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当姜涉归重新撰写《东都杂记》,描写顾况时,写道:“顾况绝丑,然诗词才华卓于世人,腹有学识气自华,奈何当时人以貌观人,不解真意。”

毫无疑问,那张白面具之下,是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孔,小花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这样丑的人,也难怪方才将裴莠莠吓跑了。

小花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肝胆震动,有一种想扶着昔耶大吐特吐的感觉。

小花自觉世上就只有两种能吸引人,一种是特别漂亮的人,比如昔耶,另一种就是顾况这种。

顾况的容貌简直突破了小花对丑的理解,可是到底她也是活了许多年的老鬼了,看着顾况丑着丑着也就习惯了。

“谁?”就在此时,顾况将白面具重新戴在了脸上,微微倾身眯眼看着河上的黑影:“谁在那里?”

小花正准备抱着昔耶飘走,可是手腕上的珊瑚手串却突然发光发热,她想了想,便知道这个顾况应该就是八苦中的一个苦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苦?

终归是小花对点心灯还抱有一点幻想,何况此时顾况整个人支着身子悬在桥上,似乎有想跳河的想法。这个想法固然不错,可是小花却觉得顾况死了太过可惜,且不提他满身发光发亮的才学,便是他的脸也值得一提。

若是他死了,谁又能衬托美丽这个词语呢?

她从昔耶的身后抱着他,带着昔耶飘到顾况的面前。大抵是因为美丽的人真的能给人带来眼缘与莫名其妙的好感,所以顾况居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是有些叹息的说:“不知是何方小仙人,顾况唐突了。”

南国人笃信鬼神轮回之说,敬之畏之,像顾况这样平静坦然的倒是少有。

“我是蔷花妖。”

小花语气高傲的回道,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顾况的回答,她这才反应过来,顾况是在问昔耶。

他们看不见小花,只能看见被小花抱着飘在空中的昔耶,所以自然而然就以为是昔耶自己飘在半空中,错过正主,反倒把昔耶当成了仙妖。

小花扯了扯昔耶的头发梢,说:“你告诉他,你是蔷花妖。”

昔耶正要张口,小花却想到他总是满口奇怪的话,故而又拉着他的发梢说,“你别乱说话,跟着我说。”

小花看了看昔耶,见他是懂了自己的意思了,便说:“我是蔷花妖,你又是何人?”

可是昔耶却觉得这句话太长,生生精简成,“蔷花妖,你是何人?”

顾况又拜了三拜,身姿风雅如玉,带上白面具的他和不带白面具的他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晚生顾况,不知可有惊扰花妖大人。”

小花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从他的声音中觉得有些萧瑟,应该是为了先前裴莠莠吓坏了的事吧。世间百种人,便有百种面貌,是裴莠莠一开始就对顾况抱有太大的期望了,所以这样失望。

小花借着昔耶的口说:“惊扰倒说不上,只是本妖观你郁郁不乐,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顾况说:“如花妖大人所见,晚生与恭太妃之小妹一见钟情,互许终生。只是···”他重重叹了口气:“是晚生的容貌配不上她,晚生···”

“你只当你的容貌丑陋,配不上她,可是你的才学却足以傲视南国的所有儿郎,你配不上,又有何人能配得上呢?”

小花倒不觉的裴莠莠有多高贵不凡,充其量也就是身份贵重了些,容色出众了一些,拥有这些本钱的南国女子比比皆是。

小花说:“再不然,南国女郎千千万万,何必非她裴莠莠不可?”

那张白面具的脸望着昔耶静了静,目光飘远,落在淮水平静映月的水面上,他说:“我自见她之前,因为我这副相貌,所以从未想过成亲。可是见到了她,便再未想过此生还要另娶他人。”

他说这句话的口吻是极温柔美好的,想来嘴角应是微微弯着,脑海中浮现着以往与裴莠莠的甜蜜过往。

“那你便去她家提···”昔耶的话还未说完,顾况便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她已被我吓走,断不会肯嫁给我。”

小花想,这人真的是个谦谦君子,若是换了寻常男子哪里还会管裴莠莠愿不愿意,双方家长都默许了,两人也都花前月下的私会了这么许久,他便是强取豪夺骗到家里来,高堂一拜,洞房一闹,瓜熟蒂落,全都齐活。

小花想了想,借着昔耶的嘴说:“她初时喜欢你可是因为你的相貌?”

顾况怔了怔,摇头,“我与她今夜才算真正相见,她自诗中爱我,我从花中恋她。”

小花这才知道,原来裴莠莠是东都有名的爱花之人,亲手培育的牡丹是全东都最上品的牡丹,自家的园子里有的品种,就是在皇宫禁院里也不一定能寻到。

小花上下端详了他一番,说:“既然如此,你大可以去她家提亲。她既然并非爱慕你的容貌,你为何不能再用你的才华打动她呢?”

小花这句话说得确实不假,若是连顾况的才学都不能打动裴莠莠,那么放眼南国,举国儿郎都该入不了裴莠莠的眼了。

顾况听了昔耶的话,陷入了沉思,就在小花以为他神游天外的时候,他往昔耶这边走了一步,口中吟道:“莫轻摘,上有刺,伤人手,不可治,从来花面毒如此。慎言爱,中多曲,断人肠,永难愈,自古多情心如墟。”

他的才名当真是不负的,能受心高气傲的学子推崇,唯有顾真意一人尔。

他对着昔耶拜了拜,便飞快的消失在淮水边,应该是赶着去请家人向裴家提亲。

若是按照戏本上来写,应当是郎情妾意两不误,自此恩爱共一体。

十天之后,东都城中出了一件让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这一日,有人到恭太妃的母家,东都清贵之家裴府提亲。小花因为手上的珊瑚手串烫得厉害,所以让昔耶装病,也带着他一起来了东都。

顾况走近裴府大门的时候,她就带着昔耶飘在裴府的屋檐上。

小花仔细研究了一番,觉得顾况求亲成功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因为裴莠莠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据说他第二日把那首诗送给裴莠莠的时候,裴小姐感动十分,将自己最珍爱的绿牡丹送给了顾况,这才加大了顾况向裴府提亲的决心。

顾况对这次提亲十分看重,专门请了顾太守代替他远在长安的父亲,亲自上门,所备下的礼物也是件件价值不菲而且别有也求都求不来的东西——顾况所有诗作的手稿以及一卷完整的《益林经》。这份礼物按照当时人对顾况的追捧,足以买下一个富庶的小城。所以说掌握一门技艺,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很吃香的。

只是很不巧,又可以说太巧了,裴家今日有别的客人。其实也算不上是客人,来人的目的与顾况的目的是一样的。

两人都是向裴家的小小姐,裴莠莠求亲。

裴莠莠被顾况丑陋的容貌惊吓飞奔而去的那一个黄昏,半路上遇到了向泽。说顾况在南国才女中是灼灼骄阳般的人物,那么向泽就是南国花痴女子中皎如明月般的玉郎。

裴莠莠被顾况吓得一路狂奔,说来也巧,在半路上遇到了从长安探望弟弟回来的向泽。搁了平时,裴莠莠也没有那么花痴,她对美男子虽然没有排斥感,可是自问自己是站在才女那一队的,与花痴二字沾不上边。

然而,她在巨大的落差和震惊之后,慌不择路险些被马蹄踩在脚下,摔倒在地之后,那人递上来一张干净的手帕,一只温热亲切的手,其实这些都不这样重要,最重要的是,向泽有一张刚俊英朗的容貌,宽慰了裴莠莠当时失落痛苦的心。

当晚,向泽将不知是被马蹄吓坏了,还是被顾况吓坏了的裴莠莠抱上马背,亲自在前牵马,将她安稳的送回裴家,裴莠莠心中有了缱绻之意。

这短短十日,两人一来二往,也就分外熟稔,也不知向泽是如何得知顾家在准备向裴家提亲,赶在顾况的前面抢先进了裴府,道出了自己对裴家小姐的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之情。

当天中午,小花抱着昔耶飘到裴莠莠的闺房上方,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来将前面的事情讲给还一无所知的裴莠莠听。小花直接穿过青石瓦,倒着身子看着裴莠莠的表情,出乎意料并未见到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魅力很大的得意之情。

反而,有些难过?

“你说,她为什么难过呢?世间最好的两个儿郎都来求娶她,这还不幸福吗?”

“两花皆愿。”

昔耶的声音有些干哑,小花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昔耶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他还是第一次说这样深奥的话,小花居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昔耶挨着小花的脸,从一块揭开的青石瓦片那里指着裴莠莠身边的两盆牡丹花,一株魏紫,一株姚黄,两盆牡丹都在花期,看得出来裴莠莠对着两盆都非常喜欢,每隔一会儿便要看上几眼。

小花有些明白昔耶的意思,这准备夸夸他变聪明了,底下的房间里却走进来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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