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兰花盛开的香味宜人,少年的唇色浅淡,气如呵兰:“容琐事缠身,鲜有余暇,分不得身前往昭华宫,然心下所系,不知初颜近日可好?”

初颜……

刚刚回过神来的姬指月大骇,险些不顾身份举止就想大叫:“你……陛下怎么知道妾的小字?”

她的小字,只有家中的人知道,因为由来与父母有关,自从父亲母亲双双故去之后,就算是家中长辈也再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姬指月问的不客气,尔容依然不在意,只用清雅如玉的声音从容道来:“容年少时,曾在姬安公门下学艺,曾听安公说过,掌珠指月,出生时便会微笑,笑颜像极了他与夫人初遇之时,夫人的笑颜,因此小字初颜。”

说罢又是微微一笑,问:“容说的可对?”

“陛下好记性。”姬指月心中恻然,却也只能点头微笑。

“初颜是想起故去的父亲,伤心了吗?”

少年说着,白玉一般无暇的手指从玄色的大袖中探出,温柔的抚上了少女美丽的脸颊。

姬指月觉得自己真的闻到了兰花盛开的香味,带着丝丝冰凉的气息。

少年修长温润的手指轻柔的停留在她的颚下,手指的触感仿佛是一块暖玉,她不由自主的随着少年手上微弱的力量转过头来,正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

“容时常想起姬安公,假如他还在,多好……容的父亲也去世多年,能体会这种的伤心,只是还望初颜珍重身体。”

在这样的一双眼睛下,会有人忍心说出一个不字吗。

墨色的眼睛里,浮着一层浅浅的哀伤,几乎浅不可见,诚挚而恳切,更多的,还是与他生命共存的优雅从容。

说着这样的话,做着这样的动作,在别人身上可能会觉得轻佻浮夸,然而在他身上,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只觉得如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

姬指月几乎是不由自主的答应了一声,然后微微侧头避开少年暖玉一样的手指。

尔容拂一拂大袖,再说话时,墨色眼睛里的哀伤已经如云一般消散了,雪一样的容颜上是令人迷醉的微笑。

他说,音量微微变高:“如此甚好,若容有余暇,一定会前往昭华宫与初颜共剪西窗烛。”

这样的皇帝……似乎好的太出乎意料了。

姬指月在他的注视下,有种几乎要晕眩的不真实感,共剪西窗烛……就算因为父亲曾经是他的老师,也不至于让他对她如此吧。

迷茫而惶恐的感觉。

等晕眩感渐渐散去时,尔容早已不在眼前。他又和表情诡异的楚妃轻声讲了几句话,然后与宫妃随意谈笑片刻,接着就从容离去。

留下满苑表情各异心思莫测的妃子们,所有人都看到了尔容和姬指月说话时微笑的样子,看到少年玉一样晶莹的手指温柔的抚上她的脸颊,站的近一点的,还听到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容有余暇,一定会前往昭华宫与初颜共剪西窗烛……”

少年以皇帝之尊,对那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竟然自称其名,而不像对其它宫妃一样自称为“朕”。

如果说他这样对楚妃,是因为两人多年的情谊与对楚妃的尊重。

那,对姬指月算什么。

她不过也是一个刚入宫的年轻宫妃,纵然门庭显赫,然而在场的宫妃们哪个不是出自世家显赫大族,更何况,在天子面前,再显赫的门庭,又算的了什么?

那容颜似雪的少年帝王,微笑起来仿佛兰花盛开,他为什么……啊。

春风依然和煦,吹过脸庞时带着春日里特有的芬芳,泥土微带腥气与青草清新的气息,夹杂着河面的氤氲水汽萦绕在所有人的鼻端。

每个人都带着微笑,然而原本融融之气却悄悄的弥散了。

这一年的赏春宴,就这样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气氛中结束了。

陌桑苑赏春宴之后的几日,宫里的气氛依然不明。

尔容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到昭华宫来与姬指月共剪西窗烛。

他甚至和以前一样,照样不出现在新入宫的妃子们面前,每日只到楚妃的咸碧宫转悠。

只是对姬指月的赏赐却像春水一样,金银宝器,红锦罗帕,簪环珠玉,各种各样的珍玩物什,被盛放在红色丝绸装饰而成的玉盘里送进昭华宫来,源源不断。

他甚至还亲自摘下新开的海棠花,用清水养在翡翠玉盆里,让宫女一大早便送到昭华宫殿前,说是为昭容娘娘添妆之用。

恩宠有加,却又不踏其门,少年帝王的心思难以琢磨。

这天午后,姬指月午休才起,坐在梳妆台前怔怔的出神。

陪嫁进宫的四个大丫鬟,现在昭华宫的四个大宫女,都在房间里伺候着,主仆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殿外小宫女轻声轻气的来禀报:“主子,皇上使人过来了。”

姬指月唔了一声,随意一指:“殿春,你出去接一下,就说我还在午睡。”

这些天来,赏赐接的昭华宫大小侍从手软,年少的皇帝不管什么时间,只要想起这位昭容,或者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马上就会吩咐人送来,有时候一天会有好几次。

这样的几天下来,皇上使人过来再也不会让昭华宫的人觉得新奇,或者是惶恐,只是接赏赐谢恩罢了。

这次也是这样,姬指月理所当然的觉得,皇帝又送什么东西来了。

“慕冬,慕冬!你说皇上这次会赏什么东西给咱们小姐啊?上午的时候,皇上还送了杏花和画来呢!”半夏最近的新乐趣,就是猜皇帝赏赐的内容。

慕冬是四个大宫女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总是带着怯怯的神情,她老实的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杏花……姬指月伸出食指指尖拈下一片花瓣,上午尔容送来的杏花正cha在梳妆台前的美人花瓶里。

那送花来的小太监说:“陛下听说昭容娘娘在娘家时住的院子里,种满了杏树,开花的时候好看极了,一直想着来年春天给娘娘办个赏杏会。今日清早,陛下经过昭阳殿时,看到院子里开着未谢的杏花,亲手剪下最好的几枝,吩咐奴才给娘娘送来,还对奴才说:“你要悄悄的对昭容说,这杏花比不上那时节,比不上姬家旧居的好,要好的等明年赏杏会时再赏吧,这几枝只当打发打发眼睛罢了。”

随着杏花一起送来的,是一副画,画上的少女穿着鹅黄色的宫装,身后是荧荧水面,几株清俊翠绿的柳树立在身后,虽在微笑,神色却带着浅浅的凄婉,旁边是一首小词:

“沈沈庭院莺吟弄。日暖烟和春气重。

绿杨娇眼为谁回,芳草深心空自动。

倚阑无语伤离凤。一片风情无处用。

寻思还有旧家心,蝴蝶时时来役梦。”

看到画,半夏无视一旁的题词,只管嚷着说皇上画的小姐好真好像,字也好好看。

姬指月却心中忐忑,午睡都没有睡好,到现在还是怔怔的。

寻思还有旧家心……

这是什么意思,旧家心……姬指月从入宫以来心就一直悬在半空,总觉得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一样,看到这首旧词,这感觉越发的重。

难道说……皇上知道她以前……或者说是姬家有什么消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赏赐来?

反复思量却不得解,她不知不觉扯落了一地杏花花瓣。

殿春从殿外匆匆而回,走到姬指月身边轻声说:“主子,陛下打发人来说,晚上在昭阳殿办了个家宴,请的都是咱们家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说是怕主子思念家里人,特意让主子们能见上面说说话。”

家宴?姬家的家宴居然办到了内宫里来,主办者还是皇帝?

姬指月皱皱眉头,袁夫人三天两头进宫,常带着一两个妹妹们同来,哪儿有什么好思念的。

这家宴算的是什么?

殿春察言观色,又轻轻说:“殿春偷偷打听到,陛下还特意让老爷把宜然公子带来。”

二哥哥……姬指月的神色稍稍缓和,难道是宜然哥哥偷偷请皇帝说情,让自家老爹早点放他出门?

心中的忐忑之感越发强烈,定了定神,她思量片刻,说:“既然这样,清秋去选些礼物,晚上好送给妹妹们带回家玩赏,我要好好想一想……”

那日黄昏,许多宫人都看见昭华宫的姬昭容,带着几名宫女,沐着即将西去的落日,往昭阳殿施然而去,姬昭容的双眉微颦,似乎带着心事的样子。

昭阳殿去昭华宫名字相近,距离却十分远,姬指月慢慢的走着,渐渐走到皇宫中心的未央湖附近,绕过叠嶂的假山奇石,未央湖豁然在眼前,昭阳殿在湖的那岸。

姬指月却顿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