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的院子颇大,种着几株老杏树。

现在早过了杏花烂漫的季节,寻常杏树都结了青青的小杏。

昭阳殿里的杏树却还开着满树粉白色的杏花,蔚然如云,观之若霞。

身着玄衣的少年容色似雪,他的身旁是水蓝衣裙的美丽少女,鬓角簪着蓝紫色的鸢尾花,两人并肩立在高大的老杏树下,宽广大袖下的双手相执,抬头望那一树烂漫杏花。

晚风吹来,纤细的枝桠承受不住满枝盛开的花朵,就着落日的余辉,花瓣如雨一般翩跹而下,纷纷坠向地面,悠悠然竟像雪一样,恍若不似人间。

树下的两个人都在微笑,神色出奇的单纯一致,他们站在杏花铺就的地面之上,周遭的气息融洽而柔和。

姬伯兮险些以为自己看到只是梦境,那优雅却又踞傲的少年皇帝,什么时候曾与人并肩执手而立,笑容单纯,指月又什么时候与皇帝如此亲密。

正在诧异,少年皇帝转头看他,笑意深远:“劳伯公久侯了。”

姬伯兮知道自己回到了现实,少年的身后是最后一抹晕红的夕照,渐渐落到西山之外,宫廷里点起了昏黄色的灯火,在少年背后一路绵延,衬的少年皇帝的玄色长衣仿佛是世间最深沉的颜色所在。

“陛下言重。”恭声请安,姬伯兮略加思索,侧着头小声的对皇帝身边的少女说:“指月!快退到陛下身后去,嫔妃怎么可以与皇上并行。”

姬指月仿佛突然从梦境惊醒,窘迫的发现满满一殿的人看着自己,都是自己非常熟悉的长辈们与兄弟姐妹。

她听到叔父说的话,鬓角的鸢尾花瑟瑟然抖动,唇畔的笑意零落。

尔容却越发的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缓步走到殿前,身上还落着白色的杏花,他笑的很温和,眼底的神色却很孤傲:“为什么不可以,伯公迂腐了。”

说完,他略低下头,在姬指月耳边轻轻说,清凉的气息带着幽暗的香气萦绕:“我特意让伯公把宜然也带来,初颜你说,这算不算的上是一个小小的惊喜?”

昭阳殿里,巨大的三足铜鼎立在殿中央,燃烧着珍贵的百合香,浓烈靡丽的香味熏熏然,上百支粗大的蜡烛在大殿四周燃烧,殿里却丝毫没有烟熏之气。

殿后的纱帐里,乐师们端坐,却只有一个或者两个奏乐,筝瑟瑶琴,萧笛笙陨,清雅如水。

尔容携着姬指月坐在上位,左边是姬家爷们,右边是姬家女眷,依次往下,各人的面前放着一张九寸长的楠木玳瑁镶金长案,案上是精致的小菜果品酒水。

说是家宴,尔容也确实没有端着皇帝的架子,一直与姬家众人说笑,平和而优雅,墨色的眼睛不时温柔的注视着姬指月,像极了一个陷在爱河里的普通少年。

即便如此,姬伯兮依然战战兢兢,他始终觉得,少年皇帝温和的笑容下,汹涌着莫测的玄机。

姬宜然喝了不少酒,晕乎乎的,早颤颤巍巍跑到御座旁,与姬指月七七八八的讲自己这将近一个月来,被父亲禁足的悲惨生活。

这样不合礼仪的举动,少不了被他父亲呵斥,尔容却丝毫不在意的挥挥大袖说:“无妨,初颜与宜然许久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说完,温柔的对姬指月笑。

初颜……满座诧异。

姬指月不自在的别过头,避开尔容的视线。

刚才在殿里等候时,殿外的杏花树下,隐约听到皇帝唤“初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可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姬伯兮饮一口酒,不动声色的与坐在对面的袁夫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御座旁的姬宜然浑浑然觉不出气氛的微妙,他懒懒的kao在长几上,衣襟半敞,大袖长裾凌乱的堆在一旁,右手握着酒壶,左手撑着脑袋,一双狭长妩媚的桃花眼眨啊眨。

“……三妹妹,你不知道我爹这次真狠啊,一直把我关在院子里。二妹妹亲自下床找爹求情都没用,谁来看我都不给进,就娘一天给我送两次饭,还都是素的!又没有酒,呜呜呜呜呜……”

姬指月忍不住笑:“二哥哥这是该的。就是害的帝都里不少姑娘们担足了心,我听人说,好些人家的小姐们都缠着自己的父亲,非得要他们找二叔给你说情呢。”

姬宜然愣住,好容易回过神来,又扁了嘴巴:“我说呢,刚开始的时候爹还让我的丫头们待在院子里,过了没几日,好好的又来发了顿大火,把丫头们都打发到母亲那去,只让小厮伺候……三妹妹,你可没见到我那时候的样子。那些小厮们,一个都不会梳头,每天都把我头发扯的好痛好痛,梳的还好难看,后来索性我就不梳头了……呜呜呜,我那时候就想,还好见不到妹妹们,见不到三妹妹,不然我的脸都丢完了……”

殿里的人表情各异。

他茫然的看着众人,姬指月端着茶杯喝茶,好久都不放下来,宽大的袖子盖住了她的脸,他家老爹额上隐约可见青筋,母亲一脸的无奈,叔婶们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下面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都是好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桃花眼眨了眨,看向御座上玄衣的尔容,满脸的玩味,饶有兴趣的样子。

“我又没有说错。”他委屈的扁了嘴,媚人的桃花眼几乎眨的出水来:“要是三妹妹见到我那时候的样子,肯定再也不想要看到我了。我也没觉得自己这次做错了什么啊,啊,当然也是有错的,我想的不够周到,要不然三妹妹也不会……”

姬指月没拿稳茶杯,“砰”的一声放在了长几上,她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嘴唇挪动像是要说什么话的样子。

“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