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最亮的星星?”碧泓清眨巴着眼睛,疑惑道。

金满堂拍拍碧泓清的肩膀,道:“到了这时候就别装了,没准儿我可以帮到你们。”金满堂说罢,转身,对阙云月勾了勾手指——堂堂一个教授对学生勾手指,实在是不伦不类,不过,阙云月还是过去了。

阙云月道:“老师,叫我吗?”

金满堂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让阙云月坐下,道:“别叫我老师,我还该叫你殿下呢。”

阙云月微微一震,看看碧泓清,碧泓清一脸无辜地把手一摊,道:“别看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刚才莫名其妙就拉我喝酒,说我是酒仙。我也不知道他是诈我们呢,还是诈我们呢——”

金满堂道:“谁诈你们?别以为就你们是神仙下凡,我也是‘神仙上凡’。”

碧泓清随口道:“什么‘神仙上凡’,难不成你是地狱里来的?”

话音刚落,阙云月道:“对了,当初冥王说要派一个使者来帮助我们,难道你就是冥王派来的幽冥使者?”

金满堂道:“猜对了。”

阙云月也未见喜悦,这个幽冥使者之前都帮不上忙,现在搞成这样,就是三清道尊亲自出马(问题是三位陛下还出不来),也不见得顶事,阙云月道:“贵使有何见教?”

金满堂笑笑,道:“是不是觉得我‘真神不露相’啊?以你现在的灵觉,还是一点也感受不到我的气场和凡人不同。”

阙云月道:“贵使当真是‘真神不露相’。”

金满堂神色略微黯然,道:“你叫我‘贵使’,你这时候还觉得我有些‘贵’,可是以前,尊贵的暗王子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你甚至从来就没有看过我一眼。”

阙云月疑惑地看着金满堂,道:“以前,我们以前认识?”

金满堂道:“我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你是尊贵的王子,我只是粗使的仆役,根本连接近你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在每年正月十五,夜宫大宴的时候,我可以远远地看你一眼。我听说我们的王子长得很美,终于在那年十五偷偷走近去看你,却挨了你车夫的打,而你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

阙云月道:“夜宫的仆役,我确实有不认得的。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金满堂道:“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是,我担心她的女儿。”

事情原是如此:金满堂前世是夜宫的仆役,就像人类以私有财产的多少划分等级、划分高低贵贱一样,神仙也有等级,也有高低贵贱,仆役是很低等的神仙,生活在神仙世界的最底层。

神仙同样以私有财产划分高低贵贱,可是,就如人类一样,如果因为懒惰愚蠢而贫穷,这并不值得同情,可许多人的贫穷,往往是与生俱来的,因为父母的贫穷低贱,孩子就终身贫穷低贱,甚至代代不能扭转卑下的命运,神仙世界,亦是如此。和人类世界一样,神仙世界里被关注被谈论颂扬的,多是上层,那些卑微的神仙只是神仙世界里可怜的陪衬。

没错,在我们的印象里,神仙几乎无所不能,实际的情况是,尊神确实几乎无所不能,低等神仙却活得很卑微。

神仙可以变出东西,但即使尊神变东西,也不是凭空变的,就像聊斋里荒坟枯冢变的豪宅美室终究要变回荒坟枯冢,以法力维持的“假象”终究要破灭;即使变出真的能吃能用的东西,实际上只是“位移”,不过是把别处的东西移到自己身边。低等的神仙仆役,别说不能把荒坟枯冢变成豪宅美室,甚至不能把自己变漂亮些,把东西“位移”到自己身边,也不是能随便做的,“位移”别的神仙的东西,等同偷窃,要是被发现,是要受罚的。低等神仙,几乎没有私产,有些甚至连身体都是属于主人的。只有像青晔那种尊神,才可以随意变(“位移”)东西,因为青晔即使把天帝的王冠变走,天帝也不会怎么着。

低等神仙唯一强过人类奴仆的,就是他们的身体会健康些,病痛会少些,他们能飞行,也都有一点法力。低等神仙会老,大多数长得不好看,因为他们无法用法力维持年轻的容貌,也无法改变自己欠佳的外表(其实,神仙不少是异形,什么树精、石头精,真身其实是老树、石头)。低等神仙的寿命也比上等神仙要短得多,上等神仙不乱打架几乎不会死,低等神仙寿命短则几百年,长则几千年,很少有活万年以上的——寿数短,或许是低等神仙的好处,阿q一点想,“早死早超生”,低等神仙好歹是仙籍,要是前世表现好托生尊神,也不是不可能。

神仙间的阶级流动,也不是没有。神仙犯天条被贬,这是自上往下流动。自下往上流动,就困难得多:低等神仙偶得奇遇,法力大增;或是高等神仙看上低等神仙,不顾家族反对而通婚。

没错,神仙也是讲血统的,甚至比人类更讲血统,因为在神仙的世界里,父母的法力决定了孩子修炼的基础,不高明的父母生出的孩子必定不高明,甚至没有法力。就像东方焰注定是战神一样,他父母的血统便注定了他的尊贵和善战。这道理几乎像龙生龙凤生凤,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样颠不破。

只要资源有限,就有争夺,有争夺就有胜负,有胜负就有高低贵贱之分。资源一定是有限的,神仙的世界也一样,太古以来出了那么多的战神,就是因为神仙也要争夺资源,青晔和东方焰的名声,都来源于争夺。拥有无限的资源而无需争夺,这是幻想。

美好的世界,不是没有高低贵贱,而是无论高低贵贱都有一个平等的规则,就像真正的法治社会。不过,规则往往是“高贵”者制定的,所以这世界根本不可能平等,“低贱”者只有尽自己的努力,影响规则的制定,甚至成为“高贵”者。

阿金(金满堂的前世)就是一个低等神仙,夜宫的仆役。仆役就是仆役,哪怕是夜宫的仆役,还是低微得不得了。当然,仆役也有等级,像阑汐的贴身侍从虽是仆役,却比许多小家族的当家神仙还强;阑汐的车夫力夫,也是仆役,等级比阑汐的侍从低,却也比阿金强得多。我们要说的,就是阿金和力夫还有小鹅的故事,力夫是夜宫的高等仆役,阿金却是最低等的——阿金是养猪的。

没错,神仙也吃猪肉,想吃猪肉就要养猪。我们的阑汐王子虽然悲天悯人、温柔善良,却还没有关心到养猪的仆役头上。猪圈那么脏的地方,阑汐是从来不去的,阑汐甚至没想过他吃的猪肉是怎么来的——阑汐虽然悲天悯人,想的事情很多,但这件事,阑汐确实没想过,如果一定要说“恩泽不及养猪奴”是阑汐的却缺点,那么这也只能算是阑汐的缺点。

养猪是很苦很累的,在日宫几乎是最低贱的活——不要想现在一斤猪肉多少钱,阿金是替人家养猪。阿金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他的见识,就是身边仆役说的话,他最开心的事,就是听等级高仆役和长辈说王子的事情,说外面的神仙。阿金也曾梦想过自己成为高等仆役,随侍王子左右,甚至成为一个逍遥自在的神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自由是相对的,谁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帝也不行)。

日子久了,阿金也渐渐麻木,希望越来越渺远,慢慢就不想了,有时候,幻想可以让人忘记现实的痛苦,幻想也可以让人对现实更绝望——太美好的幻想和太残酷的现实相形之下,甚至让人痛不欲生。

直到那日,阿金正在铲猪粪,如果说养猪是个苦活儿,铲猪粪是比养猪还苦的活计,起码很臭,而且仙家的猪是神猪,可不比凡间的猪懂事好打发,仙家的猪彪悍的甚至会欺负阿金。

这不,那几头仙猪正把阿金铲到一处的猪粪踩来踩去,还在阿金身旁穿来穿去——这粪没法铲了!阿金根仙猪们争斗良久,终于愤愤地把粪铲重重地往猪粪上一插,双手环胸,冷眼看着仙猪们,道:“你们就踩吧踩吧!反正脏的是你们,臭的是你们!”阿金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仙猪们很快把阿金的粪铲弄倒了——得,阿金你还先把粪铲捡起来洗干净吧。

阿金满腹苦水地把粪铲捡起,正要去洗,却来了个穿着脏围裙头发乱乱的女仆,那女仆粗声粗气地对阿金道:“喂——你怎么还没送猪肉到厨房?”

阿金正满身臭气一手猪粪,也没好气,道:“送猪肉是屠夫的事,我又不是屠夫。”

脏围裙女仆道:“送猪肉是屠夫的事,把猪送到屠宰场却是你的事,你今天没有送猪过去!”

“我忘了。”阿金道。

脏围裙女仆道:“嘿——这事儿你也敢忘?!耽误了王子殿下吃饭,你担待得起吗你?”

阿金道:“我跟王子殿下隔着十万八千里,王子殿下要怪也怪不到我这里来,顶多怪厨房的仆役。”

脏围裙女仆道:“我就是厨房的仆役!”

“你?”阿金面带讥讽地看看脏围裙女仆,“你顶多是洗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