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的一个清晨,面对身前一排捧着衣饰的宫女,萧允尚微微皱了眉,手指落向一件玄色长衣,下摆和袖口是红色丝线绣的龙纹(胭脂惑第118章除夕内容)。

赵玉微有愕然,训斥那宫女道:“怎的将常服也备了上来?皇上今日要早朝,快撤下去将朝服换来!”

那宫女想来是初入皇宫不久,立即吓得瑟瑟发抖,连告罪都忘记了。赵玉正要发火,萧允尚却淡淡道:“不必了,就是这件罢。”面对赵玉不解的目光,他倨然一笑,“朕是天子,难道穿什么上朝还会引来非议么?”

赵玉立即低下了头,恭声道:“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说罢便从托盘上恭敬拿起那件衣衫,与萧允尚穿戴起来。黑色的衣色衬得他有些老成,底下的纹饰于庄重中透着大气,虽不是朝服的仪制,但穿在萧允尚身上却分毫不减帝王威严。

赵玉谄媚道:“咱们陛下生得好,无论穿什么都是龙章凤姿,龙行虎步,龙……”

萧允尚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让你平日里不多-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真是给朕丢脸。”

赵玉陪笑道:“是是是,奴才以后一定用心读点书……不过陛下如此英明神武,奴才只要跟着陛下就是了,读不读书也没什么要紧。”

萧允尚又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而是扶着他的手臂走出了寝殿。卫琬早已等候在外殿,手里捧着属于帝王的冠冕,十二旒白玉珠垂下,竟不及她的纤手莹白。

见萧允尚出来,卫琬迎上前去,替他将冠冕佩戴在头上。从前他年幼,她这般做来毫不费力气,然而今日她已需微微踮起脚尖(胭脂惑118章节)。萧允尚一直凝视着她的脸,刻意将腰身挺直了些,其实他去年时已长的比她高了。毕竟已是十二岁的少年,身量已经长成。

从前她为他佩戴冠冕时,他总是不自觉地弯下腰,今日他却刻意挺直腰身,只为让她不再把自己当作孩子。

而已近十九岁的卫琬看起来却只似十六七的少女,明丽的容颜虽褪去了稚嫩,却没有留下丝毫岁月流逝的痕迹。如今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年龄差异已不如从前那般明显,顶多有两三岁的差别。

“今日是除夕,晚上的宴席可预备好了?要在哪里开宴?”萧允尚移开了目光,努力找些问题出来问。

因是许久未曾佩戴,白玉珠有两根绞在了一起,卫琬正在费力地解开,随口答道:“设在昭凤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急忙更正道:“是亭仪宫,凤池宫虽地方更大,但尚未修葺完毕,不足以应付百官齐聚的场面。”

见萧允尚不说话,她又道:“若是皇上不喜欢,臣妾可以下令将宴席挪到别处。”

萧允尚自己抬手将缠绕在一起的白玉珠解开,淡淡道:“无妨,朕很喜欢昭凤宫,就是那里罢。”

说罢,他便大踏步向勤政殿走去。因今日是除夕的正日子,百官早已在勤政殿等候帝王良久了。虽然萧允尚一年里能上朝的日子不过半数,但除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的。

待他与卫琬一同登上勤政殿的高台后,百官齐齐跪地高呼:“吾皇万岁,皇后千岁,锦朝千秋万载,盛世恒昌!”

萧允尚已有将近一月不曾上朝,竟没有立即叫他们起来,反而将目光投向右侧的一个空位,神情渐渐凝重。

“靖王叔为何未至?”他开口发问。

靖王为武将之首,近日朝堂上文武争斗日趋激烈,见武官惹得皇上不悦,以萧杞风和卫覃为首的一列文官脸上轻蔑之色立显(胭脂惑118章节)。

位列第二的右相淳于刚恭敬道:“靖王日前旧患复发,是以不曾来上朝。”

萧允尚面色一沉,“今日是除夕,连朕都不顾病体前来上朝,哪里有他清闲的份?”他的目光落在淳于寒川身上,“有劳朔风将军去跑一趟,将靖王叔请来,到时再行早朝也不迟。”

淳于寒川听出了萧允尚的意思,倘若靖王不来,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怕是要一直跪着。于是把头俯地更低,朗声道:“臣遵旨。”然后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出了勤政殿,向靖王府一路跑去。

萧允尚看着淳于寒川离开的身影,眸光越发冷凝。在年轻帝王骄傲而敏感的心中,自己不能上朝而将朝政托付给皇后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了,而自幼就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两位皇叔更是心头大患。

萧承钧插手朝政时,他不甘,如今萧承钧避开政务隐居王府,他却又不安。幼时他与这位王叔相交便不深,萧承钧永远是帝都风华最盛的公子,文韬武略配以醉花眠柳的风流,却又有在战场上以一身血肉拼得军功赫赫的狠劲。

从前他的父皇便将其视为心头大患,如今却是换作了他,这个皇位,一旦坐上去就注定了要睡不安枕。

卫琬见一众官员仍跪在地上,忍不住出言提醒道:“皇上,如今是腊月里,还是先让诸位大人起来才是。”

萧允尚斜睨她一眼,语声中隐了三分嘲讽:“是朕欠虑了,皇后果然是宅心仁厚,”他陡然拔高了声音:“众卿平身罢!”

“多谢陛下!”毕竟是上了年纪,淳于刚起身时,膝盖剧痛了一下,积年的伤患怕是又要发作了。

朝堂上寂静的可怕,所有人连动也不敢动,屏息静气地等着淳于寒川和萧承钧回来(胭脂惑118章节)。

然而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太阳已升得老高了,门外终于传来了宫监的通报声:“靖王到,朔风将军到!”

萧承钧已有数月不曾来上朝,之前都是卫琬处理朝政,自然不会刻意去找他,如今他蓦然撞进眼底,卫琬的心竟颤了一下。

一别数月,他竟老了这许多。虽然眉眼容貌依旧,眼底却染了浓重的阴影,眼尾处也隐隐有了皱纹。曾经那个在阳光下大笑着毫无顾忌的银甲将军,如今已是朝服下生气衰微的青年男子,眉眼沉寂地让人心疼。

他屈膝跪地,沉声道:“微臣参见皇上,愿陛下长乐无极。”

萧允尚轻笑一声,“皇叔快快请起,朕这一向病着,许久没有看到皇叔了,还真是想念的紧呢。”他又干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说来朕的堂弟泽儿也快半岁了罢,皇叔怎的也不带他进宫来让朕看看?”

萧承钧眉尾一颤,“陛下养病要紧,泽儿闹腾的很,不敢带进宫来扰了皇上静养。”

“无妨,今日是除夕,亭仪宫也要独设家宴,皇叔还是让王妃带泽儿来,”萧允尚意味深长地看了卫琬一眼,“到时王妃与皇后同席,一家人也好亲近亲近。”

萧承钧抬眼看向卫琬,一看之下便立即掉转了目光,“泽儿近日身子不好,还是不要……”

“皇叔是在借此推脱朕么?”萧允尚的语声冷了下来。

萧承钧无法,只得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必定带妻儿前来赴宴……”他的语声中沉淀了深重的无奈,一如他烙着愁容的脸庞,虽然眉眼英俊如昔,却少了那份桀骜不驯的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