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有一种舞步，能让飞鸟流连、走兽徘徊；传说有一种歌声，能让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公子从来不信这样的传说，连酷爱歌舞的胡大人也不信，可是，这两个娃娃一开口、一移步，胡大人信了，公子也信了。

天地俱寂，仿佛只剩下这两个娃娃，只剩下这一曲清歌，一支曼舞。这岂止是奇迹？无情的时光仿佛不再流逝，不！时间分明流连在她的颈间！空间分明萦绕在他的脚尖！

他们还是两个娃娃！

胡大人没有上当，绝对没有。

公子不想送他们回家了，虽然公子觉得应该送他们回家，可是，这样的宝贝，到了谁手里，谁会愿意放掉呢？谁要把他们放了，那人不是圣贤就是傻瓜。胡大人不是傻瓜，公子也不是圣贤。

歌已停，舞已歇。

胡大人瞠目结舌，公子痴痴凝望。

瑶姬怯怯地看看胡大人，怯怯地看看公子，怯怯地把飞燕揽到怀里，飞燕低声道：“姐？是不是我们唱得不好，跳得不好？他们看起来怎么那么奇怪？”瑶姬答不上来，只是紧紧地抱着飞燕。

终于，公子浑身一震，回过神来，道：“你们的歌唱得太好了！你们的舞跳得太好了！你们是精灵！你们一定是精灵！你们是奇迹！奇迹！”

公子素来少言，能让公子说这么多话，已是不易，能让公子说这么多好话，简直是奇迹。

胡大人笑了，纵声大笑——这舞者的精灵，歌者的精灵，都已被他收在囊中，多年的夙愿已达成，往后的日子不再枯寂。笑罢，胡大人一手抱起一个娃娃，朗声道：“好孩子，你们叫什么名字？”

瑶姬低声道：“我叫瑶姬，弟弟叫飞燕。”

“弟弟……”胡大人一听“弟弟”这两个字，不禁蹙了眉，没错，“弟弟”，有一个娃娃是弟弟，这弟弟要是长大了，成了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还怎么跳舞？唉！终究是上当了。

公子粲然一笑，道：“好名字，都是好名字——‘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瑶姬；‘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飞燕——都是好名字。你们都是好孩子，以后就留在家里，我们不会亏待你们的。”

“姐，我要回自己家……”飞燕低声对瑶姬道，瑶姬却把飞燕的头埋在怀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公子，点了点头。

公子从来都是个好青年，声色犬马迷不住公子。可是，公子这些日子常常和胡大人看飞燕和瑶姬唱歌跳舞，任何人，只要一看见飞燕的舞姿，一听见瑶姬的歌声，就休想离开，除非飞燕停下舞步，瑶姬收了歌喉。

胡大人得了一对会唱歌会跳舞的宝贝娃娃，当地的名门权贵都知道了，争相观望。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要把飞燕和瑶姬买走，胡大人一直没答应。

飞燕哭着要回家，瑶姬也想回家，可她没有想逃，因为她知道，逃走了就再也看不到公子了，她喜欢公子，虽然她还太小，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但瑶姬知道，她一看见公子就开心，只要看见公子，瑶姬就什么都不怕了。

“姐，他们说是舅舅把我们卖掉的，胡大人还要把我卖掉。如果胡大人把我卖掉，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飞燕仰着泪盈盈粉扑扑的俏脸问瑶姬，瑶姬只是哭，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刚才他们无意间听到丫鬟们说话，听说胡大人要把飞燕卖掉，卖好多的钱。

不，瑶姬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瑶姬不能和弟弟分开！瑶姬告诉飞燕，他们不能吃晚饭，说什么都不能吃，如果吃了，飞燕就会被卖掉，就会和姐姐分开。飞燕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听了姐姐的话，桌上摆的，都是小孩子爱吃的东西，还有用最纯净的水兑的最珍贵的蜂蜜——两个娃娃要吃好喝好，好好保养，才能好好唱歌好好跳舞，胡大人给飞燕和瑶姬的，都是最好的，甚至胡大人自己都没吃得这么好，就像有些人把好肉留给宠物吃一样。

飞燕抱住瑶姬，想把头埋在瑶姬的怀里，却一次又一次忍不住抬头去看桌上的东西，一口一口地咽着口水，飞燕好想吃，可飞燕更怕和姐姐分开，所以飞燕没有吃，流着眼泪也没有吃。

侍女们把食物送到两个娃娃嘴边，央求——他们不吃，她们就得挨打挨骂。瑶姬大叫着推掉侍女们的食物，摔了盘子，掀了桌子，打了侍女。飞燕不知道，温柔的姐姐为什么突然发了疯，只是缩在角落，怯怯地看着歇斯底里的姐姐，看着狼狈的侍女，看着满屋子的杯盘狼藉。

胡大人来了，公子也来了。看见公子的时候，瑶姬突然安静了下来，然后笑了。

胡大人紧张地抱起瑶姬，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不吃饭，为什么摔东西，为什么打人？问她哪个侍女不周到，什么东西不好吃？

瑶姬嘴角一勾，无声冷笑——这样邪魅的样子，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五岁女孩的脸上。

瑶姬冷冷道：“听说你要把我弟弟卖掉，是不是真的？你最好连我也一块儿卖了，你卖了我弟弟，我就再也不唱歌，你留着我也没用。”这样的语气，实在不是一个五岁女孩能有的。

“好瑶瑶，别听人胡说，我哪有要卖掉弟弟？别听人胡说，瑶瑶好好吃饭，好好唱歌，好不好？”胡大人满脸堆笑。极宠溺女儿的父亲对女儿也不过如此。

“啪”地一声脆响，胡大人惊愕，公子惊愕，所有人都惊呆了——瑶姬竟打了胡大人一巴掌，打得好响。瑶姬嫩生生的小手指指着胡大人，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凡人，用你肮脏的钱束缚了异世的精灵，还嫌不够？！还要把我们姐弟俩分开！我告诉你，我和弟弟，要留你一起留，要卖你一起卖！我们现在还小，破不开身上的封印，不过我告诉你，等我们长大了，总有一天，会回到精灵的世界，等到那时，念在你对我们不错的份上，我就饶了你，你要对我们不好，我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

她怎么敢这么说？难道她不知道，她现在只是个小娃娃，一点法力都没有吗？

公子道：“爹，小孩子的话，别当回事。瑶儿也是不想和弟弟分开，您就留着飞燕吧，要是飞燕大了不能跳舞，做我的随从也好。”

飞燕留下了。

小飞燕还是穿着女孩的衣裳，跳着惊世绝艳的舞。胡大人每天都贪婪地看飞燕跳舞，他看不够，就像以前他担心可心的舞女老去，他担心飞燕长大，他担心飞燕长大了就再也跳不出这样轻灵曼妙的舞，他更担心飞燕一天一天长成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飞燕一天天长大，飞燕还是那样轻灵曼妙，那样千娇百媚，飞燕甚至如那汉宫的飞燕一般，能在金盘上跳舞。

胡大人又惊又喜，这是怎么回事？

十三年过去了，飞燕还是飞燕，绝舞飞燕——飞燕看起来，彻头彻尾都是女孩子，外人从来没有怀疑飞燕不是女孩子。胡大人的担忧、别扭也慢慢收了，反正飞燕穿着女孩的衣服就是女孩，可以像女孩一样为他跳舞，飞燕实际上是男孩是女孩又有什么要紧呢？何况，飞燕的舞和着瑶姬的歌，有一种无视韶华流逝的魔力，让人“不知老之将至”。

十三年可以发生很多事：瑶姬十八岁了，美到骨子里，也媚到骨子里；飞燕十六岁了，美到骨子里，也媚到骨子里——姐弟俩的美貌出乎意料，遗憾的是，他们都没有因为长大而冲破封印，恢复法力，除了惊才绝艳的歌舞，他们几乎与凡人无异。

而且，姐弟俩越是长大，胡大人越担心他们恢复法力逃走，姐弟俩仆从如云，不知道的以为胡大人在意他们，给了这么多人供他们使唤，知道的便明白，胡大人确实在意他们，仆从中多有绿林高手，都是为了法防止姐弟俩逃跑；尽管如此，胡大人还是不放心，依旧年年叫巫师加重他们身上的封印。

飞燕和瑶姬不是不曾试图逃跑，只是每次逃跑都被抓了回来，胡大人舍不得打他们，更舍不得骂他们，只是好言好语地劝他们留下来，当然，每次都少不了叫巫师来加重他们身上的封印，因此，飞燕和瑶姬身上的封印更重了。这两年，姐弟俩都规矩了，一次都没有逃过，瑶姬隐约觉得，身上的封印若是再加重，只怕解不了了，不如等待时机。

这十三年间，瑶姬仰慕的公子也发生了很多事：公子娶了妻，也有了孩子。公子成亲的那天，瑶姬很难过，她却要为公子唱歌，祝福公子的婚姻，瑶姬唱着唱着就哭了——不知道是哭公子还是哭自己。瑶姬大了，终于承认了一件事，瑶姬和公子，永远是瑶姬和公子——瑶姬是精灵，终究要回到精灵的世界；公子是凡人，过了这一世，便入六道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