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乍起,惊的乐声蓦然停止,姬宜然被他老爹吓的一哆嗦,眉上殷红的血痣抖了两抖,酒瓶没拿住,全洒在了地上。

坐在御座下首的姬伯兮出席请罪,不该在御前冒犯,说是想要带宜然回家好好管教。

尔容依然是满脸笑意,从容如云,却没有说话。

一时间,殿里静默无声,凝重浓郁的香气铺天盖地。

姬指月觉得沉沉的香气好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她偷偷看尔容的侧脸。

白雪一样的容颜,淡淡的笑,墨色无底的眼睛,浅色的唇,似乎与平常无异,然而无由来的,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片刻,尔容大袖一拂,对身后的小太监吩咐:“愣着做什么,没见宜然公子的酒洒了,还不去换一壶来给公子。”

小太监诺诺而去。

尔容温和的请伯公入座,又转头对宜然笑,淡雅而悠然:“朕倒是挺羡慕宜然与初颜的兄妹之情,可惜朕没有妹妹,要不然也可以像宜然这样,做一个全心全意为妹妹们着想的好哥哥。”

乐声又起。

姬宜然接过小太监送上的新酒壶,兴奋的扭了扭,他往尔容身边kaokao,几乎蹭到了尔容身上,神神秘秘的笑:“嘿嘿。陛下,你不知道,我们家最疼妹妹的人可不是我。陛下知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啊。我告诉你啊,最疼妹妹们,对三妹妹最好的,是我大哥弗然。可惜三妹妹进宫的时候大哥不在,要不然肯定舍不得三妹妹。等大哥回来见着了三妹妹,指不定要说上一箩筐的话呢!陛下可不要惊讶,那人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可疼妹妹们了……”

“二哥哥!”

少女原本低柔圆润的嗓音陡然拔高,尖锐的划破殿里浓重的熏香,众人忍不住往御座上看去。

乐声又止。

姬指月脸色微微泛白,紧紧的咬着嘴唇,她偏头看着几乎倚在长几上的姬宜然,鬓角的鸢尾花在烛火下,悄然不动,表情……隐忍而无奈。

就连她身后的侍女们都是这样的表情。

她身旁的尔容却依然是一脸笑意,他微微低头,温柔的看着姬指月,她的身子轻微的发抖,不为人所觉。

“服侍公子去偏殿休息吧,公子醉了。”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姬指月稳了稳声音,转头吩咐身旁的小太监。

姬宜然又一次茫然的睁大了眼,不知道自己讲错了什么话,他只看到父亲额上青筋无比欢快的跳动着,是不是又要把他禁足了?

“三妹妹,我没醉呀。”

他晕乎乎的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真可怜。

“初颜可是觉得冷?”尔容握住姬指月放在长几下的手,少女的手长的十分娇小,自宽大的袖子下探出,细腻白皙,修长的手指窄窄的手掌,指甲是淡淡的粉红色,修的圆润平滑。

她的手原本娴雅的放在跪坐着的大腿上,此刻却**一般的死命揪着水蓝色的裙子,止不住的发抖。

谁知才碰到指尖,她就像是被毒蛇咬到一样猛的缩回了手。

“不,不冷,陛下……”

尔容还是抓住了她缩回去的手,怜惜的握在掌心,微微恼怒似的说:“还说不冷,手都冰成这样了。初颜,你就是太倔强了,让我对你好,不可以吗?”

姬指月这下是真的愣住,她转头看看眼前的少年,依然是那雪一样的容颜,玄色长衣,他跪坐在她身旁,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墨黑色的眼睛泛滥着水一样的温柔。

她知道这个少年的皇帝很温柔,与她在一起不多几次的时间里,也是表现的温和而体贴,却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暧昧的样子,在这许多人面前。

肩头一暖,玄色的长衣将她包裹住,一双修长的手臂轻轻的搂着她,属于少年的气息排山倒海而来,像是走进了一座开满兰花的花园,清雅而诱人,带着清凉的气息,不知不觉的就醉了人。

她知道是尔容的衣服,她知道他笑的温柔,带着暖暖的爱意,她也知道众人都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他们两个,就连醉了的二哥哥也忍不住惊讶。

但她依然愣愣的,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还听见尔容近在咫尺的的声音,无与伦比的清雅从容:“朕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姐姐,却一直都想要妹妹,能好好的宠爱。以后,初颜的妹妹也就是朕的妹妹了。初颜,你说这样可好?”

姬指月没有回答,她安静的跪坐着,鬓角的鸢尾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烛火下微微颤动,诧异而惊喜。

她双眼直直的看着殿门口,脸色变的煞白,眼角却又似带了隐隐的欢喜。

众人讶然,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殿门口。

只见背光处,修长雪白的身影静静的立在那里,身后是殿外蜿蜒昏黄的灯光,迷离扑簌。远远的天际,一抹暗红似血的夕阳彻底落下

他就那样站着,仿佛带着满身的风华,静默而温润,带着些许憔悴与孤寂,一点也不耀眼,却渐渐的照亮了殿内众人的眼。

纱帐后的乐师不知何事,悠悠然萧声渐起,缠绵哀婉,似乎有满腔情意,却又不知道如何倾诉,于是便带了三分无奈七分凄楚。

他的身后,传来急促的喘气声,一个小太监急急的跑了进来,尖细的嗓门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

“姬家大公子弗然到——”

姬弗然。

姬家家主姬伯兮嫡长子,伯公元妻琅琊王氏所出,姬宜然异母兄长,帝内贵女所排的四公子之二,几乎是每个世家家主心目里,最完美的东床标准。

然而,许是因为母亲王氏生他时难产而亡,父亲对他并不十分喜爱,从小如此,后来有了宜然,更是越发的对他冷漠。

于是他长年在外游历,一年当中难得有多少呆在家中的时间。

也正因为如此,他是帝都四公子里,声名最为远播的一个。

东朝之人,谁都知道,姬家大公子弗然,总是一身白衣,带着淡漠的神情穿过一座又一座城市与村庄。

他的脚踏在泥土之上,白衣却始终无暇,不染尘世分毫烟火,虽然他的神情淡漠如烟,心地却慈悲如佛。

不慕荣华,不好美色,不倚强权,只依kao着自己行走。

游历之际,不知救过多少人的性命。

与他相处过的人,鲜少有不被他所折服的。

现在,他回京了。

还出现在了以往时,他鲜少会出现的宫中之宴上。

萧声一转,脉脉如泣,凄凄然若诉,带着甜mi而苦涩的相思,隐晦沉重的爱恋,相见时的乍喜还悲,别离时的难舍依依。

千丝万缕细细的情思,抽的人胃都隐隐痛了。

殿里的众人不约而同的觉得有旧事蓦然上了心头,暖暖的,哀哀的,带着昏黄色回忆似的色彩。

修长的白色身影在殿门口立了片刻,缓缓走进殿来。

他的衣裾大袖安然不动,沉静如水,仿佛没有风能卷起他的衣襟。

御座上的少女颜色雪白,眼睛睁的很大,鬓角一朵蓝紫色的鸢尾花,瑟瑟抖动。

她的肩头披着玄色的长衣,一双晶莹白皙的手温柔的搂着她。

白色的衣襟被撩起,他屈膝下跪,向御座上高贵的统治者行礼,雪白的长衣云一样洒落在他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