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愣住,无法理解,望着昔耶。

可是她那素来傲娇孤僻的夫君却不打算再多说,径直丢给小花一个,你笨,你自己想的表情。

小花对此表示想不出来,就不想。反而因此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昔耶跟她成亲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为她画过一幅画,写过一首诗。

小花决定,自己必须让昔耶为自己画一幅画,让昔耶时时刻刻贴身放着,好睹物思鬼。

她这样想,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多年以后那场猝不及防的分别。那时,昔耶仓皇地逃离瑶山,身上带着的,有关小花回忆的,竟然只剩下那一副特殊的画。

她曾在这里为女谷主感叹,她与她的夫君阴阳相隔,死生不见。

来年却又不知道谁会为她鞠一把清泪。

那幅画最终在小花的极力促成之下动笔了,虽然作画用的材料小花非常不满意,但是磨不过昔耶的坚持,最终一咬牙就同意。

她的画像被昔耶画在一件半旧的绿色小衣上,其间香艳简直想想都口干舌燥,春心萌动。可是昔公子说了,他妻子就在身边,也跑不远。他放着活色生香的鬼不看,为何要看一幅画,还要将那幅画日日夜夜的收在身上,除非——那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

小花说,“画的是你妻,还不够特别?”

昔耶淡定摇头,道:“即便是我亲手所画,也难描绘出我眼中的你十分之一。我看一件死物,为何不多看看你。”

眼瞅着表露和夫君情意绵绵的计谋失败了,小花撂担子不干了,坐在昔耶的肩头嘤嘤切切的恸哭,“我也是个死物,有什么好看的。”骂完这句话,就堵着耳朵不听昔耶解释,悲凉刺耳的继续鬼哭狼嚎着,好像有人抢了她的夫君占了她的床打了她的儿。

昔耶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画。”

那厢哭声立刻便止住了,得寸进尺道:“喏,你自己要画的,可不许把我画得太丑!”

昔耶笑,点头应了。

可是临到要动笔了,笔墨纸砚,唯独缺少了纸,翻遍了自己的珊瑚手串,也没有找到能用来作画的纸张,最终,小花一咬牙,将自己放在珊瑚手串里的小衣拿了出来,扔给昔耶让他画。

画得,倒是有模有样的,倒也不负小花一番殷切嘱咐。不过,小花摸着自己的脸,再望望画里面的人,感叹着问道:“我何时这么美?”

那是在一遍蔷薇花海中,有一白衣女子站在其间,眉目温婉似水,双眸清亮若月,盈盈笑着,好似春光韶华方苏醒。她的脚边蹲着一只黑色的狼,狼尾巴紧紧的缠在她的腰间,似在宣誓主权。小花初时的好心情都被毁了,将绿色小衣塞给昔耶,嘴里嘟囔着,“不好不好,有画无诗,一点都不能突现我的风姿绰约,风情万种,风度翩翩!”

昔耶掩唇轻轻笑了,抬头看着小妻子一脸别扭的模样,终是拗不过她,提起簇满饱满墨汁的狼毫

,行云流水不假思索的写下一句似词非词,似诗非诗的话。

——

彼尔维何?维蔷之靡。彼欢何得?女之相伴。

光彩鲜艳是什么花?蔷花艳丽天真最美丽。心中欢愉从何而生?因为有她在身畔相伴。

小花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攀着昔耶的肩,主动亲了亲他的脸,似是喜欢得紧,将绿色小衣捧在掌心,又唯恐笔墨未干,将画弄脏。

昔耶眼底的笑意很深,在砚台中沾了一点墨汁,将笔塞进小花的手中,握着她的手,在右下角写上——永初五年冬至,赠爱妻小···

那个小字刚落一笔,小花就吵着不行,连连说道:“我当时稀里糊涂的就让你取了一个名字,不行不行,太傻了,不准写小花,不准!”

她咬着唇,想了想,道:“咱们以前不是有一个称号吗?瑶山昔薇,你就写,赠爱妻昔薇好不好?”

昔耶提着笔的手已僵,那饱满的墨汁眼看就要滴落在绿衣裳上,他却浑然不觉,目光空空的看着身前的小花。妻子,正笑眯眯的在打量着画作,眼底眉梢都是欢喜之意,唯独他心底,生出一点荒芜之感,仿佛有双手,将他拉扯回多年以前。

多久了···这个名字已经多久没有在耳畔响起了,已经快三百年了罢?

“昔薇”这个名字藏在记忆的深渊中,整整三百年了。手下的笔在墨汁将要污去画作的时候及时落笔,带着微微的颤抖,写下——赠爱妻昔薇。

“狼啊狼,你叫什么名字?”恍惚间,在书写那两个字之时,女子的声音跨过三百年的时光,在他的耳畔轻轻响起:“我叫昔薇。你呢?”她脾气极好的问着,笑意灼灼的望着他,这一望,就是数百年的时光。

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名字——昔耶。

他将笔丢在一边,手中抱着浑身冰冷的妻子,痴痴的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却听不见她的心跳。在一片宁静中,隐约脑海里回想起那首熟悉的曲调。很久很久,他才清晰的记起,她唱的是什么。

昔我往矣,杨柳垂。

今我来耶,雪霏霏。

采薇采薇,胡不归?

小花伸手去摸,胸前一遍湿意,本来脸上还羞红一遍,忽的明白过来那是昔耶的湿热的泪水。

低下头,素来孤傲自负,杀人不眨眼,带着她行走六州恣意盎然的夫君,居然就这样小男孩般的趴在她怀里哭了起来。

她有些手足无措,像是怀里塞进了一块热铁,将她要烫化,只能连连的唤着:“昔耶···昔耶?怎么了?乖,不哭唉。”近乎于安慰小猫一般的哄着,昔耶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死死的盯着她,道:“你应我一事。”

她连连点头,伸手心疼的给他抹眼泪,此时即便是昔耶要提出什么让她卖身求荣的话,她也心甘情愿主动献身。她素来最爱哭的,可是何时又见过昔耶这般哭过?

“你说,你绝不会离我而去。”

她点头,摸着他濡湿的脸,温声细语的哄道:“嗯,我绝不会离开你的。”

“普天之下,世间万物。你要,我给。”他将她的手按在脸上,眼底藏着惊涛骇浪,冷声道:“你若敢丢下我,哪怕是翻江倒海,黄泉碧落,我也不会放过你。”

小花哑然失笑,暗道这种话不是自己最喜欢说的吗?怎么今日从他口中说出来了,但是又不免心中觉得温暖。他没有随意许诺,他甚至极少说过爱她,却一直在那样做着。竭尽全力的满足着自己所有的要求,合理的,不合理的,只要是她要的,他都给。

她本想说,我何时把你丢下过。但是话刚到嘴边,便记起了五年前她曾经将他丢在青庭,独自跟着董娆去了东都,若不是因为齐栾,不是因为顾况,不是因为曲波拒绝了她,她怎么会想到昔耶。

这般想着,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对不起他,带着微弱的愧疚,软声道:“我哪也不会去的,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嗯,说好了。”昔耶凝视着她,视线过于灼热,让小花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立刻点头,笑着附和道:“说好了。”

她趴在他的背上,心有余悸的问:“你方才,怎么突然哭了?”问得很轻,生怕因为这句话,再勾起昔耶的伤心事。

等了很久,才听夫君淡淡的回答说:“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

果然,小花丧气的低下头,就知道是自己以前太没心没肺了,现在昔耶一想起来就哭,那他小时候,又生病,又没有力量,一个人被她丢在瑶山上,岂不是夜夜含泪入眠,一想到这种场景,小花就觉得肝肠寸断,手足无措,不管昔耶说什么,都答应着。

“呵···”突兀的轻笑声打断了一人一鬼浓情蜜意的对望,原本比他们先出发却因为马的速度终究不及这两人而落后了许久。

女谷主驾着马上前,低头瞧了瞧,戏谑道:“昔耶,你哭了?”

她本想打趣几句,然而却被男子清亮如洗的双眼所摄,那些要笑话昔耶的话,尽数收了回去,驾着马慢慢的往前走,悠悠道:“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有时候能哭,倒也是圆满至极。”

昔耶背着小花,翻身上马,同女谷主并骑而行。

“你从哪里来?”女谷主忽然问道。

“瑶山。”

“嗯?你竟是从那里来的,”女谷主眼中的笑意转为凝肃,习惯性的朝东方望了望,幽幽叹息道:“传说,东方的瑶山,是唯一能够与仙山瀛台隔海相望的山。”

昔耶嗯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

“你身上有股味道,不像是那座山能孕育出来的。”

女谷主眯了眯眼睛,打量了昔耶一眼,忽然惋惜道:“我曾随师父学过一点占卜之术,你可愿让我一试。”

昔耶不屑嗤笑道:“多谢。”

女谷主似乎早已经料到了昔耶会拒绝,也不过淡淡一笑了之,此时天色渐渐黯淡,太阳落山,繁星升空,沿途走来,却并未遇见一间驿站旅店,今夜应该是要露宿荒野了。

女谷主下了马,将马牵到树旁套牢,便躺在草地上,西郡儿女,男女之防较轻,这些繁文缛节自幼就不曾放在心上。

昔耶系好马,将小花牵到火堆旁坐下,低声道:“这附近,应该有野物,我去找些,你该饿了。”

小花笑眯眯的说好,在昔耶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让他快去快回,自己便靠近女谷主,这荒郊野岭的,她一个弱质鬼流,还是要多注意安全。

“七杀,是杀破狼中的第一颗星。古人谓之——孤星。七杀入命者,凶恶残暴,孤桀自负。或是一代枭雄,如攻克雪域三十国之寥若将军。或是暴戾狠辣,刚愎自用若慕凤帝国三世皇帝。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自六州的小仙山?”

小花起初以为女谷主是在和自己说话,可见她眼睛直直的望着星空,自己伸手在她眼睛上方挥了挥,也没有搅碎她眼底的倒影,便知道这次的主顾是看不见自己的。

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肚子饿了,还是因为女谷主方才的那番话。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七杀入命这个词语了。可是一旦提起,小花便提心吊胆的难过。

她一边会想起他一出生就被送到瑶山上的遭遇,又会想到他说的,山下的仆人都是些傀儡人,整座偌大的瑶山,除了他自己,居然就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他明明文成武德,偏偏因为一个七杀入命之说,便从小患上孤僻之症,直到如今,除了她,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若是她,若是她不幸灰飞烟灭了,那,那他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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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昨天晚上网出咯问题,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