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修着蜿蜒绵长的浮桥,曲折悠远,每隔百米建有小亭,一直通到彼岸,在离湖岸最近的小亭前,玄衣少年背袖而立,墨黑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

皇帝……是在这里等她吗?

姬指月缓缓走上浮桥,在尔容身前三步之远顿住,福下身去,少年玄色的大袖随意一甩,带起一阵浮着兰香的清风。

她觉得有一股温暖的外力盈满全身,不由得又站直了身体,膝盖怎么也弯不下去。

她略带疑惑的看向尔容,少年皇帝却毫无知觉似的笑如春风:“初颜可让容好等。”

虽然是抱怨的话语,从那张唇色浅淡,状如兰花的嘴唇里说出来,却不让人觉得有丝毫不快,反而带着意外的亲昵。

“陛下赎罪,妾不知陛下在此等候。”姬指月盈盈又是一福,虽然皇帝还是笑着的,可谁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尔容上前扶起姬指月,低低的吟:“昭华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玄色的大袖下,玉一样的修长手指拈着一朵蓝紫色的的鸢尾花,尔容一手撩起姬指月鬓角的碎发,一手将花cha进发髻。

除了家中兄弟,姬指月从来没有与男子如此接近过。

属于少年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身旁似乎有无数朵兰花盛开,幽暗的香味盈满天地,少年的体温微微偏低,温润微凉,少年的呼吸似乎带着芬芳,暖暖的吹在她的耳垂上,当少年的手指滑过鬓角时,她几乎抑制不住的战栗。

退后几步,尔容复又背手而立,赞赏似的微笑,容颜仿佛高山上的冰雪一样晶莹出尘,他墨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眼前少女的模样。

水蓝色衣裙,广袖长裾,衣带盈着幽香,鬓角一朵蓝紫色的花朵在黄昏的风里瑟瑟动人,她的脸庞泛着粉色的红晕,眼睑低垂,似乎大窘的模样,洁白的手指下意识的绞着罗帕。

满意的点点头,“人人都道姬家揽月貌美,在容看来,还不及初颜十分之一。”说罢,又自语似的说:“弗然可真是小气,有这么一位灵秀的妹妹,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莫不是怕人要强夺?”

姬指月大惊,顾不上羞涩,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少年。

少年站在离她几步之远的地方,他的身后是浩淼广阔的未央湖,他立在湖泊之中,仿佛遗世独立。

银色的湖面水汽渐起,氤氲湿润,他整个人沐浴在昏黄的落日余辉里,带着些许不真实的暖意,深色玄衣在黄昏清凉的晚风中纷翻飞卷,为他平添了几许飘逸的韵味。

少年偏着头,唇畔是一贯不变的优雅笑容,神色高远,有点莫测的深远意味。

一时间,姬指月觉得夕阳大湖以及他们身后的侍从都隐去了,她仿佛见到了一个初降人世的妖孽,原先的疑虑如水汽一样消散了。

伪妖孽牵起姬指月的手,自然的仿佛这个动作早就做过了许多次,他牵着她向前面走去,一边说:“再不去昭阳殿,伯公与袁夫人怕是要等急了。一会,还会有个大惊喜呢。”

“陛下……”姬指月没有太在意他讲的话,惊喜,想必也就是他特意让二叔带着宜然哥哥来吧。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牵着她的手上,虽然伪妖孽的手很舒服,可是她觉得挺别扭,又不敢挣扎,只得小步跟着他走。

“陛下。依我朝制度,只有帝后才可以并肩,姬昭容与陛下不可以同步而行,这样不合礼制……”

尔容随意一瞟,礼仪太监的话语便被截在了喉咙里。

他空着的那只手向身后一甩,大袖在晚风中猎猎作响:“礼制,此为何物?孤既为东朝之主,岂可受拘于陈腐之制,废去便是。”

于以往一样清越从容的声音,却带着不置可否的帝者之风,东朝之主的气概……和隐隐的落寞之感。

姬指月虽然觉得这个少年皇帝难以琢磨,却一直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上位者,因为他太年轻,也太优雅,她甚至觉得自家二叔,与帝都内其他一些世家的家主,都比他更有威仪,单看他的容颜,完全不像是一位帝者。

而现在,这优雅的少年皇帝,淡淡一句话,就废掉了东朝延续三百年的古制,展示了他隐藏在单薄的玄衣之下的帝王风范,也许,这才是少年真实的自我吗?

晚风之中,优雅的少年与美丽的少女执手,并肩而行,走在玉色的长桥之上,衣袂飘飘然,四周是银色的湖水,一片静默。

远远的,跟在后面的从者听到少年清雅的声音随风而来:“初颜,以后我们相互称名,就像和佑怡姐一样,如何?”

少女呢喃的回答声被隐没在了风中,他们只隐隐听到少年低低的笑声,偷偷看一眼,少年深色的大袖被晚风吹的鼓起,远望背影,竟像是一只想要高飞的秃鹫,不知道为什么半张着翅膀,却飞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