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耶说,他有些事情要做,但是今日会来接她。身畔五颜六色的彩蝶,正小心翼翼的围在小花的周围,替她脸上施以脂粉,素有巧手之名的黑寡妇,正有条不紊的编织着她的长发,迷谷与一些好像是鬼魂的东西在后面为她整理大红色的礼服,可是她却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时辰了,梳妆打扮是如此的漫长而繁琐,不知几时是个头。

小花也不知道迷谷这个眼睛看不见的姑娘为什么能对她的妆容分析得头头是道,她被这群不知道是从何处钻出来的奇奇怪怪的组合折腾着,起身,坐下,转圈,抿唇,张眼,自己看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一股烦闷,闹了半天头都开始昏昏沉沉。

看他们却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她居然都不敢让他们收手,这般的敬业,她作为新娘子,哪里有能不配合的道理。

等到迷谷终于随几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商量好了礼服的细节,上前来的时候,小花赶紧难熬的抓着她的手,问:“迷谷,可以休息了吧?”

迷谷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明明看不见东西的双眼在小花的脸上逡巡一遍,沉声道:“小姐将口脂要掉了,彩雀去补上。”

“啊···”小花痛苦难耐的垂下头,叹着气没精打采的。

小屋内又接着忙活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终于有脚步声从屋外响起了,步态沉稳中又夹杂着一股灵动,来的应该不知是一个人,不久之后,便听见屋外有人问道:“小花小姐可在里面?”

是安世朝的声音。

小花还来不及答话,便被迷谷抢了先,回答:“不知客人有何吩咐?”

这一次却是柔软动听的女声响起,音调温柔道:“小女苏皎月,受昔公子之邀,来伴小花小姐出嫁。”

小花有些惊讶,她自己当时睡着了,不记得何时昔耶与苏皎月有了接触,只是难得这里要来个正常的人,当下便赶紧让迷谷将苏皎月请进来,就生怕迷谷拒绝。

她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镜前,苏皎月吐字极为清晰,曲调格外婉转,和苏皎月平日能展现出来的性子不大相同,却不叫人觉得虚假,刚柔并济,此间转换如常,听着她弹唱着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虽身上的东西不减,但是心情却舒畅了几分。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淮水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苏皎月跪坐在窗下,怀抱着那柄叫做惊鸿一面的琵琶,含笑看着被众鬼众蝶众黑寡妇包围的小花,“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苏皎月唱完一曲,将琵琶放在身边,走近小花道:“小女厚着脸皮随世朝来参加小花小姐的婚礼,还未准备什么贺礼,因此以歌赠之,愿小花小姐和昔公子白首同心,缱绻一生。”

小花原本就摸了胭脂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更红了,正想摆手,双手却被几只小狐狸抓住,正小心翼翼的给她打理着指甲,还好嘴巴尚能说话,连忙道:“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还有,你再叫我小花小姐就太生疏了。你叫我小花就好了。虽然早就知道你弹得一手好琵琶,但是没想到唱歌也这么好听。”

苏皎月对于小花的友好态度有些迷惑,从她的口气中,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可是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你喜欢就好,不过,皎月冒昧前来,还不知道小花的姓氏呢?”

小花现实一脸迷茫的看着苏皎月,苏皎月也是迷茫的回望着她,轻轻的解释道:“就好像我姓苏,小花莫非真的姓小?”她唇边绽开一点笑容,亮晶晶的眼眸望着小花。

小花正想摇头,头却被手脚灵活的松鼠固定住,小松鼠正和黑寡妇讨论着究竟采用哪种头饰,虽然听不懂它们的话,但是看它们的肢体语言,便知道它们吵得厉害。

“我不姓小,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小花打了个呵欠,说:“小花这个名字,是昔耶给我娶的,我遇到他之前,是没有名字的。”

苏皎月愣了一下,然后了然的点头,道:“原来小花和昔公子真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眉目间有羡慕的神采,想到自己和安世朝也算是青梅竹马,便低头轻笑。

“嗯,也算是吧。”小花实在不喜欢听到苏皎月叫他昔公子,在现实中毕竟昔耶是她的后辈,直呼一声昔耶也是应该的,“你可以叫他昔耶,不必那么讲究的。”

原本从善如流对小花改了口,可是这一句话苏皎月却没有答应,小花以为她是讲究礼数,却不知道苏皎月心底所想,她见安世朝也颇为礼遇的唤昔耶一声,昔公子,何况那夜她见那人,总觉他卓尔不群,孤傲不逊,这样的人不好亲近,也不能胡乱亲近。苏皎月觉得满天下的女子,唯有小花一人才该直呼昔耶的名讳,若是她也傻乎乎的乱叫,只怕昔耶会厌恶,昔耶是安世朝的好友,便也是她的好友,她理应尊重和明晓他的习性。

苏皎月拾起琵琶,正要接着弹唱,忽听见一声突兀的嗒嗒。些微吃惊,抬头便见镜前一干人等乱作一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种情况,应当是小花出事了。

“苏小姐,烦你在此照看一下小姐,我要去请主人过来。”

迷谷急切的交代了一句,便脚步生风的飞身出屋子,苏皎月上前,便见到方才还或奔乱跳的小姑娘,一下子没了声息,她伸手放在小花的鼻息间,却没有感觉到一点呼吸。

苏皎月的手一下子弹开,在屋中走了几步,让将小花团团围住的东西些全都散开,虽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但苏皎月还是尽力的去表达,她将小花平躺在地摊上,听到一点声音,侧目向屋门口这边望去。她一手扶着小花的头,再见到夺门而入的昔耶时,心底莫名的生出一点寒意,这样的表情,吓得她不敢直视那人。

“小花。”昔耶脸色阴郁沉重,护着她的头,沉声唤她,却没有一点回应。

他将她横抱起来,放到屋中惟一的一张**,右手结了一个术法,苏皎月回过神来,便发现她和那些鬼怪动物都被赶出了房间,眼前的是紧闭的房门。

“小花!”他面色紧绷,光洁如玉的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滴在小花猩红的婚服上,染成一点乌黑。

在始终得不到回应之后,他脸色阴郁沉重,一言不发。

从未伸出来过的左手,慢慢的从袖中露了出来,那是一双非常奇怪的手,他一动不动的时候,宛如是懿旨木雕,可是在他轻轻触上小花的眉心时,一股诡异骇人的黑色气体开始弥漫在他左手的周围,愈发的浓烈,愈发的厚重。

她揉了揉眼睛,还未睡醒一般呓语道:“你怎么···”话说到一半,却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跳过拜堂,直接要和我洞房了?”

他眼睛里却仿似有千万星光落下,良久之后,将她抱进怀里,“你夫君疼你,知道拜堂累人,还是直接洞房吧。”

她却趴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个呵欠摇头:“洞房洞房,就只知道洞房,我是嫁给你享乐的,又不是来给你暖床的。”

她还想在数落他几句,一大清早的将让迷谷把她从**捞起来,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他一见着自己都没有夸夸自己,就急着要洞房。

可是正要开口,又被一个疲倦的呵欠勾了回去,抱着昔耶的脖子,有些难过的说:“我好困。”

昔耶抿着唇,却更紧地抱住她,明明知道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可是总觉得这样抱着她就能阻止那些东西抢走她。

他将她放回**,看着她静静阖上的双眼,纤长的睫毛在灯火下拉出一道光影,就像他心底慢慢被吞噬的黑暗地带,不得不,又一次伸出左手,这是他唯一的一点希望,仿若不拿出左手,她便要永远沉睡在他的幻境里。

月上中天的时候,婚礼没有如约举行,房门依旧紧闭,苏皎月却因为时辰不早,不得不回家,安世朝将她送回去之后,又特地过来等消息。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仅是打断了昔耶的计划,更是打乱了安世朝的安排。

再返回绿衣巷的时候,那些鬼怪动物都已经离去,就连迷谷也不见了踪影,安世朝刚要步入小院,却皱着眉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步伐,极为艰难的向后逃离。

那股不断吸取他身体力量的感觉却没有消失,反而有种如影随形的味道,在他退出绿衣巷之后,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微弱的劝诫:“别···进去,会死。”

迷谷跌坐在巷角,紧闭的双目留着狰狞的血泪,满身斑驳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