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脚步匆匆的惊秋,忽然驻步,低头看着怀中刚出生不过半刻的女婴,黛眉轻蹙,身子一颤便要失手将女婴摔到地上。然而身侧的侍女动作比她更快,在她刚刚出现异样的时候,便抢先接过了这个婴儿,沿着陡峭的栈道,直接登上第十八层。

“嗯··”地叹息声,惊秋闭了闭眼转身走出白塔。

“在哪里?”美貌的女子双目在无垠岛的四方搜寻,日出的光芒散落在她的脸上,香腮似镀上一层银光,熠熠生辉的美丽刺得无人直视,好像鱼鳞一般的闪耀,惊秋眼神焦灼,紧紧的咬着唇,心里忽然想到重明鸟来时的方向。不知何处,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一定是从玉屏山那方来的。

在她拔足奔跑的时候,身后的白塔上突然传来孩子的哭泣声。惊秋没有时间回头打量,而是以一种普通人做不到的速度,飞快而迅捷的跑到海边。她耐着性子一遍一遍的搜寻沙滩上有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在一无所获之后,她颓然的坐在礁石上。

在哪里?他既然回来,会去哪里?棠棣,你去哪里了?

一阵飓风吹起她的长发,惊秋讶异地举目,看着一只只白色的灵鸟展翅飞过。她深吸了一口气,蓦然下定决心闭上眼睛,跳下礁石。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向来身手灵敏矫捷的惊秋却被一颗坚硬的东西崴伤了脚。

她在感觉到硬物的时候就紧急收力,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寻常的贝壳海螺一踩就烂了,唯独脚下这一颗,特立独行。脚底一阵钻心的剧痛,她拾起那颗海螺,正准备将它掷在崖壁上狠狠的砸碎,却隐约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惊秋一怔,将海螺放近耳边,有序而微弱的呼吸声清晰的传了出来。

惊秋来不及多考虑,便将海螺收入袖中。

因为这枚奇特的海螺,她暂时放下了心事,返回白塔的时候,经过第十八层,隔着繁华的墙壁,里面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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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经降临,白塔之下漆黑一片,整座无垠岛在日落之后便有序地进入了梦乡,唯独白塔之上第十九层,仍是灯火通明。惊秋转了个弯,从不起眼的屏风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力求不引起一点关注。

“惊夫人,何以晚归?”仿佛能感受到惊秋心底的不安,一直沉默饮酒的楼既翕在她刚落座便出言刁难。

“我经过海边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个。”惊秋叹了口气,感觉到摊开的掌心中静卧的海螺里,呼吸声又急促了几分,向着高位之上的紫衣岛主道:“岛主,您见多识广,可见过这样的海螺?”

“不是他。”沉默片刻,岛主忽然回答了三个字,顿了顿,再度说道:“也不是贝中精灵。”

“呵···”惊秋无声地笑了起来,郁郁寡欢地欲将海螺收回袖中,神色落寞,也不知道是因为前一句还是后一句。温柔道:“我捡来的,原是个废物。”

说罢,便要将那颗海螺随手扔弃,却见紫衣岛主抬手示意她勿急,举杯道:“今日是惊秋七十寿辰,我看着她从垂髫直至芳华,见她这样懂事乖巧,每每多生喜爱。虽是生辰,却还未备上贺礼,你既然喜欢这海螺,来人···”

他唤来仆人,命他们端来一个干净的酒杯,和一把吹毛立断的小巧匕首,将海螺放进酒杯中,又划破自己的食指,滴了三滴血在杯中,笑道:“他日棠棣亡魂归来,便以此物聚其魂魄,也能再伴你个三五十载。”

他的一番举动惊煞了满座,皆是用一种很同情却又夹杂着落井下石的目光瞧着惊秋,这位在岛主身边陪伴了整整五十余年的美人,也终于也失宠了。在无垠岛上,失去岛主的庇护,却不是泪锁长门,而是容颜衰败,垂暮老去。

惊秋四处看了一眼,见没有人起身为自己求情,虽然早也知道这里人人皆是自顾不暇,但多少看着楼既具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伤痛的。她起身,丝毫瞧不出已经整整七十岁的模样,依旧不过二八芳华,风姿绰约的弯腰谢恩,将带着猩红血迹的海螺放回袖中,乖巧听话的道:“惊秋,谢岛主恩泽,惊秋代楼棠棣谢岛主恩泽。”

“你们知道为什么只有惊秋能在我身边呆上这么多年吗?”紫衣岛主端起酒杯,阴冷的眼风扫过在座诸人,“不是因为惊秋比你们聪慧,而是她懂事。”

“无垠岛上不需要聪明的人,思虑太多,反而容易早亡。”酒杯放回桌案上,他起身离席。

惊秋没有动,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呀,我都忘了,还未祝惊夫人万寿无疆,千秋百岁呢。”楼既翕捧着酒杯上前,状似无意的打量了一下那颗海螺,叹了口气,忽然对也坐在原地的楼既具道:“大哥,怎么还不来向夫人祝酒。我们这些外人敬的酒,夫人是瞧不上的,也唯有你这宝贝儿子送的酒,能喝上一口。”

然而,他这样的一番话,却将惊秋激怒,将就手中的酒杯浇到楼既翕的脸上,斥骂道:“你也只有来我这甩点脸色,呵,你别忘了,长生还在我手里。”

幸亏楼既具上前得及时,一把拉住楼既翕,才没让惊秋受拳脚之苦,然而,宴中三人却无人感觉到无边的痛苦,楼既具取下楼既翕手中的酒杯,对惊秋道:“我带他回去。”

“好。”沉默片刻,惊秋忽然回答,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可以,还是等,等长生长大一点,再,再···”再做什么了,他却已经说不出口,不能骂那个人是毫无仁慈伦常的怪物,因为这白塔中的人,皆是如此。

他没有说下去,看着楼既翕毫无形象的放声大哭,忽然不忍心当着他的面说出那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结局,扶着楼既翕消失在长廊的转角。

“如果可以,谁又愿意呆在岸上?”惊秋仰头看了看窗外似乎触手可及的月光,叹了口气,坐回桌前,独酌烈酒。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她恨不得推翻这一盏盏明灯,将这座白塔燃尽,可是她却只能乖巧地坐在这里,什么也不敢做。( 平南)

什么兄友弟恭,什么夫妻恩爱?不如友生,不如友生。

她一边喝着酒,脸上的悲伤却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生活的迷茫。在很多年前,她不曾这样痛苦过,直到活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开始日复一日的问自己,这样活着是否真的有意义。

在很久以前,棠棣好奇地问过她:“为何人要活这么久?”

那时,自己是怎么答的?长生不老乃是凡人梦寐以求之境,你这孩子,怎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求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慢慢地她胸腔里似燃起了一簇火焰,心头渐渐有些烦躁起来。在一次倒酒之后,酒樽干涸,斜眼看着抱着琵琶正在弹唱乐曲的貌美小僮。

然而,不等小僮唱完,她便将酒樽重重地甩在地上,开口:“吵死人了,滚出去!”

因为饮酒过多,便不如平日的温和有度,声音不高,却是狠厉冰冷的,那个弹琵琶的小僮登时一怔。

“回禀夫人,这首《棠棣之华》是岛主亲自为夫人点的,还请夫人务必听完。”

琵琶声又起的瞬间,惊秋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火光泯灭中,她想起了自己的夫君,弹琵琶的小僮在不经意抬头看见惊夫人的脸,忽然一阵心慌,他看到了,一颗接一颗的眼泪从惊夫人的眼中流出,珠子在空气中结成浑圆洁白的鲛珠。传说中的鲛人泣泪成珠,居然真的有。

而那个无声恸哭的美丽女子,却是毫不曾在意这里还存在着一个陌生人。

夜已经深了,小僮也将曲子唱完了。女子止了泪,顺手将那颗海螺扔给他,嗤笑道:“你家若死了人,可用这颗海螺保存他的魂魄。”

“谢夫人赏赐。”小僮恭敬的起身,行礼告退。

“你还记得吗?”身后的女子趴在桌上,醉醺醺的喃喃呓语,“棠棣之华,棠棣之华。那年你唱出这首曲子,他却在这里亲手杀了你的父亲。棠棣,棠棣。既然决定离开,为何还要回来?莫非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觉得长生不老是件美妙的事情”

她东倒西歪地起身,迷糊糊的走错了下白塔的路,越过长廊,走在栈道上,去了十八层,不多时,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十八层,忽然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哭叫。

小僮走出白塔,站在阡陌依旧的长街上,将琵琶随手扔进草丛里,捏着那颗海螺嗤笑了下,收进袖中。一边快步行走,一边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迎着月光露出来的,赫然是棠棣稚气未脱的面容。

在圣洁的月光之下,棠棣舒了口气,抬起手,用力的在脸上揉了揉,搓下一层皮脂状的东西。少年的脸有了奇异的变化,宛如明珠蒙尘之后洗净一般,变得光彩照人,虽不如惊秋的美貌,但是也是出人意料的俊朗。

他低下头去,趁着月光,隐约可见他脸颊两边的鱼鳞。棠棣伸手撩起耳后披散的长发,从袖中摸出一根绳子将长发束起来,露出耳后与鱼类相似的腮。在摸绳子的时候,不经意间将海螺带出,摔在了地上。

棠棣赶紧三两下将头发梳好,有些慌张地把海螺塞进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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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推荐一个朋友的文《相思茶话》,地址是:http:。xxsy。/info/602811。html

对了,解释一下白塔上复杂的关系。

楼=刘危楼(下面简称楼)

楼登上无垠岛之后,有三个儿子,长子楼孔怀,次子楼急难,三子楼子璮。

惊秋是楼孔怀的妻子,生有楼既具和楼棠棣,楼急难生有楼既翕。

五十年前,楼曾经把楼子璮赶出西海,后来楼子璮归来,将楼取而代之。成为白塔如今的岛主。

看过《予美》的人,应该能猜到为什么这群人能一直保持年轻,惊秋五十岁了还是一个萌萌哒的妹纸。

没看过也不要紧,后面会一点一点揭开无垠岛楼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