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五十分,我准时出现在我妈告诉我的约会地点。从出租车上一下来,我就知道这地方一定是我妈选的。她虽然嫁给了我爸,但骨子里,她还是我外婆的女儿。

你看看这条街,从头到尾的香樟树,枝杈斜倚,满街的浓荫匝地,租借时代留下来的欧式建筑,要多洋气有多洋气,一间一间的咖啡馆,还有画廊,还有西餐厅,走在这里,你要是不推开一扇门,不进去喝一杯咖啡,都好像对不起自己似的。

我往前走了十来米,就找到了我妈说的那家很好找的店。是挺好找的,红木玻璃门,上二楼,找一个穿深蓝衬衫的腥耍油钒岛牛堑碧斓摹渡瓿峭肀a贰n蚁嘈耪庖彩俏衣璧陌才拧v挥兴拍芟氲接帽ㄖ嚼唇油贰

我的《申城晚报》在我的包里,我决定不拿出来。我就直接找人。

进门的时候,穿旗袍的迎宾小姐就问我是不是约了人的。这种地方,大概很少是有人单独来的。我说:“是的,约了在二楼。”她马上把我领到了楼梯那里。

我踩着木楼梯上去,很窄的楼梯,很长,很高,过了转角,在楼梯上面,又有一个微笑的服务小姐在等着我。

我一到上面,她已迎上来,还是问:“是约了人的么?”

我点头:“是的。”

上面还挺大的,落地窗半垂,一色的流苏窗幔,五点,那些橘色的吊灯已经点亮了,接待小姐一边把我向里面领,一边问我:“几位?”

我已经在抬头找人了,但那些座位都是卡式的,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清楚,除非我顺着过道绕场一周。我立马做了决定,对那个接待小姐说:“就约了一位,有没有一位穿深蓝色衣服的客人在等人的?”

餐厅看着挺大,但今天不是周末,整个餐厅安安静静的,用餐的人并不是很多。只要这个接待小姐记性好,肯定会有印象。就让她把我送过去吧。

果然这个接待小姐马上就说:“噢,是有一位,请给我来。”

我心里在想,老妈,你的报纸有什么用?如果要用报纸接头的话,就应该去公园,或是游乐场才对啊。

接待小姐转身向前走,我看着她的身影,停了两秒,才起脚跟上她。

是不是徐横舟,下一秒就要揭晓了。

走了半个过道,带路的服务小姐脚步停了下来。我也跟着停住。仿佛一个幕布突然被揭开,我就站在了舞台上,然后我看着我的嘉宾,说好的徐横舟呢,他去了哪里?

仿佛要打我脸似的,这个人手里还真的握着一份《申城晚报》,我们过来的时候,他正低头看着。我们站住的时候,他的头抬了起来。然后我和这个穿深蓝衣服的男人对视着。

服务小姐说:“是不是这位先生?”

我喉咙卡住了,像哽了一根鱼刺,过了好几秒,我才对这个服务小姐道了一声谢。

又过了几秒之后,我在这个男人的对面坐了下来。我也看清楚了,这个男人不算太老,三十多一点吧,收拾得也算整齐。

即使在刚刚过去的半分钟时间里,我的识海里已经刮了场台风,下了场暴雨,我的心已被淋得哇凉哇凉的。但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么,万一不是徐横舟的话,那我就和这个相亲对象好好吃一顿饭吧。

即使幻想在眼前真实地湮灭,像一个个肥皂泡似的,“噗嗤噗嗤”变成空气,饭也是要吃的,不是么。

我悲凉地想着, aa吧,结账的时候。

领我过来的服务小姐给我倒了一杯水,一转身,她手里已经拿了一个菜单,把菜单递给我们,让我们先看一下,她就退了下去。

对面的男人始终在打量我,我想,我就大方一点,先来个自我介绍吧。

我说:“你好,我就是左晨。约的五点见面,我没迟到吧?”说话之前,我已经看了下手机,五点整。

对面的男人还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我,听了我的话,他的表情似乎裂了一下,张了下嘴,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我等了几秒,等他说话,但他没说,我只能继续大方:“这里环境很不错,外面看着挺小,没想到楼上还挺大的。你等了多久了?”

这真是一个阴盛阳衰的世界,什么事都要女人主动了。

这男人又张了下嘴,但最后,竟然还是没说话。

我也有点糊涂了,这是什么情况?不会是个哑巴吧,想着我外公不会这样耍我,我正想再说一句话,把情况弄弄清楚的时候,我背后的过道里突然过来一个人。这人来得很快,一过来,就抓住了我的一个胳膊,把我拎起来的同时,他一弯腰,另一只手,已经把我的包拿在了手里。

“对不起,她认错了人了。”

我就听见徐横舟对那个表情震惊又呆滞的男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就已经被他拎到了过道里。

半分钟以后,我坐在了另一张餐桌上,对面的男人也穿着深蓝衬衣,两个袖管也挽到恰到好处的位置,但他妈的就是比刚才那个男人穿得好看啊。我真是脑袋打了结,才会认错了人。

徐横舟看了我一眼,伸手按了下桌上的服务铃,没几秒钟,一个服务小姐就走了过来。徐横舟拿起菜单,开始点菜。从把我抓过来,让我坐下,到现在,他还没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只能把这理解为是对我无语了。

我对自己也挺无语的,所以也说不出话。

点菜的过程中,他总算和我说了两句,问我是吃西班牙火腿还是牛排,我选了火腿。他又问我是吃虾还是鱼,我选了虾。菜点好,服务员拿着菜单退下去,徐横舟才抬头看向我。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他说。

我已经找到了我的舌头,口角之争,我一向是不甘认输的,“那就什么都别说。”

我看见徐横舟脸上出现了很难得的郁闷。我竟然心花怒放。其实从刚刚误以为那个人是我的相亲对象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死了两回了,但这会儿,它好像活过来了。

等菜的时候,他问我是怎么来的,我告诉他是坐出租车来的。也许是餐厅的效果,我们俩的话都很简短。说话的时候,我端起水杯喝水,他突然就看见我手背上的抓痕,诧异地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说:“是我们家的猫抓的,我想给它洗个澡,就被它挠了一下。”一道血印子,还好没怎么破皮。

徐横舟说:“打了疫苗没有?”

我说:“从小养到大的,定期检查,定期打疫苗的。”

“哦,那就谩!彼懔说阃贰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已经忘了这是相亲。仿佛只是和徐横舟一起吃一顿饭,像在工地上一样。火腿也许是很美味的,但我吃完就忘了,柠檬虾味道也不错,但我吃完也忘了。

直到徐横舟突然问:“上午你怎么忽然就走了?”

我心里才嘎嘣响了一下。

刚刚气氛那么好,我都几乎忘了袁琳了。我们俩是在相亲么?谁能告诉我。

“看完了,我就走了。”我这样回答他。

他却看着我,过了一下才说:“最后那个长卷,你觉得怎么样?”

我心里又嘎嘣响了一下,这一次的嘎嘣是有点慌张,有长卷吗?愣了三秒之后,我回答他:“那个长卷?很好啊,超级好。你爸画得真好。”

徐横舟就望着我没说话,我不知道他那一刻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说好,应该没错吧,我又没说别的。

“袁琳是你同学?”他忽然就换了话题。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问我长卷上画了什么。“是啊,高中同学,你不是亲口听她说了么?”总算说到袁琳。

“她帮我父亲处理一些事务,所以我和她比较熟。”

我心里有很异样的感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解释这种事情……但我的嘴巴却在我理清思路之前已经回答了。“我知道,你们俩肯定很熟,她叫你横舟,哈哈,这样叫你,你们俩肯定熟得不得了。”

话一说完我就愣住了,我到底是多介意这个事情,所以才会忍不住说了出来。

徐横舟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吃醋了?”

我刚刚镇定下来,又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种事情打死也不能承认,只愣了一下,我就说:“徐老师,你别闹了,我哪有资格吃你的醋,她叫你横舟,关我什么事,你真会开玩笑。”

徐横舟还是定定地看着我,我也老着脸皮看着他,过了至少十秒,他才说:“我记得,我们俩现在是在相亲。”

说完,他就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走吧。”

我愣在了那里,直到徐横舟又说一次,“走吧。”我才下意识地跟着他站了起来。他到收银台去结账,我站在后面等他,结完账,我们俩就下楼,然后就从餐厅走了出来。

到了外面,徐横舟让我等一等,他去开车。我就站在香樟树下等他,六点半,天已经开始黑了,香樟树下有些暗影,我站在那些支离破碎的影子里,全身都有点麻木,脑子也不好使。我完全搞不清徐横舟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我得出结论,这大约就是说:相亲已经结束了。就像许许多多相亲没相对眼的一样,其中一个觉得没意思了,就站起来,说走吧,男人大方点,就主动把账结了,要是再绅士风度一点,就把女方送回家,然后两人就桥归桥、路过路,再也无须见面了。

想明白了这点,我就对自己说:这样也好。

其实我本来也打了一个腹稿的。来之前,我猜测着各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中包括来人是不是徐横舟,如果不是徐横舟该怎么办,如果是又该怎么办。这所有的可能性中,最理想、也最幸福的一个是:在最后的最后,我对徐横舟说:“徐老师,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我想等我的病治好以后,再找一个男朋友。”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在这句话的后面,再跟一句,“徐老师,你能不能等等我?”

想着这句话的时候,我把自己的肠子都揉碎了,我甚至想关着门哭一会儿,但我没哭,我去抓着辛巴给它洗澡,我想总得找点事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这个决定太悲壮了,我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我被辛巴挠了一爪子。

但其实那全都是我自己的想象,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事实也已经证明了,相亲已经结束了,我们该各自回家了。

一顿相亲饭,我们吃了大概一个半小时。我想,这下我外公该死心了。一直以来,都是他老人家在一厢情愿。

徐横舟的车开了过来,我走过去,等他送我回家。然后我准备再问唐笛灵要一碗米酒,喝完以后,好好睡一觉,就忘掉这一切,明天又是一个晴天。

一上车,我就主动告诉了徐横舟我家的地址。他转头看着我,“不是去你家。”

我正在系安全带,听了这话手就停在了那里,“……不是去我家,那是去哪里?”

“你别问了,系好安全带,我开车了。”

我就再也没问一句他要带我去哪里,管他去哪里呢,即使今天是世界末日的狂欢,或者是世界末日的宣判,我都会跟他去看个究竟。

这个时段路上有点堵,我们一路被堵着,走走停停,就看着车子慢慢开进了灯海,一路走,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后,车子开进了一个环境清幽的小区,小区的路灯很漂亮,高高的杆子,一左一右挑两盏六角宫灯,奶白色的光,照得小区很亮。

徐横舟的车停在了一排联体别墅前,“下车吧。”他对我说。

我完全摸不着他的脉路,只能照着他的话做。

他推开了旁边的一个铁栅栏门,这是每家每户的小院,我跟着他走进去,这是他家?我心里还在想着,也没见他掏钥匙,他已经站在了台阶上,按响了门铃。

“叮叮咚咚”的响声之后,不久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谁?”

“是我。”

“噢,横舟,是你。”

我顿时就傻在了那里,那第一声“是谁”我听不出来是谁的话,那么这句,不用问,我也知道是谁了。

徐横舟站在台阶上,我站在下面,他转头看着我,门前没亮灯,只有路灯斜斜的光落在他脸上,他说:“进去吧,我带你来看一看,我和她究竟有多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下面各位同学,感动~~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