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徐横舟家的客厅里,噢,至少可以肯定,这是他爸爸的家,客厅墙上悬挂的那些水墨字画,说明了这一切。

我还站在门厅进来的地方,还没有进到客厅中间。我对面站着一个人,袁琳,她和我面对面看着,她还没有从意外看见我的震惊中转换出来,门打开的那一瞬,看见徐横舟带着我走进来,她就一直是这种状态。

其实意外的不光是她,我和她是一样的。特别是看见袁琳那一身舒适、但不失别致的居家装扮,我也是震惊了一下的。然后我们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徐横舟竟然也不说什么,由着我和袁琳互相发呆。我甚至觉得徐横舟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要这个效果。

大概十几秒之后,袁琳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脸上又挂出了笑容,我一直觉得在我妈的熏陶之下,我遇事还是挺镇定的,但此刻看见袁琳的笑容,我就知道,袁琳比我还厉害。

她已在对我说:“左晨,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我也挂出微笑,“是啊,真没想到。”

“我是徐老师的助手,以后你就知道了,在这里见到我,是很正常的。”她这样解释了一句,就把目光转向了徐横舟,“横舟,你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吓我一跳。”

“你们反正认识。我是顺便带她来看一看。”

徐横舟说着,已经在旁边的鞋柜里拿了双拖鞋,自己先穿上了。然后他继续找着,“有没有干净的拖鞋?”

“有。”袁琳立刻走过去,拉开了另一层鞋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双女式拖鞋,“这是新的,还没人穿过。”

“哦,好。”徐横舟接过来,就递给了我。然后他问袁琳,“我爸呢?”

“徐老师在楼上。”

我低着头换鞋,听见袁琳压低着着声音说:“晚上叫你来吃饭,你不来,你爸有点生气。”

徐横舟的声音像是很漠然,“都是他的朋友,我去掺和什么。”

等我们走进客厅,他问我:“你喝不喝水?”

我还没回答,袁琳已抢着说:“我去倒,左晨你坐一下,横舟你也要吧。”

“我自己来。”

徐横舟说着,也去了厨房。客厅暂时就剩了我一个人,我抬头打量着墙上的字画,琢磨着对面的一幅书法作品应该是钟鼎文吧,正看着,就听见客厅旁边的楼梯上有人走了下来。我知道肯定是徐横舟的爸爸,赶紧站了起来。

徐沅一大约也没想到家里来了客人,微微一愣,我喊了一声:“伯父好。”

徐横舟正好也端着一杯水回来了,看见他父亲,他脚步停了一下,竟然也没喊一声,而是径自走到我面前,把手里的那杯水搁在了茶几上,然后才抬头看向他父亲,父子两个对视着,过了一两秒,徐横舟才对徐沅一说:“这是我朋友。”

徐沅一这才对我笑了笑。

笑完了他还是看向儿子,徐横舟却像是无视他的样子,我感觉很诧异,仿佛嗅到了不听话的儿子和老爹作对的味道。袁琳这时候也端着一杯热茶从厨房里出来了,她笑了一句,“徐老师下来了。”

说完就把茶搁在了我面前,又对徐沅一说:“这是横舟的朋友,叫左晨,很巧,也是我高中同学。”

徐沅一又向我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很尴尬,这样冒冒失失地闯到别人家里,主人和客人都不自在。徐横舟想必也了解,他就是让我来看看袁琳的,现在看到了,戏也该收场了。他对我说:“你跟我来。”

那样子是要带我上楼。

我一转身,就看见袁琳怔在那里,看着我,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徐沅一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已经从楼梯上下来了,看着徐横舟带着我上楼,也没说什么,倒是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又喊了声伯父,然后我就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之下,跟着徐横舟上了二楼。

接着又上三楼。

这是个三层楼的联体别墅。

我倒是不吃惊,画家是买得起这样的房子的。到了三楼,路过一间屋子,看见门敞开着,里面挂着很多画,屋子中央是一张很大的画桌,桌上有宣纸,还有笔墨砚台。大概是徐沅一的画室,也在三楼。

画室隔壁就是徐横舟的卧室。

第一次来他家,就被徐横舟领到他的卧室,我的心情还是很微妙的,但想一想刚刚在楼下看见的徐横舟和他父亲不和谐的样子,我就猜着,大概他带回来的客人,都是领到他自己的屋子的吧。

他的卧室也够大,除了一张床,也有一个长沙发。徐横舟让我在沙发上坐了,自己就在那里翻抽屉,不知道在找什么。我四周打量了一下,他的床整齐的不像睡人的样子,上面铺着一个床罩,只有很久不住人的床,才会这样吧。

我就问:“你是不是不住这里?”

他说:“是啊,你看出来了?”

“你这床太干净了。”我说,“那你回了申城住在那里?”

“我外公外婆在申城还有一套房子。”

“噢。”我恍然大悟,“林教授和潘奶奶的房子。”

“是啊,他们走的时候,房子没卖,现在就给我在住……噢,找到了。”他说着,就好像翻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我记得有一瓶碘酒的,果然还在。”

“碘酒?”

我有点疑惑,他要那个东西干什么,徐横舟拿着碘酒已经走到了我跟着,“给你消一下毒。”

我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了过来,连忙说:“这个没关系的,我家的猫还是很干净的,它被我妈惯坏了,根本就不敢抓老鼠的,我给你讲,它见了老鼠,跑得比老鼠还快,所以不会有传染病,你放心好了。”

徐横舟看着我,“你家的猫是关着门养的么?”

“……不是。”辛巴是超市的巡视员,当然不是关着门养的。虽然它很耸,不敢轻易出门,但有时候也要出去晒晒太阳。

“那就一定要擦。你等一下,我去找一根棉签。”

徐横舟搁下碘酒,正要走出卧室,就和门口端着一个茶托盘的袁琳碰上了。门是开着的,袁琳伸着一只手,看那个样子是正打算敲一下敞着的门。

“要棉签?我去拿。”她把手里的茶盘交给徐横舟,转身就出去了。

徐横舟端着茶盘回过来,我们俩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他走到我跟前,把茶盘放在了茶几上,也没说叫我喝茶,就那么单手叉腰地站在那里。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俩就等着袁琳回来,没用一分钟,袁琳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包棉签。

把棉签交给徐横舟,她望着我,“左晨,你那里受伤了?”那瓶碘酒就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她也看见了。

我把手伸出来,“一点小伤,猫抓的。”

她低头看了看,“你家养了猫?”

“是啊,养了只很严肃的猫。”我觉得辛巴还是挺拿得出手的,于是就问她,“要不要给你看一下?”

“好啊。”她好像很高兴。

我就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了一张辛巴的照片,给她看。袁琳很自然地就把我的手机接了过去,然后就笑着:“真的是很严肃的猫,很威武啊。”一边说,她的手指就划了几划。

等我把手机拿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看了我好几张照片了。我手机荧屏上定格的那张照片,已经不是猫了,而是那张我在大坝上偷拍的和徐横舟的合影,远远的背景里,徐横舟在一片绿色芦苇的映衬下侧脸看着我。

我再抬头看袁琳的时候,就发觉她的表情很不对。但也只一秒,她又恢复了刚才的表情。“那你坐一下,我下去了。”她的笑容很标准。

我也笑着,“好,你去忙,谢谢你了。”

“这么客气干什么,老同学了。横舟,那我下去了。”

徐横舟正在用棉签沾碘酒,听了这话,也对她点了点头,袁琳很周到,又对他说:“需要什么,你叫我一声。”

然后她总算走了。徐横舟手里的棉签也蘸饱了,他对我说:“手伸出来。”

我把手伸给了他,但还是说:“有用么?这都过了多久了,要真是传染了狂犬病,现在擦,也来不及了吧……”正说着,我手指就一阵酸疼。

我来不及地把手抽回来,甩着被捏疼的手指,瞪着徐横舟,他举着棉签,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说:“小孩子家家,不要口无遮拦,把手拿过来。”

我瞪了他几眼,还是把手递给了他。他捏着我三根手指,拿棉签在我手背上那道划痕上,来来回回拉锯似的擦着,有一两个地方的皮还是被挠破了的,他这么擦,当然是有点毛辣辣的。

我说:“徐老师,你是不是和我有仇啊,皮本来没破的,你这样锯来锯去,好皮也要被你锯破了。”

话说完,我手指头又是一疼。

我说:“徐老师,你的手看着挺漂亮的,里面是装的钢筋吗?”

徐横舟就抬眼看向我。他半蹲着,脸就在我对面,我们俩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对视,他的瞳仁里面像有星空一样的光芒,我的三根手指被他捏着,手背上还有毛刺刺的感觉,但那一刻,我的呼吸却停止了。

直到他放开我的手,我屏住的那口气才呼了出来。我就想起,小时候我爸带我去游泳,他教我在水里屏气,就是这种感觉。在刚刚过去的一分钟时间里,我的大脑也产生了溺水的感觉。

我脑子里就冒出一句话:防火防盗防徐老师,以后我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徐横舟收拾了碘酒瓶,直起身,他看了看手表,说:“我们还是走吧。”

我立刻站了起来,“好,那就走吧。”我已经看出来了,他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家里停留更长的时间。

我们俩出了他的卧室,从三楼下去,走到二楼,看见过道里亮着灯,徐横舟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快到一楼的时候,身后的楼梯上袁琳追了下来。

“横舟,你爸爸叫你上去一趟。”

徐横舟的脚步一顿,过了一下,他才转过身,对我说:“你在下面等我一下。”

我说好,他就上去了。

袁琳走了下来,对徐横舟说:“我陪着左晨,你去吧。”

我就和她坐在了客厅里。我们俩东家长、李家短地聊了一些老同学,袁琳说:“王敏生孩子了,你知不知道?”

我点头,“知道,我看见她晒的照片了,一家三口,还有大胖儿子。”

她像是很惆怅,“时间过得真快,左晨,一搞我们都高中毕业这么多年了。”

我也叹气:“是啊。”

她说:“我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天天一起上晚自习,晚饭以后,在学校的操场上散步,等晚自习的上课铃声,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个铃声都让人很怀念。”

我看着她,“真的么?”

她也看着我,“你不觉得吗?”

我们俩正在进行美好的回忆,突然就听见楼上“砰”地响了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板上,袁琳一下站了起来。没过几秒,就看见徐横舟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紧闭着唇,脖子上像是有一块很大的墨汁,他衬衣是深蓝色的,走近了,才看见他的衣领上,前襟上也有泼洒的墨汁。

我是惊呆了,只会站在那里发楞,袁琳已经抽了几张面巾纸迎了过去。

“横舟,擦一擦。”

徐横舟抓过她手里的面巾纸擦着脖子上的墨汁,转头对我说:“走吧。”径直就去向了大门。我赶紧跟上。

袁琳也在后面紧跟着,急切地说着,“横舟,你别和你爸生气,徐老师脾气有点大,你体谅他一下……”

徐横舟像没听见似的,已经出了门,我转过身和袁琳说再见,袁琳看着我,那一刹那的眼神竟像是看着一个敌人。一分钟之前,我们俩还在怀念我们的高中生活,而我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她在这个家里的身份。我只是想起唐人杰,很替唐人杰心酸。他知不知道袁琳是个什么样的人。

出了院子,我拉开车门,坐在了徐横舟的身边。他还在拿纸巾擦着脖子上的墨汁,那些墨汁是轻易擦不干净的,他用车上的镜子照了照。说:“让你看笑话了。”

我已经看懂了一些事情,知道了他和他父亲的关系很不好。我耸了耸肩,说:“随便啦,什么样的父子关系都会有,我支持你。”

他诧异地转头看着我,“支持我?”

“是啊。”我说,“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你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这样做,肯定有你的原因,对吧?”

“对。”他说。

“那不就结了。”我说,“我支持你,因为我相信你。”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也转头看他,我相信他的人品,所以我无条件支持他。毫无预兆地,他忽然就向我俯过身来,我就感觉眼前的视线忽然被遮住,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徐横舟已经在吻我了。

你有体验过那种感觉么?被你爱的人忽然亲吻,而前一秒,你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爱你。

如果给我蓝天,我就飞翔。

给我大海,我就遨游。

徐横舟的唇贴住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闪现的竟然是这样的两句话。

我想,我真是病得不轻,要去看医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o⊙)哦 亲上了。

谢谢下面的各位同学。~~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