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唐笛灵一套完整的美容护理做下来,已花了几个小时,两个人最后油光水滑地从养生馆离开了,送我们出门的时候,护理小姐热情地欢迎我们下次再来,我手上还提了一袋她们推销的护肤品,那个给我做美容的护理小姐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锁水,能够集中供应水分什么的……我耳根子软,就买了一套。

唐笛灵说我弱爆了。她说,护理她的那个小姐无论对她推销什么,她都回答五个字:“不要,我有了。”她说,“你以后向我学着点。”

我虚心接受了她的意见,心里也老实承认,90后妹子有时候就是比我这个80后的牛逼。

我们俩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唐笛灵家的牛肉面馆早就关门了,就我们家的小超市还亮着灯。一到门口,就看见收银台那里,唐人杰正在和我爸下象棋。看见我们回来,我爸问了一声:“你们俩跑哪去了?”

唐人杰只抬头看了我一眼,问了我一句:“回来了?”然后不等我回答,又低着头去研究象棋了。

我直接上楼,唐笛灵跟着我上来了。路过我爸妈的房间,我妈正在看电视,脸上覆着一张惨白的面膜,屋里没开灯,只有电视的荧光一闪一闪映到她的脸上。我和唐笛灵都被吓得晃了一下,唐笛灵还叫了一声,“妈呀,吓死我了。”

我说:“这是我妈,不是你妈。”

我妈却像没听见似的,说:“要吃水果,到我这里来拿。”

我走进去,把她面前的那盆水果抱走了。到了我的房里,我和唐笛灵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水果,唐笛灵又给我讲她和那个学长的事情,讲了几句,看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拿胳膊肘碰了我一下,“哎,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诚实地回答:“没有。”

唐笛灵顿时暴躁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实话实说:“我在想,我明天要穿什么衣服。”

唐笛灵却误会了,“看个画展而已,又不是出席宴会,看把你为难的。”

我说:“今晚我怕是睡不好了。”

唐笛灵扭头看着我,过了几秒才说:“小小,你是不是失恋了?……上次,你说你爱上了一个男人。”

“……算是吧。”我说。

她低头想了想,“你等着,我有一个治疗你失眠的法子。”说完她就跑了出去,只过了几分钟,她就回来了,手里端了一大碗米酒。

“把这吃了,你就不会失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没发现她哥也跟在她身后上了楼,直到看见我的眼神,她才“啧”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也上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上来?”唐人杰说。

说完他就看着那一大碗米酒,“你把老妈的米酒舀了这么一大碗,明天卖蛋酒不够老妈又要骂你偷吃。”

“小小好久没吃了,给她吃一碗。唐人杰你也忒小气了。”对她哥,唐笛灵也是没大没小的。

我也怕明天唐叔叔店里的米酒不够,“太多了,拿回去一些,给我留一小碗就够了。”

唐笛灵说:“别理他,你只管吃,这也没多少,米酒还多得很,我看见了。”

唐人杰也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我房里只有这一个沙发,三个人坐着就略微有点挤,唐笛灵向我这边靠了靠,又推了她哥一把,“你过去一点。”唐人杰挪了一下,也陪着我们看起了综艺节目。

我还是没抵住米酒的诱惑,决定少吃一点。米酒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有点冰凉,唐人杰妈妈做的米酒真的特别甜,反正今晚是在自己家里,不会闹出上错床的闹剧,我也就忘了对徐横舟说过的以后米酒也不吃了的话。所以对于一个吃货来说,任何关于吃的誓言,都是不能相信的。

只看了一小会儿电视,唐人杰的手机就“叮咚叮咚”地进来了信息。然后他就一直在那回信息,回了一会儿,他就站了起来,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出去。听他的脚步声,是直接下楼去了,应该是回家去了。

“肯定是那个袁琳又来找我哥了。”唐笛灵说,“我还真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我哥不带我见她。”

“你急什么。”我说,“等他们关系确定下来,你自然见的到的。”

我觉得冥冥之中有时候真的是有神明安排的,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第二天我真的会遇到袁琳,唐笛灵也一样,肯定也想不到才说了这句话,她就看到了对她来说一直都很神秘的袁琳。

因为那碗甜米酒的关系,我一觉睡到了早上九点多。我爸妈看我睡得香,也没舍得叫我。我醒过来一看时间不早了,就急忙给唐笛灵打电话。下午五点要约会,看画展最好还是上午去,结果唐笛灵这家伙也在睡觉。

等我们俩吃了早饭,出门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不过好在画展是连续一天,不会有中午关门休息的问题,这样看完画展,我回家应该还很早,我还有充裕的时间去准备相亲的事情。

唐笛灵不慌不忙的,她甚至计划着看完画展以后,再和我去逛逛街。

我在街上拦的士,她一直反对,“干嘛坐的士,我们搭公交车过去就行了啊,这个时间公交车都很空,别浪费那个钱了,你最近发财了么?”

我二话不说,就把她塞进了一辆的士。

画展的地点是在一个新修的美术馆,我以前还没有来过这里。靠近美术馆的那条路上有一个地下隧道,出租车从隧道里出来以后,又在上面饶了一大圈,才停在了美术馆的门前。

门口就有一张很大的海报,上面一个醒目的水墨青铜鼎,下面写着“徐沅一水墨青铜展”。

展厅的地点在一楼的左侧。参观画展还要凭票,但那些票是售票窗口免费提供的。我和唐笛灵去领了两张票,就进了左边的展厅。

很大的展厅,一侧是很宽的长廊,供人行走,另一侧是像开放的房间似的隔断,每个隔断的三面墙上,就挂着那些装裱好的画作。

看画的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但都聚精会神。可以用单反或是手机拍照,没人来阻止。我和唐笛灵也一个隔断一个隔断地看了起来。

边看我边发挥我的专业优势,给唐笛灵当起了临时讲解员:“这是钺,是古代的兵器,上面那个要吃人的就是饕餮纹,也就是常说的兽面纹……这个是鼎,你认得吧,它上面那些夸张的纹饰是夔文,夔文也是兽形纹,似龙,但不是龙,它只有一个脚,是不是看着也有点恐怖?”

但看着看着,我就觉得这个画家是很懂史前考古的,因为他那些画里的元素,不光是青铜,还有新石器时代彩陶艺术的元素。原始彩陶,是史前艺术的一个巅峰,他那些画里变形得非常厉害的蛙纹,还有那些夸张的人面鱼纹,明显是马厂文化和半坡遗址的元素。

当看见一个用浓淡线条、一气呵成勾勒出的水墨罐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我在那里看见过,然后我想起了徐横舟那天在探方里帮我画的那些器物原形图。

是不是在每个画家的笔下,没有灵魂的器物都能变得如此生动。

正看着,忽然就听见身后走人的长廊里仿佛热闹了起来。回头一看,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被人围着走了过来,这人一看就是艺术家的范儿,身材保持的很好,金丝边眼镜,头发很短,一件深紫色的中式褂衫,气度十足。

唐笛灵立马就:“小小,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徐沅一?”

毫无疑问就是的,有人已经在找他要签名了。

唐笛灵也闻风而动,说:“我们也去要个签名吧。”

我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真的从包里摸出一个小记事本就凑了过去。

我其实也是很爱凑热闹的,要换了别的时候,我大概就会和唐笛灵一样,也凑过去了。我没过去,是因为我看见了袁琳。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想一想,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上,后来就听说她出国了。

她摸样没怎么变,看起来还是很温婉的样子,跟在徐沅一的身边,看样子,袁琳仿佛是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或是徐沅一的助手,有好几个找徐沅一要签名的,她都面带微笑亲切地说:“不要急,一个一个来,徐老师都会给你们签的。”

好吧,又是一个徐老师。我心里想着。

展厅大,人却不是很多,他们那围了一堆人,周围就剩了寥寥几个,袁琳一抬头,也看见了我。

她仿佛愣了一下,然后应该是笑了,因为离得稍微有点远,我看得不太清楚,她应该是对着我很诧异地笑了。礼尚往来,我也回了她一个久别重逢的笑。然后我看见她对着徐沅一说了一声,就朝我走了过来。

“左晨。”袁琳走到我面前,“你也来看画展。”

“是啊。”我说,“听说你回国了,你在这里工作?”

“不是的。”她羞涩地一笑,“我是替徐沅一老师工作的,帮他联系联系画展,处理一些杂务。”

一说话,就感觉袁琳还是原来的样子,和她一比,我还是个活脱脱的女汉子。靠近了,我才看清袁琳身上的变化。她身上的衣服很精致,不光她的衣服,连她身上的其他东西,她的包,她的项链,她的手镯,每一样都很精致。这时候我很感激我朋友圈里有几个做代购的,我竟然认出了袁琳戴的那条项链是梵克雅宝的,要不是她们,我哪会知道这样一条琥珀玛瑙项链要几万刀。

我忍不住就在想,等我哪天把我外公给我的宝贝卖掉一样,那我就也可以这样全副武装地出街了。

我真心地赞美她,“混得不错嘛。”对每一个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人生的人,都应该真心赞美,我想我话里的诚意,她应该听得出来。

她一点都不自大,还是羞涩地一笑,“跟着徐老师混口饭吃,你呢,还在做学生?”

“是啊。”我不知羞耻地说,“我还在做寄生虫,吃我爸妈的。”

“左晨,你还是老样子,这么爱开玩笑。”袁琳说。

我们俩好像还是很熟的样子。

我们俩说话的时候,唐笛灵已经要到了一个签名,她很高兴地跑回来。我就想着,要不要给她们做一个相互介绍,要是我分别对她们俩说:“这是唐人杰的妹妹。”“这是我高中同学,袁琳。”听到这样的介绍,不知道她们俩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既然碰上了,就只能介绍一下了。我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了又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会吧,我心里说着,难道这是真的,徐横舟真是徐沅一的儿子,所以他也来看他爸爸的画展了。难怪这些画作里有那么多的考古元素,有一个搞考古的儿子,老爸不受影响都难啊。

这时候,我已经忘掉了下午五点的约会。不,应该是,我彻底地记得,但现在来不及去想那么遥远的事情了。比起下午五点的约会,徐横舟此刻已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看见他的时候,徐横舟也看见了我。展厅的人真的不多,几乎是一目了然,他大约是刚进来,愣了两秒之后,他就朝着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