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阙云月不禁脱口道:“你就是阿金?”

金满堂道:“我就是阿金。三十多年前,冥王见我戾气已散,让我转世成人,如果表现好,就让我重回天界。但我此前没有前世的记忆,是冥王让我来帮助你们之后我才想起前世的事情。”

阙云月略一沉吟,道:“原来如此,这么多年了,你可放下了?”

金满堂幽幽道:“放下不放下,结果还不是一样……殿下,不知你知不知道小鹅现在怎么样了?”

阙云月道:“那已经是太古时候的事情了,力夫和小鹅都是仆役出身,底子原比一般神仙弱些……”

“我知道了。”金满堂打断阙云月的话,“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们不像我,我只是个鬼魂,有冥王照顾的鬼魂在冥界是不会死的,他们根基浅,已经死了很久了……”

阙云月道:“他们年老的时候,我就给了他们自由身。过了几百年就听说他们去世了。”

金满堂凄凄一笑,道:“我知道。”

霜晨月道:“好了,尊使,你别再痛诉革命家史了,你不冥王派来帮助我们的吗?怎么帮啊?”

金满堂道:“我建议你们先去烈火铄金宫看看,没准儿公主就在烈火铄金宫。”

霜晨月幽幽道:“看来我们一堆人智商真有点捉急啊……怎么我们连烈火铄金宫都没去过,就在这儿悲痛欲绝呢?”

夕阳下,宫阙如故,金瓦飞檐。烈火铄金宫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神话,可是,再传奇的神话终有成为传说的一天。此刻的烈火铄金宫,就像一个渐行渐远的传说,甚至像一个迟暮的英雄——没有断壁残垣,没有衰草枯杨,宫阙如故,金瓦飞檐却已迟暮,却已步入传说。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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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月长叹一声,道:“才几天,公主和东方焰出事的消息就已传开了么?”

金满堂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们这么多张嘴,总有说漏的时候,我不就知道了么?树倒猢狲散,这岂非颠不破的道理?”

“你们这些猢狲怎么不散了?”

众人微微一震,循声望去,但见飞檐上站着个深目高鼻的回装少女——“古丽!”玉公子脱口叫道,掠上飞檐。

古丽长睫一闪,瞟了玉公子一眼,道:“我竟是见着你了,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玉公子道:“怎么会?我们就算一千多年没见面,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你。你的样子,我一天也没忘。何况,一千多年没见你的是我,你只有一百多年没见我而已。”(古丽穿越一千年转世,玉公子却是在凡尘中混了一千年)

古丽冷笑一声,道:“照你这么说,倒像是你痴等了我一千年似的。”

玉公子道:“我们别怄了,就算我们都是神仙,也指不定哪天就没了。以前是我错了,我们和好吧。只要你以后给我一点自由,给我一点空间,我一定不跑。”

古丽凝视着玉公子,最终幽幽道:“你说得没错,将军和公主,是那样的尊神,还不是说没就没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只要你还活着,只要我还能再见到你——我就什么也不求了。”

玉公子和古丽当下携手自飞檐上落下,霜晨月意味深长地看着古丽,古丽长眉一挑,道:“没错,树倒猢狲散是没错,但将军何等英雄,宫内诸神众仙刚开始都不相信将军是真的死了,直到下界看了你们,见你们一个个半死不活,这才渐渐信了。第一个神将要走的时候,被我拦了,打了一顿,然后我把劝架的也打了,最后大家打成一团骂成一团,打完了骂完了,想走的都走了,我想那些留下的也没多少真心,不过是抱着将军还没死的侥幸心理,就把他们一个个都打走了、骂走了。”

霜晨月道:“你为什么不走?”

古丽冷笑一声,道:“听说我的父母是成仙了,不过不知道被哪个野道士拐哪座山上去了,反正他们也用不着我照顾。落日牧场早就没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反正这里有地方住,我就在这呆着,等你们来——其实我不愿相信将军就这么没了。”

阙云月道:“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即使青晔和东方焰真的死了,我们也该聚合十二神巫救出被困冥界的天帝和诸神。”

古丽道:“我走是可以,只怕还得多带上一位。”

“她看起来好忙的样子。”霜晨月看着在花丛中往来穿梭的花月奴,不禁蹙眉,花月奴看起来真的好忙,却看不出她在干什么,花月奴喃喃自语,旁若无人,似已神智不清。

古丽长叹一声,道:“知道将军出事后,她静静地坐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说不动,等她站起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说她要照顾好园子里的花,等将军回来,将军会摘最美的花送给公主,将军会在花下喝酒。”

众人想带花月奴走,花月奴执意不肯离开,甚至动手反抗,神智不清的人力气特别大,花月奴平常法力不高,稀里糊涂地竟厉害得很,众人只得作罢,想她神智虽已痴迷,但知道照顾花草,也知道自己找吃的,还会自卫,便将她暂且留在烈火铄金宫。

离了烈火铄金宫,阙云月说是要去九华山找碧游仙子,这倒是个好主意,好赖先找着土神巫把天帝和诸神救出冥界。只是道家的神仙素来行踪飘忽,他们总在不可思议的时候出现,但当你真想找他们,还真难找。这不,阙云月他们根本就找不到伴鹤道人的修行处。

人间散仙多在深山大泽修行,那修行的地方当然不能在凡人随便找就能找到的地方,一般是在白云深深、古木幽幽,七拐八弯、鸟都会迷路的地方建个宫,然后在外头摆些奇门遁甲防止误闯——所以就是神仙找神仙,没两把刷子也找不到,尤其是道家那种爱摆谱的神仙,更找不到。

不是讲排场摆臭脸才叫摆谱,让人找不到也叫摆谱——伴鹤道人其实挺爱摆谱的,君昙婉恢复记忆之初就想过去九华山找碧游仙子,毕竟她儿子和冰蟾都在那里,可找了两年都没找到。君昙婉时不时就到九华山转悠转悠,就是没找到,搞得九华山各景点的管理员都认识君昙婉。

终于,金满堂摆起了谱,道:“我好歹是冥王派来的使者,你们找不到地方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办呢?”

霜晨月转向金满堂,幽幽道:“你一直是冥王派来的使者对不对?你也一直知道你自己是冥王派来的使者对不对?”

金满堂道:“那当然。”

霜晨月道:“那你知道冥王是派你来帮我们的对不对?”

金满堂道:“当然知道啊,那还用说——”

霜晨月冷笑一声,道:“那你到现在为止帮了我们什么?”

金满堂一脸严肃地看看霜晨月,又看看阙云月和纳兰月,道:“我传道授业解惑啊——我是他们几个的老师,我是教授啊我——”

霜晨月一时语塞,如果说霜晨月是杠子头,金满堂就是杠子头中的杠子头,金满堂的奇谈怪论令人叹为观止,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在现代社会,语不雷人不出名,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金满堂的言论虽天雷滚滚,反而成了厦大名师。

金满堂就拿了个小八卦,看看太阳,看看小八卦,又看看太阳,又看看小八卦……如此几次,金满堂终于前进了几步,但很快又后退了几步,前进几步,后退几步……如此几次,金满堂往左几步,又往右几步,往左几步,往右几步……

霜晨月终于不耐,道:“金大教授!你干嘛呢你?你干脆在原地转几圈得了——”

金满堂看了霜晨月一眼,竟展颜道:“好主意——”

金满堂说罢,当真原地转起圈来——霜晨月冷眼看着金满堂,金满堂一圈一圈地转——霜晨月看得竟有些头晕,禁不住闭上眼睛甩了甩头,再睁眼时,金满堂转得愈发厉害了,霜晨月也愈发晕了——好像转圈的不是金满堂,而是他自己,霜晨月不禁又闭上眼睛使劲甩了甩头。

“站稳了站稳了,这不到了吗?”

霜晨月再睁眼时,就听金满堂这么说了,四下一看——水净沙明,淡烟出岫——分明神仙世界!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金满堂得意地笑着。

好吧,咱们服了他了,这里当真是伴鹤道人修行的地方,不过还没见着伴鹤道人,也没见着碧游仙子,鹤倒是见着了好几只——鹤都见着了,还怕见不着伴鹤道人?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金满堂,真有两把刷子。

却说那日,碧游仙子坐在河边的石头上,高挽裤管,有意无意地踢着水花,心里想着青晔,想着黎明那个小屁孩。

这些年,碧游好生带着黎明,碧游只能说是“好生带着”黎明,就像一个阿姨好生带着侄儿。至于“好生教导”黎明的,是伴鹤道人。

当初,青晔把黎明托付给碧游,说自己会转世到一千年以后。一千年的时光,对神仙而言,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让那些自在修行、长生不老的神仙确确切切地记一千年,那还真不容易——不信你从一数到一千试试。

“黎明到底几岁了?青晔到底走了多久?青晔转世成人,只有几十年可活,千万别错过了时间,我要去帮她的……八百九十年?九百二十年?一千零一十……不对不对,肯定不到一千年。哎哟,烦死了,师父怎么也不记得日子了……”原来,不是碧游仙子和伴鹤道人不去帮青晔,是他们根本不知今夕何夕了。

碧游正自思索,忽有强光刺目,碧游不禁拿衣袖遮住眼睛。碧游再看时,但见群鹤惊飞,地上似趴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