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不想,可是凤王做过什么,你又不是不知!”楚连珏怒吼。

“沣儿被绍王楚荣璟利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得到喜欢的女子。”

“谋逆是死罪,不可饶恕。”

“难道陛下想让天下人知道,让后世子民知道,陛下暴虐冷酷,残杀手足吗?”

“是凤王不忠不孝在先,朕治他死罪是按律惩处。丫”

叔侄俩吼来吼去,饱含怒火,几乎掀破屋顶,殿外的宫人听在耳中,吓得身子一抖一抖的。

楚敬欢不甘示弱,“臣一定要保他一命!媲”

楚连珏气得俊脸红红的,“皇叔一定要与朕作对吗?”

楚敬欢的脸膛紧绷着,下颌也抽得很紧,“是!”

黑眸与褐眸含怒对视,四目紧眯,视线胶着,眸光如刀如箭,如冰如火。

不甘示弱,誓不罢休。

楚连珏胸腔里的怒火已经升至咽喉,满目厉色,“既然皇叔执意如此,那就各凭本事。你有本事保得凤王一命,朕就放他一马。”

楚敬欢的眼中锋芒毕露,杀机隐现,“凤王对陛下已没有任何威胁,陛下何必赶尽杀绝?”

“朕不是赶尽杀绝,是永除后患。”对楚连珏来说,更重要的后患是楚连沣对凌玉染的情。

“臣可以保证,凤王不会成为后患。”楚敬欢语声绝烈。

“皇叔如何保证?朕如何信你?”

“假若凤王有威胁皇位的那一日,臣必先除掉他。”

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叔侄再次互相瞪视,眉峰如刻。

楚连珏的褐瞳缩了一缩,大袖一挥,“好!朕就信皇叔一次,饶凤王一命。但是,朕这辈子不想再看见凤王!”

楚敬欢冷沉道:“那就劳烦陛下下一道诏书,赐凤王封地云南,永世不得回京。”

“你——”楚连珏气得咬牙切齿,“朕要贬凤王为庶人,发配云南。”

“陛下,绍王已经伏法,凤王虽为同谋,但毕竟是神宗亲子,不可随意贬为庶人。”楚敬欢反驳道,“若贬为庶人,万民定会议论纷纷,说陛下罔顾手足情谊,残害手足。”

“够了!凤王不忠不孝,谋朝篡位,贬他为庶人已经便宜了他。”

“在子民眼中,凤王只不过被绍王利用的棋子。陛下不想落得个残暴的名声,就要宽容为怀。”

楚连珏被他气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地起伏。

楚敬欢有恃无恐地说道:“请陛下拟诏,臣笔墨伺候。”

————

三日后,凤王楚连沣离京前往封地云南,杨晚云和林舒雪随行,永世不得回京。

萧婠婠知道,也许他想见自己最后一面,可是,她身在皇宫,根本没有相见的机会。

楚敬欢也不会让他们见面。

她站在殿廊上,望着寒风呼啸的阴霾天空,默默祝他一路平安、一世喜乐。

宋之轩来请脉,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的。

前日夜里,楚连珏问她,为何她的肚子总是没有动静?

她笑言,有没有动静,要看上苍的安排。

没想到,他让宋之轩来请脉。

宋之轩手指轻扣她的手脉,垂目听着脉象。

萧婠婠看着他专注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前不久在千波台发生的那一幕——他无法克制地抱着自己,对自己说:只要你一句话,微臣会为你做任何事;除了杀人放火,微臣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回过神,脸颊微微的热,她低声道:“大人,谢谢你。”

“娘娘谢微臣什么?”他声色未动,却知道她谢的是前几日他求见陛下的那件事。

“有些事,大人与本宫心中明白便好。”

“娘娘若是心中明白,为何还说‘谢谢’?”宋之轩听完脉,从容道,“娘娘脉象平和,凤体安康,若想怀上皇嗣,只需保持平静、喜乐之心便可。”

“后宫波云诡谲,本宫又怎能保持平静、喜乐之心?每个人都想本宫死无葬身之地,本宫怎能高枕无忧?”她轻轻一叹,苦笑。

宋之轩温和的目光匆匆滑过她的脸,“微臣会开一些宁神静气的药给娘娘服用,只要娘娘放宽心,就能得偿所愿。”

萧婠婠淡淡一笑,“那就有劳大人了。”

他提笔写药方,一如行云流水,徐徐道:“在微臣所开的几味药当中,有一味药较为涩苦,难以下咽。娘娘记住,这味药必须以蜂蜜水压住它的苦味,不然,前些日子的流言蜚语就只是一个开始,往后更加难以遏制。”

她重重一愣,他这句话再明显不过,暗示她那些流言蜚语是有人恶意散播。

他知道是谁散播的?

她试探地问:“谢大人提点,不知这味苦得难以下咽的药是什么?”

“这味药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也不是功效显著的药材,只是生长在荒野之地的野草,不过这味药对娘娘的凤体、身世非常了解,娘娘务必当心。”

“本宫明白了,大人,本宫会当心。”

“稍后微臣派人端药过来,娘娘按时服用,微臣告辞。”宋之轩站起身,微微一礼,转身离去。

“大人慢走。”

萧婠婠明白了,宫中流传的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不是林舒雅散播的,而是凌玉颜。

凌玉颜,既然你待我这么“好”,既然你一次又一次地害我,我岂能不回敬你?

————

这夜,大雪纷飞,一帘又一帘的雪幕为寒夜染上一层苍白的雪光。

在皇宫西北人迹罕至的一处宫苑,出现一个身披紫色斗篷的女子。

她站在殿廊上,四处观望,好像在等人,有点着急。

搓着手,跺着脚,她不时地呵气在手上,一双眸子滴溜溜地转着。

不多时,一个身穿侍卫服色的男子现身,走到她的身旁。

飞雪漫天,他们就站在殿廊上说话,颇为戒备。

忽然,不知怎么回事,四面八方涌现大批侍卫,将那一男一女包围住。

侍卫头领道:“凌贵人与宫中男子私会,**宫闱,当场捉住。我等奉皇后娘娘懿旨,你们有何话说,就去坤宁宫说吧。”

被当场抓住的,正是凌玉颜。

坤宁宫大殿上,凌玉颜和侍卫徐勇向杨晚岚解释,只是碰巧相遇,然而,谁会相信?

夜里不在寝殿歇着,在偏僻的宫苑出现,怎么会是碰巧相遇?

和凌玉颜位份差不多的妃嫔,巴不得她因此获罪,被贬冷宫,或是赐死,纷纷落井下石,说早已觉得她不甘寂寞,与侍卫有苟且之情。

凌玉颜百口莫辩,祈求地看萧婠婠,希望她为自己说好话。

萧婠婠什么也没说,冷漠地离开坤宁宫。

当日,楚连珏授意,皇后下了一道懿旨,赐凌玉颜毒酒。

萧婠婠在公公赐毒酒前的一个时辰前往凌玉颜的宫苑,挥退所有宫人,命自己的人把守在殿门处,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凌玉颜木然地坐在绣墩上,目光呆滞,娇脸苍白,身上仍然穿着昨夜的衣袍与斗篷。

“妹妹。”萧婠婠站在她身旁三步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想说什么?”凌玉颜目如死灰,身子似已僵化。

“假若你没有做那么多事陷害本宫,本宫今日就会为你说几句好话,也许你就不会得到如此下场。”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好心帮我。”

“那是因为,你一进宫,就将本宫当作敌人,而不是与本宫站在一起。”

“在这步步惊心的后宫,没有真正的盟友,也没有真正的姐妹,就算是亲姐妹,也会因为争宠而撕破脸皮。”凌玉颜抬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张绽放得正娇艳的脸,立即就要凋谢了。

“你说得对,更何况你与本宫……”萧婠婠眨眸一笑,“本宫来送你最后一程,是想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本宫回敬你的。”

闻言,凌玉颜震惊地转头,双眸喷火,气愤道:“竟然是你!”

萧婠婠收买了凌玉颜的近身侍婢,得知她每逢六就与一个侍卫私下碰面。

据说,侍卫徐勇收了凌玉颜不少好处,也为她办了不少事、打听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萧婠婠决定以牙还牙,也让她尝尝被人冤枉**宫闱的滋味。

于是,萧婠婠命人写了一封告密信,送到坤宁宫,由皇后出面抓奸夫**妇。

只要当场抓住他们,就算他们没有明目张胆地做出**宫闱之事,一条宫眷与侍卫的苟且罪名,就足够凌玉颜死了。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一些妃嫔巴不得凌玉颜死,落井下石,添油加醋,杨晚岚想从宽处理也不行。楚连珏对凌玉颜本就没有好感,听闻她与侍卫私自深夜见面,面子挂不住,必定不会绕她一命。

说完事情经过,萧婠婠徐徐一笑,“你做过什么事,如何待本宫的,本宫铭记在心,此次一并还给你。”

凌玉颜愤怒地扑上来,十指抓向她的脸。

萧婠婠早有防备,用力地扣住她的双手,“快死的人,你还能咸鱼翻身不成?”

话落,她猛力一拽,将凌玉颜摁坐在绣墩上,随手从妆台上取了一柄颇为锋利的簪子,抵住她的咽喉,“本宫忍你这么久,是因为,你是凌玉染的亲妹妹。”

铜镜中,她的红眸布满了戾气,红芒跳跃,有些骇人。

“早知今日,我就将你假冒姐姐的事告诉陛下。”凌玉颜怨恨地瞪着镜中的萧婠婠。

“可惜,你没这么做,就算你说了,也没人会信你。”

“我姐姐在哪里?”

“本宫不知。”

“你不知,绍王知道,绍王说姐姐不想进宫,他给了姐姐一些银两,让姐姐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凌玉颜冷笑,“其实,我也是绍王的人。”

萧婠婠震惊得无以复加,凌玉颜也是绍王的人?

凌玉颜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得意道:“没想到吧,绍王担心我说出你不是凌家大小姐的秘密,找到我,对我说,假若我什么都不说,他会帮我得到陛下的宠爱、宠冠后宫。”

“你想宠冠后宫,因此答应了绍王?”萧婠婠恢复了先前的冷静。

“是,虽然你不是我姐姐,效命于绍王,但我要做后宫第一人,只能答应绍王,你的真正身份,绝口不提。”凌玉颜凄冷一笑,“没想到……陛下喜欢皇贵妃、喜欢你,根本就不瞧我一眼,宋之轩也不帮我……我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赢得陛下的青睐。可是,我怎么努力,陛下始终不正眼瞧我,我不甘心一辈子得不到陛下的宠幸,不甘心……”

她越说越气愤,咬牙切齿,眸光悲愤。

萧婠婠问道:“你以为,我死了,你就有机会了?”

凌玉颜嘶哑道:“是,你死了,我是你妹妹,陛下对我多少有点怜惜之情……没想到,陛下这般冷酷无情……要我滚出去……”

哀伤的泪水,缓缓滑落,滴落妆台。珠泪暗垂的容颜,分外凄楚可怜。

这一刻,萧婠婠心生恻隐,“帝王本无情,庸人自扰之。”

凌玉颜抹了泪水,坚强道:“我死后,你帮我写信给爹娘……报平安……”

“只要你愿意,本宫可以暗中安排你……”

“不必了,我对爹娘说过,我要做陛下的宠妃……既然做不到,不如死了干净。”

“你何必执著于此?”

“这就是命!”凌玉颜的语气不知是沧桑还是大彻大悟。

她仿佛陷入了回忆,“从小到大,我比姐姐漂亮,得到的比姐姐多,娘疼我、宠我,要为我找一个好夫君、找一个好人家……娘总是对我说,人要往高处走,要嫁一个有财有势的夫君,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十三岁那年,娘看上医术精湛、风度翩翩的宋之轩,可惜他拒婚了。当时我还小,但他给我的羞辱,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发誓,我一定要嫁一个比宋之轩强百倍的男子,让他知道,当初他拒婚,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错。后来,姐姐进宫参选六尚局女史,我突发奇想,如果能够进宫选秀就好了。”

萧婠婠道:“你终于等到了机会。”

凌玉颜苦笑,“我得偿所愿,终于进宫选秀,却没想到,后宫这么可怕,就像在悬崖行走,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便有性命之忧。进宫不到一年,我害过人,也被人害过,走到了尽头,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你还年轻,爹娘还等着你……”萧婠婠再次劝道,心软了。

“不,我没有脸回家,我宁愿死在这里。”凌玉颜转过头,望着富丽堂皇的寝殿,“我喜欢皇宫,喜欢这里的一切,喜欢繁华、锦绣,只是,很孤单,孑然一身,虽然后宫佳丽如云,然而,每一个女人都很可怕,都想要你死。”

她凄凉地笑,站在寝殿中央,举眸四望,恍惚地笑,天真地笑。

萧婠婠看着她,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实际上,后宫的女人都可怜。

凌玉颜眷恋地看着寝殿中的摆设,幽幽道:“你走吧,公公就快来了。”

萧婠婠叹了一声,举步离去。

却忽然听到她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其实,绍王的下属早已查到你想查的事。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张公公说的,他说你进宫是为了查你的父亲获罪的真相,不过他也不知道个中内情。”

“张公公不知道,谁知道?”萧婠婠豁然转身,心揪得紧紧的。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张公公。”凌玉颜靠在柜上,闭上眼睛。

————

萧婠婠早已让苏公公传话给燕王,让他暂时不要深夜进宫,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今日午时,苏公公来传话,燕王要见她。

她让苏公公传话给燕王,她会到神武门附近的宫苑等他。

那宫苑是以前他们碰面过的地方,苏公公做了周密的安排,她来到的时候,苏公公说燕王已经在里头等。

推门而入,一阵暖意袭来,她看见室内只有一盏烛火,他站在窗前,望着绵密纷飞的夜雪。

和以往一样,他身着一袭黑袍,外披鹤羽大氅,从窗外飞进来的白雪缓缓飘下来。

听见开门声和关门声,楚敬欢转过身,走到她面前,摘下她头上的风帽,拭去她缃色斗篷上的雪花,举止温柔,目光宠溺。

萧婠婠一动不动,心中柔情满溢,一双红眸染了绵绵的情意。

他轻抬她的下颌,黑眸暗沉,俯首吻她的雪腮。

她的双臂情不自禁地环上他的脖颈,依偎着他强健的胸膛,唇舌相触,缠绕在唇齿之间的情丝蔓延开来。

他想要将她的甜美一并吞入腹,想要将她整个人摁进体内,永远在一起,不再分离。

可是,这只是奢望。

能拥有她片刻,已经是奢望。

一声细碎的呻吟从她的口中飘出来,她推开他,靠在他肩头,“王爷……”

“本王说过,会设法带你出宫,若你愿意,本王立即命人安排。”楚敬欢抱着她,不知道下一次抱她是什么时候了。

“婠婠愿意,可是,朗朗还小……婠婠还放不下朗朗……”她祈求地看着他。

楚文朗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还要为父亲洗脱罪名,还要为凌大哥报仇,这个时候,她还不能离开皇宫。

他松开她,面冷如冰,“本王不知,你放不下的是贵妃的封号,还是陛下。”

萧婠婠被他赌气的话刺得心疼,“婠婠是什么样的人,王爷还不知吗?”

“本王不知,也看不清。”他转过身,眸光冷厉,“本王让你选,留在宫中当你的贵妃,出宫成为本王的女人,二选一,立即选。”

“王爷,给婠婠一点时间,好不好?”她握着他的手臂,心慌慌的,不知道他今夜为什么变得这样强硬。

“本王给你的时间还不多吗?之前本王不逼你,是让你想清楚,没想到你一再拖延,在宫中谋算人心,千方百计地争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你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本王。”楚敬欢拂开她的手,适才的温存与宠溺消失无踪。

萧婠婠愣住了,说不出半个字。

他竟然这样看待她!

他竟然这样说她!

也对!在他眼中,她与别的妃嫔没有两样,耍心机手段,争宠,陷害别人,取悦楚连珏,后宫女人会做的事,她都做了——她的所作所为,不就说明她心中没有燕王、而只有陛下吗?

他不知她的真正身份,不知她进宫的目的与使命,他有这样的想法,合情合理。

可是,她无法解释,只能让他误会。

罢了,罢了……

**要吵架咯,敬敬会不会误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