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试探

陈烨一个箭步过去,夺过手巾,擦了擦脸,又将手巾扔给李准,迈步向院外走去。()

“主子,等等奴才。你们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进去服侍娘娘洗漱用膳”李准边嚷嚷着边快步追上了陈烨。

一路上陈烨都是阴沉着脸,穿过了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沿着海子岸边绿草间的青石板道疾行了几步,突然停住,转身恶狠狠的瞪着李准。

李准脸都白了,惊恐地问道:“主子,奴、奴才这、这回又因为什么啊?”

陈烨咬牙咆哮道:“你他娘的能不能不这么扫兴?昨晚一次,今早上你又来一回,你成心的吗?”

李准哭丧着脸道:“主子,是您让奴才鸡叫头遍就喊您的,您还严肃的告诉奴才,像今儿进宫以后会成为常态,因此要求奴才每日都要鸡叫头遍喊您起来,奴才可全是按您的吩咐去做的

。奴才斗胆敢问主子,奴才究竟做错了什么?”

“没做错什么,可是本王就是看你不爽,我他娘的今天要是不削你,心里是不会痛快的”陈烨咆哮怒吼道。

吼声还在李准耳旁回响,李准的两条腿就以超常的速度挪动,从陈烨身旁窜过,如逃命的兔子沿着青石板道急速奔逃。

陈烨怒吼道:“你他娘的别让我逮到,否则我非踹折你的腿不可”

“主子,奴才冤枉”李准凄厉的悲嚎声沿着青石板道向后宫宫门传去。

秦十六头戴竹骨黑翼小帽,身穿簇新的大红麒麟过肩飞鱼补子曳衫,脚蹬黑面红底软靴站在府门前,瞧到李准引着陈烨走过来,急忙飞奔过去,距离两人三四步远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忙停住脚步,翻身跪倒:“十六见过主子。”陈烨微笑点点头,脚步未停走向府门。

秦十六站起身,心惊地瞧着头上的红罗刚义帽歪戴着,鼻青脸肿,身上原本簇新的飞鱼服沾的全是泥土,皱巴巴不成个样子,好像让谁暴打了一顿似的。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秦十六小声问道。

李准双手捂着脸,嘴里不住的轻吸着气,双眼心虚的瞧向陈烨。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陈烨背负着手,慢声问道。

李准一激灵,急忙喊道:“来、来了”一溜小跑飞奔过去。

陈烨负手站在府门前,瞧着府门外照壁前灯火通明的亲王相辂仪仗,目光慢慢瞧向抹金铜宝珠辂顶和涂着红髹的三层天轮,嘴角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仪仗最前列执方色旗、青色白泽旗跨乘白色神骏身披重甲的校尉,猛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旗帜,身后执绛引旛、戟氅、仪锽氅的跨紫色神骏的披甲校尉皆齐声喝道:“标将参见殿下”

陈烨笑了一下,目光扫过相辂前后执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骨朶、金斧、响节的仪仗校尉们,微点了下头,正要迈步下台阶,突然停住脚步,没好气的瞪向李准

李准身子一软,险些煤炭,哭丧着脸,低声哀嚎道:“主子,甭管是不是奴才的错,您都已责罚过了,这火气多少也消些了吧。奴才求您了,奴才这身子骨实在承受不住了。”

陈烨笑了一下,紧接着又板着脸道:“全是因为和你发火,竟将最重要的东西忘记带了,快去寝宫,给本王拿来。”

“主子,是什么重要东西啊?”李准发蒙的问道。

陈烨瞪眼道:“黑皮包裹还不快去”

“是”李准惊得如脱兔一般飞奔而去。

陈烨冲一脸惊惧地秦十六笑了一下,迈步走向相辂。秦十六暗自打了个激灵,看来主子早上起猛了,动了肝火,今儿可要小心,可别自找倒霉。

李元清急忙从辂亭铺着明黄锦缎的台阶飞奔而下,跪倒:“奴才李元清叩见主子。”

“起来吧。”陈烨迈步上了台阶,辂亭左右躬身站着的两名宫娥急忙掀起珍珠帘,陈烨迈步走了进去。

李元清笑着躬身施礼:“元清见过三爷。”

秦十六强笑了一下,低声道:“自家兄弟,别这么多虚礼。”

“是,大哥”李元清咧嘴开心的笑道,忙过去将秦十六的枣红神骏牵了过来。

秦十六心虚的瞟了一眼相辂,低声道:“兄弟,今儿主子有些肝气不顺,长眼留神。”

李元清脸色微变,急忙点点头,感激的低声道:“多谢大哥提醒。”

一袋烟的功夫,李准扛着黑布包裹气喘吁吁摇摇晃晃的飞奔出府,秦十六急忙快步过去,要接过包裹

李准脸色白中透青,嗓子眼急促的喘着哨音,摆了摆手:“不、不用了。”秦十六苦笑了一下,忙搀扶着李准走向相辂。

李准喘着粗气,委屈哀怨地说道:“这时候还是兄弟你啊老十六啊,大哥我今儿也不知撞了什么邪神了,可让主子打惨了,回头你替我看看本子,瞧今儿是哪个神灵主事,给大哥上柱香,冲冲煞,啊”

秦十六忙点点头,低声道:“大哥,放心吧。”

李准瞧着明黄锦缎台阶,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哆嗦,忙推开秦十六,摇摇晃晃着上去了。站在辂亭上,翻身跪倒,颤抖着说道:“主子,奴才将包裹拿来了。”

“提溜进来吧。”两名宫女闻言,忙掀起珍珠帘。李准心有余悸的一步一步蹭了进去。

相辂内,陈烨坐在精雕着盘龙的紫檀靠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三国志正看着。

李准将黑布包裹轻轻放在绣姹紫嫣红大花的地毯上,偷觑了一眼陈烨,快步来到红莲帐前的紫檀书案前,端起桌上的御贡景德青花粉彩三色福寿茶壶,往茶盏内倒了一盏茶,满脸堆笑,殷勤的端了过来,轻声道:“主子,喝口茶吧。”

陈烨嗯了一声,将书放在腿上,端过茶盏,揭开盖碗,吹了吹,呷了一口,目光瞧向红花地毯上的黑布包裹,眼中露出沉思玩味之色。

“主子,吃块点心吧。”李准端着粉彩果品盘,殷勤陪着小心说道。

陈烨摇摇头,将茶盏递给李准,站起身走了过去,解开黑布包裹,瞧着里面的的账簿和信件,沉吟了片刻,又系上了:“怎么还不走?”

李准忙瞧了一眼书案左侧的一个小型沙漏,陪笑道:“主子,时辰还差点,马上就要走了。”

陈烨恍然瞧了一眼沙漏,笑着摇摇头,走回靠椅坐下,抬起了手里的书。李准偷瞧着陈烨的神色,犹豫着欲言又止。

“有话说?”陈烨边看着书边问道。

李准忙笑道:“主子,您消气了吗?”

陈烨放下书,似笑非笑的瞧着李准,将书随手扔在了地毯上,从袖里掏出丝巾,递给李准:“你说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他娘的就踹了你三脚,你可倒好,把自己摔成这副德行,用不用擦点药啊?”

“不、不用

。”李准边用丝巾擦着脸上的淤青,边陪笑道:“其实奴才这一摔才摔明白过来。”

“哦?”

“奴才确实不长眼,主子正在尽人伦大孝,奴才却不合时宜的前去搅闹,虽然主子没怎么样奴才,可奴才还是遭了天怒。”

陈烨扑哧一笑,张嘴笑骂道:“去你母亲的,遭天怒,你这番屁话应该遭雷劈”

李准嘿嘿一笑,问道:“主子,奴才有些不解,您今儿奉旨进宫商议国事,带它们做什么?”

“你以为呢?”陈烨微笑问道,目光又落在黑布包裹上。

“主子说过了,这些罪证是要挟徐阶所用,因此主子不会是将罪证送进宫,交给主子万岁爷。难不成您是想下朝后去徐府?”

陈烨笑了一下:“徐府恐怕咱们没这个时间去了。”话音刚落,珍珠帘外响起执旗校尉气冲丹田的喝声:“吉时到,起驾”数秒后,亲王相辂轻微摇晃,缓缓开拔了。

李准目光闪烁着收回望向珍珠帘门的目光,惊疑的瞧向陈烨:“主子的意思,今儿进宫会出什么变故?”

陈烨道:“今儿这朝会,我估计会应了那句古话,会无好会。父皇打发冯保来传口谕,着我随内阁六部九卿进宫面圣。粗看起来,是父皇为我这个儿子位列十卿,召集重臣们走个过场。可细一寻思,”

陈烨摇摇头,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又浮了起来:“父皇御极四十一年,召见内阁六部九卿朝会屈指可数,他又怎么会因为给了我这个儿子一个不伦不类的药医部尚书,就这么给我面子,将朝廷重臣们都召集进宫来。”

李准点点头,谨慎的瞟了一眼垂悬的珍珠帘:“王爷分析的是,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主子万岁爷自从修玄西苑禁宫,召集六部九卿的朝会,不超过三次,要不然也不会让严嵩欺君把持朝政二十年

。”

陈烨瞧了一眼李准,笑了一下:“就咱们两个人,你他娘的不必那么谨慎。”

李准嘿嘿一笑:“奴才可没主子那么大的胆子。奴才这叫人云我亦云,小心无大错。反正严嵩已经倒霉了,多奴才一个屎盆子,他也不会在乎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药医部尚书毕竟是位列十卿了,在咱大明除了太子监国特殊时期外,主子可是开国以来第一位位列庙堂参与国事的亲王。”

陈烨笑着摇头道:“父皇的心思要是如你这么想,我也就不担心喽。”

“主子,请恕奴才放肆,虽说主子万岁爷天威难测,但主子你是不是有些太多心了。”

陈烨沉默了片刻,笑了一下:“我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可是伴君如伴虎,更何况父皇的心思说句不孝的话,真是神鬼难测。猜不到,咱们也不必费心思去猜。咱们就先做好能想到的。今儿这朝会,除了我那点过场外,有几件大事,想必父皇会说到。这第一,就是重修万寿宫。第二应该是福建剿倭军费。第三嘛,我估计恐怕要提到江南的事。”

“海瑞?”陈烨点点头:“重新核查丈量江南田亩,这不啻于要砍了江南勋贵士绅的**,如今南北两京间消息往来不绝,合谋算计弹劾海瑞的奏本、鸣冤状从江南如雪片一般飞进京城,内阁徐阶高拱等人不会装聋作哑,故作不闻的,想必今儿这朝会,就是徐高郭等阁臣卿官们群起发难海瑞最好的时机。”

陈烨冷笑道:“江南勋贵士绅也许不知晓海瑞幕后是本王,但这决瞒不过高郭和我三哥。因此他们明里是发难海瑞,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李准脸色大变,眼中闪过担忧紧张之色看着陈烨:“主子,若是内阁连同六部九卿群起发难,这后果,主子,不能不防啊,奴才以为迎其锋芒,会将主子也陷进去,要不、要不咱们先缓缓?”

“缓?咱们要是退一步,他们就能迈上一大步。最终因为咱们自乱阵脚,一败涂地”陈烨冷笑道。

李准脸色青白,惊惧担忧的看着陈烨:“难不成主子已打定主意与他们正面交锋过招了?主子,这、这可是绝对的下下之策,奴才恳求主子三思”

陈烨玩味的笑了:“李准,行军布阵,临阵对敌,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乱了分寸,从而自乱阵脚

。天还没塌下来呢,你慌什么。”

“奴才是担心主子,”

陈烨没好气的瞪了李准一眼:“瞧你那熊样,把我昨天对胡宗宪说的话全都忘了吧?”

李准一愣,苦笑道:“主子,奴才现在确实心乱如麻,还请主子明示。”

陈烨笑道:“我现在很有些担心,你他娘的会当叛徒”

“主子,形势危急,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你怎么还有闲心和奴才说笑话。”李准苦笑道。

陈烨脸上浮起玩味诡异的笑意,望向黑布包裹,悠然道:“任他江南风狂雨骤,京师杀气震天,咱们依旧闲庭信步。放心吧,这天就是真塌下来,也有个高的替咱们顶着呢。”

李准顺着陈烨的目光瞧向黑布包裹,木怔了片刻,眼神突然一亮,惊喜道:“奴才有些明白了,主子是想利用这些罪证,逼徐阶出头?”

陈烨微微一笑:“就看我这个香饵够不够分量了。徐家是江南士绅勋贵执牛耳者。徐阶若是倒戈,无论是京城内阁还是江南都会变成一盘散沙,高郭就是再蹦跶,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

李准脸上都笑开了花,高山仰止一般瞧着陈烨:“主子,您真是让奴才佩服的五体投地。在奴才看来不啻于要天塌地陷的灾祸临头,可不曾想主子却谈笑间如信手拈花一般就将灾祸化于无形主子,你简直就是张良、武侯再世,不、不不,您不会是天上的仙神下凡吧?”

陈烨猛地一抬脚,李准吱溜一个箭步冲到了珍珠帘门前,咧嘴嘿嘿笑着瞧着陈烨。

陈烨笑骂道:“你他娘的现在活脱就是个阿谀谄媚的奸臣”

李准嘿嘿笑着蹭了过来,警惕的瞧着陈烨,嬉皮笑脸道:“这话主子可说错了,奴才可是十成十的忠臣。”

陈烨微笑摇摇头,眼中露出沉思,李准急忙收了笑容,恭谨的瞧着陈烨。陈烨抬头,扑哧一笑,扬手给了李准肩膀一巴掌:“你他娘的能不能不这么恶心?”

李准摸着自己的脸,不解的问道:“奴才这面相还算过得去吧?”

陈烨苦笑着摇摇头,淡淡道:“这第四嘛,想必就该轮到咱们京师武备学堂了

。”

李准不屑的笑道:“这个奴才都不担心,这是主子万岁爷都下旨认可的。就凭他高拱、郭朴两条泥鳅怎么翻腾,那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陈烨嘴角露出玩味诡异的笑意,沉默了片刻:“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咱们能想到的这四条,最终拍板定案的还要看父皇的心思。”话音刚落,相辂轻轻摇晃了一下,停住了。

珍珠门帘外传来秦十六的声音:“主子,宫门到了。”

李准惊疑的瞧着陈烨,低声问道:“主子,您的意思主子万岁爷难不成对这几件事还有其他心思?”

陈烨悠然一笑,瞧着挑开的珍珠帘门,淡淡道:“那就要我这儿子能有多大孝心了。”

陈烨迈步走向帘门,李准愣了一下,急忙快过跟上。站在辂亭,东方天际已隐隐泛起了几丝附白,夜色如薄雾一般在周遭漂浮着,周遭二三十米内的景色都已能清晰看见了。

陈烨抬眼向回路瞧去,透过薄薄的夜雾,二三十米外一乘八人抬银顶绿呢官轿在护轿兵丁和管家的簇拥下,挑着灯火,沿着青砖大道行了过来。

李准眯着眼,疑惑的说道:“好像是徐阶的官轿,难不成他昨晚回府了?”

陈烨迈步下了铺着明黄锦缎的三层台阶,来到距离禁宫镶铜钉朱红宫门四五米远站住脚步,负手瞧着已不足十米的行过来的官轿。

八人抬银顶官轿突然停住,挑着灯笼的管家徐福急忙跳起外呢内丝轿帘,头戴七梁冠,身穿绯红官服,腰横紫玉带,胸前四色花锦云凤补子的徐阶从轿内走出。

徐阶抬眼望向宫门方向,瞧到负手站立的陈烨,两道花白的浓眉轻微抖动了一下,一双与年龄不符清澈深邃的双眸闪过复杂之色,微停了一下,快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