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喧嚣吵闹都尽数被抛到身后,深夜之后的旧屋,沾满了灰尘和腐烂的气味。楼棠棣走到破败的院子前,抬头嗤笑地望了一眼头顶“华苑”二字,提步走进。

也无人来管他怎么在这间灰尘迷眼的屋子里睡,万籁俱静中独有蝉鸣相伴,经过廊前时,看见当年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妥善安置的金雀鸟,已经连腐烂的羽毛都不剩了,半朽的鸟笼子尚在夜幕中静静挂着。

他推开门,这么多年的流浪,早已不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了,因此在肮脏腐臭的屋中居然也能安睡。

呼噜的声音和脚步声同时起了,在夜深好眠的时候,显得有些诡异。棠棣发现自己仿佛被这两种声音困住了,想要坐起身来,却无法动弹。他迅速的睁开眼,摸到袖中傍身的匕首,然后眯着眼睛努力看清楚来人。

脚步声越靠越近,呼噜声也越靠越近,居然是个老熟人。走得近了,接着散落进来的月光,映着男子惨白的脸,那一瞬间,楼棠棣打了一个冷颤。妈的,阴魂不散,居然又遇到了昔耶。

他走路的姿势比以往更加奇怪,双手微微弯曲着前倾,直直的保持不动,宛如僵尸一般,然而诡异的是房间中明明没有人在睡觉,但是在昔耶一点点靠近的时候,呼噜声却越来越大。然而,昔耶却好像没有表情一样,被看不见的东西操控着,慢慢地向着棠棣的床前走过来。

很诡异的感觉,然而,让棠棣惊呼的,却是自己突然抬起的手,渐渐产生的疼痛

“昔耶,不准乱来。”

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听见房中响起另外一个人的声,一个女人,甜美动人的音调,带着劝诫和警告。

可是棠棣却完全不能动,只能恐惧地看着屋子里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然而,那个声音似乎对昔耶很管用,他的手又再一次放回原处,只是身体依旧不能动。

昔耶悠然转身,走到一张落满灰尘的椅子上,却皱起了眉头,停顿了一下,脱下自己的外衫铺在椅子上,弯下身摊开了手臂,随后手指在虚空中抚了抚,又在椅子旁边蹲下,从袖中掏出一个好像是糕点模样的东西,递给虚空。

这个时候,让楼棠棣觉得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糕点在虚空中悬而不坠,并且一点一点的减少,好像被人一口一口的咬掉似的。

棠棣睁大了眼睛,看着昔耶完成一系列动作之后,走过来。即便手臂还能感觉到袖中的匕首,却也没有一点力气再拔出来。他感觉手脚都被一股力量束缚着,然而看到昔耶走近,他不但感觉到恐惧还有疑惑,眼前这一点点清晰的男子虽然容颜不改,但是他却明显感觉到昔耶很虚弱,有一种壮士力竭的感觉。

昔耶伸手将腰间的短剑拔出,在棠棣**的手背上轻轻一划,肌肤破开,嫣红的**流出,若是仔细看,可以看见带着微不可见的紫色,昔耶眼色一黯,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接了半瓶子血,转身便走回椅子,将瓶子递给虚空。

若是这个时候棠棣还不懂是怎么回事,那真该是个傻子了,他艰难地咽了口水,虽然一早就知道昔耶身边可能是有个女鬼妻子,但是真看见,还被昔耶用自己的血来养他的老婆,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

“嘻···闻着还不错,挺香。”那声音又响了起来,音量不大,声调也很虚弱,棠棣看见瓶声微微倾斜,却不见有血液流出,便知道这是女鬼在喝他的血,浑身上下鸡皮疙瘩的吓出来了。却也不过只是瞬间,那女鬼又说:“这气味不对,不是他。”

“嗯。”昔耶将玉瓶拿回来,收回袖子里,问:“海螺中是谁的血?”

“海螺?”看到地上落出来的那颗其貌不扬的小海螺,棠棣有些惊讶:“你躲在这颗海螺里?怎么可能有这样逆天的法术,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无垠岛?”

“是谁的血?”昔耶轻轻地重复了一句,右手却已经握成了拳,小花躺在昔耶的衣服里,这件衣服是特意用芰荷做的,放在椅子上,她正好能靠一靠,此时难受地蹙起了眉,发现昔耶有妄动术法的迹象,便立刻扑到他怀里,将他的右手抱在怀中,蹙眉摇头。

“哦,那是无垠岛岛主楼子璮的血。”棠棣在昔耶的注视下,有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因此打算祸水东引,直接将楼子璮说出来,何况,那上面沾着的血,本就是楼子璮的。“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念在我们同船共济的份上,还是提醒你一句,白塔戒备森严,不是你想上就能上。”虽然,据棠棣观察,以昔耶的能力其实很容易就可以登上白塔,但是眼下他绝不会这样说。

“走吧。”问道了想要的答案,昔耶似乎不愿意在耽搁一点时间,弯腰将小花连着外衫抱起来,打算立刻前往白塔。棠棣舒了一口气,感觉到身体能够活动了,却来不及握紧匕首又听到那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娇弱响起:“若是他又骗我们,等回去的时候,就杀了他。”

棠棣触电似的朝后缩了缩,想到那夜里那张丑陋恐怖的鬼脸,一个寒颤止也止不住。

一片寂静的长街,启明星已经正上中天。昔耶抱着小花从深巷中走出来,无垠岛的夜间非常冷,虽然知道小花感受不到世间的寒冷,但是低头见到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他还是固执地将她身上的外衫裹紧。

“我挺好奇的,除了你,居然还有人能看见我。”小花缩成一个球状,藏在外衫底下的手轻轻的按着胸口,隐约察觉到有一点潮湿,换了一口气,更慢的一字一顿说道:“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是他的确是看见我了,不然在船上不会直接吓晕。我曾用长卿入梦吓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卿的后遗症。”

昔耶蹙眉,抿着唇,说:“我们去找血,你休息。”

自从海螺中突现奇怪的血液之后,昔耶便感觉到绿岛幻境中的小花开始恢复得很快。甚至于,她从绿岛中跑出来,看见自己烧焦的样子,吓得伤势加重。如没有那些血液的帮助,小花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就从绿岛中走出来。

“好,”小花笑了一下,说:“我只是不想你又用术法,我不急,也不难受,在绿岛中很好,你也知道鬼是没有睡觉的机会的,我不只过是在将我二十年的瞌睡补回来罢了。”

“嗯。”昔耶将声音放低,哄她说:“我都知道。”

“那就好···我不想看着你被烧焦,又丑又臭。”她靠在他的胸前喃喃自语道,手指将他垂下的发绕在指尖,语气越来越低:“我不着急,你好好的,我不难受。”

“我都知道。”昔耶笑了一下,拉起她的手亲吻,却在下一刻嘴边沾上濡湿的**,是小花捂着心脏的手上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了,“我送你回去。”他快速而温柔的将她手上的血迹擦干净,驱动术法将她放回绿岛中,做这些的时候,小花已经昏睡不醒了。

她没看见他的眼神,所以不知道他的自责和痛苦,他也没有看见她从绿岛中走出来,兴冲冲找他,却看见他化为焦炭躺在地上的恐惧,所以不知道她的忧虑和担心。

天色即将大亮,白塔上的警世钟再一次响起。晨曦从东方撒下,点点光辉,白塔如镀金身。

**

无垠岛是一座岛屿,据说由西海中的鲛人世代居住。许多年前,鲛人不能上岸,只能短暂的趴在岸边的礁石上梳理头发,或者放声歌唱。

在西海的最深处,无垠岛的东方,有一年鲛人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被海藻包裹的小鲛人,名叫小睐。据说她的眼睛,明眸善睐,因此族中的老人给她取了这个名字。那个时候,鲛人还不通人语。

直到某一日,猎鲛者抓住了这只鲛人,挖去她双眼。鲛人的双目不但能泣泪成珠,被挖出来的眼珠子,更是有价无市的凝碧珠。那是一个很特别的鲛人,她的眼珠子被挖走之后,眼中流出血水依旧能够化成血珠。因为千年奇遇,猎鲛者将她圈养在船上,每日鞭打,换取血珠。

直到有一日,大火烧尽西海,无人知道海水怎么会燃烧。海面上涌动的大火为无垠岛带了了第一股疾风,伴随着这股大风,无垠岛上生出了许多奇怪的植物。鲛人依靠这些植物,能在一段时间内分出双腿,上岸活动。

然而,这才是鲛人噩梦的开始。越来越多的鲛人上了岸,离开西海,最终又因为身体的原因回到西海,也因此将西海鲛人的传说传往六州四方。

更多的猎鲛者涌来,将西海变成屠戮的人间地狱。

百余年前,一个叫做刘危楼的人与他的母亲一起被流放到西海,成为海上最为凶狠的海盗,将整片海域肃清一空,鲛人以为迎来了保护他们的英雄,热情地将他引上无垠岛。

孰知,这个英雄成为了鲛人梦境深处最可怕的恶鬼。

他上岛的那一日,改名换姓为楼,无名。

成为白塔的主人,楼氏的第一任先祖,曾经执掌白塔五十年,直到有一天白塔如今的主人楼子璮从海外归来,刺杀了楼。那是楼最看不起的小儿子,曾因为秘而不宣的过失而被楼逐出西海,在外漂泊三十年整。

据说,他被赶出西海的时候,曾经立下誓言,若再归来,必将这座白塔踩在脚下。

------题外话------

解释一下琵琶引和女儿诔的区别。

琵琶引属于老苦,原因是一直围绕的是穆琵琶希望自己容颜永葆青春,而女儿诔中,不变的容颜是其次,它的背后是想要一直长生不老,也就是不死掉。

对于老和死,其实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老苦:人老不中用,皱纹满面,腰弯背娄,老态龙钟,做不了事情,苦死。有些老年人在家无所事事,又担心被子女遗弃、孤寂与疏离难以挣脱,寻取温暖与亲情难得;年轻力壮时,高朋满座,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谁也没料到晚年的境遇却是如此的孤单,寂寞与凄凉。

死苦:我们的寿命享尽,病逝,或是天灾**众缘逼迫而终。

在豆豆的想法中,老是指一段过程,而死则是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