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岛伫立在西海的中央,是西海上唯一的一座岛屿,并非是说西海茫茫一片,而是除去无垠岛,其他的不过方寸之地,更多的落潮时有,涨潮时无,一天之间便有无数的变化。

无垠岛的正中,庞大而圣洁的白塔与天同高,塔呈八角形,象征着人世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高十九层,塔身如壁立千韧,飞鸟绝迹。

据说,在第十九层,可以远眺到西海的尽头,六州的天涯。

白塔之上,是西海唯一一处能吹到风的地方,吹得衣袂翻飞。这样高绝的地方,却只居住着一个家族。

舞剑坪上,青铃阵阵。有风过,男子身上的紫色衫衣哗哗作响,他对着黑沉沉的天空伸出手。

少顷,一只巨大的重明鸟从天际飞来,收起美丽的翅膀,乖巧的落在男子的手臂上,一双古怪的眼睛和男子对视片刻,便又再度展翅高飞。

他的身后是一位俏媚的妇人,在重明鸟飞走之后,她看着紫衣男子,满眼的紧张,在发现男子的目光正落在东南方的玉屏山时,她颤巍巍地转过身,望向东南。

那里黑沉沉的一片,似是无边无际的浓墨,化不开一片清明。

“又有人,来了吗?”妇人叹了口气,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那些人,以为在西海上猎到一条鲛人,便能改头换面,脱胎换骨。海里,还有鲛人吗?”

“今夜月明星朗,那里的海域却黯淡无光。”蓦然间,原本一直沉默无话的男子出声了,望着那黑色海水,手指轻轻点了点他说的那个方向,声音冷漠:“惊秋,有一个特别的人来了。”

“特别?他,是他对不对?”妇人的眼一下生出无限的光彩,雪亮如月,隐约有着颤抖的喜悦,在男子的身后压着似怨如恨的神情,配上乖巧的语气:“岛主,若是他回来了,便饶了他吧。”

“惊秋,你老了。”片刻的沉默,紫袍男子收回远眺的视线,低下头阴冷的目光在妇人身上逡巡,冷漠的说道:“虽然容颜不改,但是记性却不好。”

惊秋怔住,甚至不敢抬头看着这座无垠岛的主人——她老了,竟然忘记了,三十年前,是她亲自将他赶走的。

海面广阔无边,宛如浩瀚宇宙。

海的东南方,朝阳缓缓升起,在如明镜一般的海面上,仿若世间拥有了两个太阳,船在无人摇橹中诡异的快速前行,在无风的西海上,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棠棣浑身酸痛,翻了个身,被明晃晃的太阳晒醒了。棠棣对于自己为什么会睡在甲板上,表示很好奇,他猜想是半夜里昔耶那厮将他丢了出来独占卧房,可是气势汹汹的冲到卧房,却见昔耶依旧如老僧入定般神叨叨的坐在椅子上,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

他咽了一口口水,招手讪笑道:“早啊,昔耶。”

“听人说,无垠岛以东,是西海最深的地方。”昔耶微微一笑,手抬起,指了东方,道:“我现在要去那里。”

棠棣微微点头,反应过来又立刻摇头,“那里去不了,去不了的。你听谁说的?”

“从今日开始,由我掌舵。”昔耶不再说什么,从椅子上起身,往卧房外走去,棠棣终于拉到了他的半只袖子,急声劝道:“那里真不能去,你怎么这样不听劝。”

“你若不愿去,可以下船。”

棠棣转身欲有气节的下船,下一秒却又想起,这是海中央,愤愤甩开昔耶的袖子,道:“大不了要到无垠岛了,老子跳海游过去。臭不要命的。”

“你方才在骂我?”昔耶停步,虽然背对着棠棣,棠棣看不见他问这句话的眼神,却仿佛感觉到了他这句话的语气阴恻恻的,他背对着棠棣陈述道:“我不希望再听第二次。”

“呵。”棠棣嗤笑出声,索性大摇大摆的躺回**,更加嚣张的骂道:“老子骂的就是你,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真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老子要你上船,不过是为了···”

躺在**的棠棣忽然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着,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的伸出自己的双手。

“是为了什么?”昔耶转过身,走到棠棣的床前,脸上忽然有冷厉的寒光一闪而过,“算了,反正不过你为了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昔耶的手瞬间快得惊人,不过在虚空中绕了几下,啪啪两声脆响,棠棣龇牙咧嘴的望着纷纷断裂的小拇指,“吾妻请我转达你一句话。”转瞬间他便断了棠棣的两根手指,原本一直让棠棣觉得神秘而无害的人,眼里居然有了可怕的杀意,低低的语气,对棠棣说道:“她不喜欢有人欺我骗我。”

他话音刚落,便抬起手,很用力的往下一甩,棠棣整个人感觉五脏六腑都受到一股灼热的力量压迫,好像被狠狠的挤压着,连身体都要被碾碎了。

“抱歉,吾妻顽劣了,扰了你一夜好梦。”

他若不说这句话,棠棣还没有那样胆寒,他记起了昨夜的经过,那个丑陋怖人的女鬼,妈的,这昔耶真是变态。强忍着痛苦点头,如果还有机会重新选,他肯定不让着男人同船,原以为找到的是冤大头,孰知竟然是催命鬼。

棠棣咽了口水,想他活了这么多年,居然栽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上,枉费他还在西海上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是到了老家还被人欺。他颤巍巍的依着船壁,左手护着右手,却不知道到底先顾哪只手。

“奶奶的,也不手下留情,活该找了个女鬼当老婆。”棠棣咬着牙起身,翻遍包袱才找到一点伤药,可是两只手上药纠结了大半个上午,只包出了两个大雪球。

棠棣看着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走出卧房之后,有一瞬间的迷惑,待沉思片刻之后,才能接受这船在自己移动,无风而动,他蹙眉望了一下天空,湛蓝的天空偶有白云飘过,除此之外,并无别物。

然而,不过一夜之间,他们竟然快到无垠岛了,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啊!他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转头看向一边那个静默的男子。棠棣默然,忽然灿烂一下,又倒在甲板上晒太阳,此时此刻,也唯有太阳能让他觉得温暖,尤其是在快要抵达无垠岛的时候。他已算过路程,至多今晚便可顺利抵达。

棠棣闭上眼睛,全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和昔耶发生的不快,在短暂的沉睡之后,唇角露出一点笑容,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却在这一刻有了淡淡的悲伤。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开始的四句是用一种很高傲的音调唱出来的,原以为只有四句,棠棣的音调渐弱,忽然一阵委婉的哨音,他偏过头,从昔耶的背影猜测道,那口哨是他吹出来的,一笑之后,又继续唱到:“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求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这一段,依旧未能唱完,他停了下来,翻身坐起来,喃喃自语般,道:“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嘿···”

昔耶转身,静静看着他。

“你看,从这里就已经能看见白塔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了几步,靠在船沿,久久凝望着远方极淡的尖尖一角,仿佛感受着一种熟悉的气息。然而昔耶却已经转过了头去,似乎这座塔和别的塔一样,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

午后的阳光均匀的散落在白塔的顶上,好像抹上了万丈霞光。

棠棣站在甲板上,少年明亮欢愉的双眼忽然似有水痕滑出,他闭上眼睛,伫立许久,忽然抬起了手,包裹得一团混乱的手,指着远方的白塔,似是自言自语一般,温声道:“无垠,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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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耶站在他身边不过一丈的位置,听到少年说的话,抬头看着这个年轻人,却没有做什么表情,似乎只是听见一句寻常的家常话。

“你可知那座白塔上,住着什么人吗?”

棠棣没有等昔耶回答,便直接说:“是楼氏族人。”他眼里闪过微弱的冷意,“从前,船只要在能看见白塔的地方航行,便可以遇到海中的鲛人。可是你看,海里,已经没有鲛人了。”

他突然做了一个很冒险的动作,翻过了栏杆,整个人半悬在船身之外,“如果你执意要前往无垠岛之东,是想寻到鲛人。那么,你恐怕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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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起来猜猜,这里面谁是刘危楼么么哒·····其实豆豆特别喜欢刘危楼,猜对了留言,奖励潇湘币哟。再来个附加题,猜猜惊秋是什么谁的亲戚,要是大家脑通开得大,猜对了了送潇湘币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