明末的北京城规模宏大,一副坚城威严无敌的气势,以至于比高进晚三年站在城下的俄罗斯人图敏涅茨写道:“北京城如此宏伟,骑马绕城走一圈也需要十天时间!”

夕阳下,高进站在朝阳‘门’外,驻马四望满心感叹。不过因为早就看见过南直隶的恢宏与江南各城的繁华,不至于过于惊叹,在此时的高进眼里,京城只不过是一个忧伤的符号,况且这座城没有他念着的人,毋须喜爱也毋须留念。

自然,十多年前从欧洲小城堡长途跋涉来的传教士利玛窦可不会这么想,即使是北京城外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林立的普通商业区,也会让利玛窦兴奋莫名,仿佛后世中国人初次到纽约的感觉。

想起满清进城后将把所有的汉人赶出了现在京城,靠着南边的城墙又起了一座城来安置,高进心中一点伤感。

如果不是孙大炮号召革命,城中之城的鞑坦城将在每一个城市中都能找到遗址。割裂的社会,根本不如现在边境上民族之间那般自然的‘交’融。

高进想着在台湾、海参崴自己治理的城市中,‘蒙’古族、建州‘女’真、高山族、汉族还有各种民族和睦的生活战斗,心中欢喜,心思大家都是生活在中国的土地上,应该同舟同济一起生存。大洋外的土地才是广袤的,那才是要开拓的空间。

“高贤弟,我们进城吧!紧赶慢赶,还是比计划晚了两天,明日考生就进场了,我们还要速去准备。”已经和高进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的阎千户,伸手递了一顶漂亮的帽子过来,帽子边沿飘着非常‘精’细的面纱,可以看见外面,但不透灰尘。

高进笑着接过戴上,看着同样戴着的这样面纱的来往人群,笑道:“千户大人费心,‘春’季多风沙,此物甚妙

!”

众人谈笑着打马,高进就这样第一次进了北京城。

会试在北京内城东南方的贡院举行,三日一场,每场必须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三场所试项目,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乡试相同。

第二日,休整了一晚的高进迈着方步,基本算是被阎千户拖着进了贡院。贡院点名核对的考官和军户看来是早就关照过的,草草给高进搜了身,直接丢个号牌,让高进自己去找房间。

阎千户眉开眼笑的看着高进走了进去,嘴巴都笑的合不拢,转身回去向锦衣卫指挥使骆大人复命去了。

“高学弟!”“高学弟!”“高学弟!”“高学弟!”

高进惶‘惑’间感觉身后有人叫,回头看竟然是东林书院的同‘门’李应升、魏大中,还有一群平日也在东林书院一起吃过饭,只是连名字也记不起来了同‘门’学兄。

高进机智的叫道:“魏学兄,李学兄,还有大家也来了。”

同学相见,包括那些“大家”见到书院最有钱的主,都是分外的高兴,大家围在一起互相作揖行礼。

高进笑道:“各位学兄,贤弟有礼了!”

“黄尊素怎么被拦着还没进来,我们看看去?”李应升扫视了下人群,指着贡院‘门’口道。

黄尊素正在‘门’口郁闷着。‘门’口点名核对的考官也正眯缝着小眼,上下打量他,嘴里念念有词道:“名册(明朝的准考证)上说你是身高六尺,面白微须,但是你胡须这么长?”

“考官大人,我的胡须自进京以来一直都没有修剪,虽然长,但是您看看,确实只有几绺!”黄尊素很无辜的将脸前的胡子举起给考官看。

考官怒斥道:“微者,无也。汝师未教你读过朱熹的书吗?”

黄尊素年少,气的满脸通红,又不敢出声,眼里就要泪奔

“《论语》中云:孔子微服过宋。照大人的说法,岂不是说老夫子一丝不挂、赤身‘裸’体经过宋国了!”同学中年龄最大的魏大中站了出来,反‘唇’相讥。

考官脸上一红,大声叫道:“反了反了,是你是考官,还是我是考官,若是捣‘乱’就把你们架进外面的站笼里。”

“学生们学业未‘精’,恰巧听闻老大人刚才说到微字之注解,一时好奇向老大人请教,还请老大人体谅。这位黄学兄是学生们同学,我们愿意联名为他做保。大人,不如这样,还是学生们联名写个保书,后面等着点名入场的考生还这么多,不耽误老大人的功夫。”高进站出来,憨笑道。

考官眼光一柔,借坡下驴,道:“还是这位懂理,就如此!哼,要怪,只能怪这位学生报来的名册描摹不准。”

一场小风‘波’顺利化去,众人恢复了开心,三五一伙的去找号房。

高进和李应升、魏大中、黄尊素走在一起,谈论着分别之情,讲着讲着,就问起周顺昌和周宗建怎么没来。

魏大中老脸一红,笑道:“周顺昌和周宗建两年前就如高学弟所预料中了举。哦,我的号房到了,我先进去了,待考完了我们也让高学弟预测一二。”

高进豪迈道:“没问题,我做东!”

“你最富,自然你做东!”李应升、黄尊素哈哈大笑,各自寻了自己的号房。

高进转了几圈,好不容易在贡院角落的角落的角落,找到自己的号房。房顶破落,墙壁老旧长满了青苔,看起来下雨天还漏雨,还是近来勉强铺了层席子才挡住了漏‘洞’。

因为在北京城,独孤信在此还没有太多的势力,想来也没有什么办法打点。

阎千户那边只是奉命拉人进考场,在这帮武夫的眼里,写文章是才子们的本能,就和武夫肯定会抡刀一样,至于贡院里的事情,这帮粗人哪里会理会,想都不曾想到。

案桌上依例摆着三根蜡烛,房间里除了考试用具并无其它用具,习惯了被优待的高进满心失落

高进一下体会到了领导要失去权利的那种失落感。与众不同,这就是权利的好处。要让一个人主动放弃权利,那是多么的难。

满心凄凉的高进摇了摇头,将个人的荣辱抛开脑后,告诫自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己来到大明原不过一小茶壶,几年来做下偌大的家‘私’,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摸’‘摸’被褥还算整齐,高进脱了外套,‘摸’进去大睡起来。查房的考官带着军士巡了房,呼点人名,查了号牌后,让军士闭锁房‘门’。木质的房‘门’上开了一个大‘洞’,是用来传递考卷,接受考官、军士监督和送饭的。

高进有银子,自然让军士送最好的饭菜,这也是贡院的生意。那些穷学生,就只能自己带几十个馒头窝头,就着腌菜慢慢吃。

这日无事,高进只是吃了睡,睡了吃,养‘精’蓄锐准备明日好好考一番。

阎千户可是忙坏了,先是马不停蹄的向骆思恭骆大人报信,然后被骆大人带到乾清宫里和皇上报告。

愁眉苦脸的骆思恭低着头,不敢多看同样苦恼坐着的万历皇帝。

阎千户托了办高进差事的福气,头一次随着骆思恭和皇帝三人在房间里议事,深感龙恩,满头大汗,低着头站着不敢吭声。

“微臣试探了些今年的会试主考,也‘私’下了找了好几个考官,但是都被拒绝了。皇上,非是微臣不用心。只是那帮文官,遇到这种事情总是冠冕堂皇的一个跳的比一个高,他们说谁是忠臣就是忠臣,说谁‘奸’臣谁就是‘奸’臣,有时候连皇上都骂,实在没有办法!”

看到皇帝的脸‘色’不好,骆思恭继续苦恼道:“微臣办事不利,还请皇上责罚。只是帮人作弊,真不如上阵打仗畅快,要不皇上就发微臣去辽东替皇上守边,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最近有异动。”

万历皇帝的眼睛里‘射’出一股‘精’芒,道:“何出此言,朕知道你的能力。朝鲜之战,你曾率部出征。出征前,兵部尚书石星居然不知日本何国,丰臣秀吉何人。”

“是你,骆思恭,带着锦衣卫在三天内就把所有日本军队的指挥官、带兵数和打仗特点的情报收集到位

。后来锦衣卫探得日军军粮所在地,协同出战的明军烧毁。日本在朝鲜最后的撤退,锦衣卫功不可没。”

骆思恭满心欢喜与温暖,真心的回禀道:“全赖皇上的信任,微臣不敢居功!”

“所以,这件事情,我相信你有办法。待会你去向郑贵妃禀报一下,具体的做法以后和郑贵妃禀报就好,这种小事情,不用再报我了。”万历皇帝很深谋远虑的将自己先扒拉了出来,剩下可怜的骆思恭低头低声道:“遵旨!”

“建州‘女’真马上要来入贡,盯着点李成梁!”万历皇帝看着缓步后退的骆思恭,突然道。

骆思恭眼睛一亮,大声应道:“微臣定帮皇上看好这些****!”

‘交’泰宫,郑贵妃眼神锐利,听着低着头喃喃自语般的骆思恭的言语,只是说了一句话:“这个搞不定,那个搞不定。不能替皇上分忧,那皇上养你们做什么?骆大人的锦衣卫指挥使做的时间太长了不成!”

骆思恭满头大汗,道:“文官不肯,言官可畏,还请贵妃娘娘赐微臣一计!”

“这帮文官和言官的屁股难道真的有他们在朝堂上宣称的那样干净?这里是今年的考题,你拿去让首辅做一篇,就说皇上要先看看。如果首辅做的卷子都不中,那是首辅的问题还是主考的问题呢!呵呵呵呵!”郑贵妃说完笑着让‘侍’‘女’送来几张纸,骆思恭急忙收了藏了。

“出了这‘门’,就是骆大人的事了。这试题的份量,骆大人和首辅讲清楚。若是言官闹起来,别说本宫事先没有提醒你!”郑贵妃鲜红的嘴‘唇’一闭一合,血口一般让骆思恭心生惧意。

“微臣明白。请贵妃放心,微臣知道如何做了。”骆思恭低头行礼表白,带着满身湿透的阎千户出了‘交’泰宫。

马车上,阎千户很崇拜的看着面上依旧平静的上司骆思恭,不敢言语。

已经很久没有内衣湿透的骆思恭轻轻的提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心道,皇上连主考报来的试题都给了贵妃,自己还怕什么,心里立即恢复了无穷的斗志,努力做了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微笑,道:“去方首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