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赛闭幕的第二天上午,负责奥赛的老师就带着部分已经完成了任务的学生们到海边游玩,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多数没有见识过大海的广阔与壮丽,此起彼伏的惊叹显露出了他们的心情。海南即便是冬日,海水依旧温暖,这些孩子带着刚刚放下负担的心,带着对明天美好的憧憬,构成一幅幅欢笑和嬉戏的图画。

梁晓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他独自上街买了一些特产就回宾馆收拾行李了。他已经买好了明天飞回西安的飞机票,他要独自告别这些快乐的人群。

周若水的第一次手术成功了,但是依然没有脱离危险,时时刻刻都有失去生命的危险。许愿说,现在只能透过观察室大大的玻璃窗看见戴着氧气罩憔悴的沉睡在梦中的她。她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的血色。许愿是带着哭腔向梁晓诉说这些的,她说她怕若水就这样的睡了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梁晓又何尝不怕呢?祈祷吧,但愿上帝能博爱的保佑这些不信上帝的子民。

收拾完所有的东西,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候,太阳斜着挂在天边,尽情的倾洒着余下的些许光辉,无所事事的梁晓终究还是闲不下来,他怕他的手脚一旦停下来大脑就要疯狂的运转——去想象周若水的样子。

宾馆的附近大概有一所初中,放学的孩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一个淘气的小男孩蹦跳的跑过去偷偷揪前面女孩的马尾辫,然后哈哈大笑着跑开。女孩子气得满脸通红,站在马路上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注视着这一切,梁晓充满了愁绪的心舒展了许多,曾经相似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又想起了远方正在为高考而拼搏的杨昆。他曾经也经历了这一切,第一次的时候他没来得及珍惜,也不懂得珍惜,怅然间使它静悄悄的流逝。老天怜见,给了他第二次机会,或许对第二次的人生他过于苛求了。现在回忆起来,很多东西都被他硬生生的从生活中抹去,只因为他们可能带给他伤害。过分的保护了自己,却失去了多少本应属于自己的乐趣。

亡羊补牢,或许还没有晚吧。他眯眼望向落日。

再行得几步,路上往来行人步伐渐渐匆匆,唯他恬然漫步,享受着喧嚣市集里的仅存的一点平静。

不远之处,梁晓看见不少一起参加奥赛决赛的学生走进了一间五层楼的饭店,听说那家饭店的风味小吃很有特色,是临近几条街中最好的饭店,开业时间不算长,却招揽了许多铁杆的顾客。饭店的菜价也算不上昂贵,所以慕名而来的过往旅客也有不少,每日晚些时候都是爆满,许多人却宁愿排队等待桌位。

恰此时,梁晓看见龚伟从饭店中走了出来,两人迎了个对面。

“哎?梁晓啊。吃了没?”龚伟首先打招呼道。

梁晓没想到他还能记住他的名字,“呵呵,没有呢,正准备到这个传得神乎的饭店尝尝大厨的手艺。龚老师吃过了吗?要不然咱们一块儿去喝两杯啤酒?”

“呵呵,刚吃了一点。有点事要去做就先出来了。对了,你和家里头联系了没有?考虑的怎么样?你父母的意见?”

“呵呵,我明天就飞回家了。过两天给你电话吧。回去再仔细和父母商量一下。毕竟是关系一生的事情。”

“确实应该。”龚老师点点头,“你这么早就回家吗?不在海南多玩几天?难得来一趟啊。”

“……”梁晓微笑着张嘴刚要说话,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紧接着就感觉到一股莫可抵挡的大力把他直直的抛了出去,像是一个皮球。不知是什么的碎屑打在他的脸上胳膊上,火辣辣的疼。

“操!怎么回事?”梁晓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吐出一嘴尘土,耳朵尚嗡嗡作响。然而他此时他却顾不得自己的惨状了。

梁晓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惨烈的景象,整个饭店已经陷入一片火海,饭店的前庭被爆炸炸得面目全非,街道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玻璃渣和木头的碎片,路上不少行人被爆炸的冲击所波及,现在还有人在地上挣扎着高声呻吟。几辆本来停在饭店前面的自行车被远远的抛在马路的另一边,扭曲变形。饭店的迎宾小姐凄惨的嚎叫着,在满是碎屑的地面上滚动,她半个身子血肉模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旁边一声愤怒的大吼,是龚老师,他被抛得比梁晓还远一点,也是刚刚爬起来,不可思议看见了凄惨的这一切。

梁晓被这一声喊回了神,赶紧掏出手机拨打了120、110和119。他稍稍的又往远处跑了几步,以避免那些不断的被大火烧的爆裂的木板碎片的袭击,他不是超人,面对已经迅速的蔓延开来的火势惟有报警。火警、匪警一起来吧。在中国玩爆炸,不知道哪个疯子干出来的丧心病狂的举动,事情真够大条的,

待梁晓带着声嘶力竭的嗓子跑回了路边,却怎么也找不见了龚伟的身影。马路上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群,那一声爆炸绝对10里有闻!

一些好心的街坊邻居开始自发的从自己的店面接出水管、拿出脸盆向燃烧中的房屋喷去、泼去。只是这稍许的水势还未触及楼房就被蒸腾成了水气,飘渺而上。

因为火势是从1楼的大厅迅速烧起来的,这就意味着几乎没有人能通过楼梯逃离饭店。这一回的功夫,爆炸、浓烟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已经使不少人丧失了理智,他们不顾一切的纵身楼上的窗户上跳下。只是2楼所有的窗户都加了钢筋的防盗网,从三楼、甚至四楼跳下的众人落到坚硬的水泥地板上溅起一地的鲜血以及惨叫。

火声,求救声,呐喊声,哭泣声、呻吟声……梁晓从未体验过有如此多的声音同时传入耳膜,他感觉整个大脑都要爆炸了。满眼的通红,火或是血……然而他只能在这个望着,望着火势越来越大,望着可怜的人们从高高的楼上坠下,溅起一地的血花……无能为力。

梁晓痛苦的闭上眼睛,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他撕心裂肺的痛。

火势已经渐渐蔓延到了三楼,浓重的黑烟夹着刺鼻的气味将天空染上一笔凄惨的墨迹。残斜的夕阳,仿佛是在烈火中下沉,沉入这个同样鲜红的楼房中,压垮了阻挡它的一切。

骤然,一条白色的绳子被从三楼的一扇窗户中抛了出来,梁晓眯着眼睛,勉强看清窗口晃动的人影。这条绳子并不是很长,只刚刚垂过2楼的窗台,但幸运的是二楼的这一窗户并没有在爆炸中破碎,因此火苗暂时无法沾染上这可能是唯一安全的逃生途径。梁晓和身边的几个青年看到如此情况,赶紧呼喊一声,向火焰中的楼房跑去。他们要在楼上的人跳下来时尽可能的给予他们帮助和缓冲。

一楼的火势依旧很猛,梁晓不敢靠得太紧,浓烟被风一吹,飘散到他的眼里,泪流满面。他抬头,在那个希望的窗口,隐约的望见一个熟悉的面庞——李泽宁?!他怎么也在里面?难道陕西的其他几个人也在其中吗?天啊!到底有多少的奥赛精英被困在这所燃烧的大房子里面?

楼上的人在呼喊,但楼下的人却听不甚清楚。一会儿,一个瘦小的身影首先顺着绳子爬了下来,到了末端纵身一跳。“扑”的一声掉落在离梁晓不远的地面上,双脚着地,稍微顿了一顿,就一瘸一拐的快步冲到了街的另一边,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楼上的众人明显的欢呼了一声,紧接着,一个接着一个,顺着这个救命用的绳子攀爬下来,全都是孩子,小得有11、2岁,大点的和梁晓差不多。梁晓从这些人中认出了不少熟悉的面容。他们的脸庞虽然不同,但相同的是漆黑的颜色和如释重负的笑容。

死里逃生!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救护车的笛声首先响起在人们的耳边。周围的人群沉声欢呼了一下,呻吟着的伤者仿佛也多了一点活下去的勇气。众人纷纷从公路上散开,以避免被挡到救护车的道路。

那条救生的“通道”依旧有序而且忙碌。就像是有一个从容的“元帅”在上面指挥着这场“敦刻尔克大逃亡”。终于,李泽宁也踉跄的跳了下来。他的衣服被火焰烧掉了一半,头发焦黄,哆嗦着嘴唇,步履维艰。

梁晓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你没事吧?”

“还好……还好……”他终于缓过了劲,眼神也恢复了一点神采。瞬间又被激动的泪水填满,“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是的!你还活着!”梁晓也很激动,活着就好。

他嘤嘤的哭了起来,这个曾经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大嘴巴孩子嘤嘤的哭了起来。他把头埋在梁晓的胸膛,像个小姑娘一般,“我竟然还活着。着火的时候,我……我还以为我就要死了呢。”

“李泽宁,别哭了。你有没有受伤?另外楼上还有多少人?”数辆救护车已近停靠了过来,车门一开,医生全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来。路边的好心人向他们指了指伤员集中的地方,大多数都是最先从楼上跳下来的人,他们已经被集中到了一起,惨嚎着、翻滚着。

“我……我没事,没事。”李泽宁终于平静了一下,“楼上还有好多好多的人,满满一屋子全是人,屋子外面恐怕更多。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能找到的孩子们全都下来了,上面的应该都是大人了。”

梁晓看出来了。因为已经有成年人顺着绳子往下爬。火势越来越大,有两个人显然过于着急,赶得太近,后一个跳下来时前一个尚未离去,**的碰撞声让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升起一片无助的阴影。

“上面是不是有人在指挥?”梁晓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有一个中年人在指挥。好像你应该认识。颁奖那天他找过你。”

中年人?颁奖那天?梁晓吓了一跳,“难道是龚伟?他什么时候冲上去的?”

“我不知道。幸好有他在,本来我们都吓坏了,所有人都慌了,到处乱跑。是他从二楼把我们带到三楼,然后找了很多的桌布连成的绳子。只是已经有很多人跳下去了。”李泽宁说着说着,声音中又带了一丝哭腔。

这时期盼已久的第一辆消防车终于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冲过来。训练有素的消防警察迅速的架好高压水枪,云梯也开始准备搭救人员。

但是大火已经燃烧了20分钟,一辆消防车也只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太大的作用。陆陆续续又是几辆消防车赶了过来。正当围观的人们松了一口气,楼上的人们也开始升起多一点的希望的时候,二楼,那条白色的,由桌布连成的绳子经过的窗户终于没有抗住大火的焚烧,刺耳的爆裂声后,火焰呼的窜了出去,猛的扑向正在绳子上的一个成年男子,像是传说中嗜血的火龙把他整个吞噬了进去。

“啊!”的一声惨叫,那人坠落地面,再无声息。

周围一片沉默,李泽宁目光呆滞的望着被大火吞噬成灰烬的绳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事,消防车不是来了吗?还有云梯呢。都会得救的。”梁晓安慰着他,也安慰着自己。

然而事实证明,这的确仅仅是安慰。猛烈的大火使云梯根本无法靠近楼房。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人们的眼中渐渐的只有剩下悲哀。一身大吼,又一个身影以凌空飞翔的姿式从楼上滑落,坠落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一朵灿烂的血花!

梁晓望着身前不足2米处那人血肉模糊的面庞,胃部一阵抽搐,痛苦的弯下腰,胆汁伴着泪水汹涌而出……

消防员冲过来把他们拖离了危险的境地,梁晓无力的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双眼,模糊间,三楼那个曾经逃亡出数十人的房间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无情的火龙吞噬了一切……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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