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道:“这个季节,人身上的衣服多,李公子迅速地沉入水底,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赵普言道,“臣去过李家的那间洞房,李公子当天穿的衣裳大半都留在了洞房里,只那件新郎官的新衣被他穿走了,却又被他脱在了河边。也就是説,李公子几乎是**着身子投进河里的。按常理,他应该在河面上挣扎一会儿才会下沉。可听当时赶到河边的

人説,他们只看到了一个人影跳入河里,然后就无声无息了!”

赵匡胤推测道:“这么冷的天,一个光着身子的人跳入河里,还不马上就被冻僵了?人一冻僵了,自然就很快地沉入水底了。”

“皇上言之有理,”赵普言道,“但问题是,李家雇了很多人下河在那个地方打捞,那个地方的水并不深,现在又没有什么水流,可为何就是打捞不着那李公子的尸体呢?难道李公子投河之后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匡胤无法推测了,只能自顾摇了摇头。赵光义不无沮丧地道:“看来,这件案子是很难弄个水落石出了!”

赵匡胤马上道:“光义,你休要灰心丧气!俗话説,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朕与你,加上赵普,难道连三个臭皮匠也不如?”

赵光义摇头道:“皇兄,在臣弟看来,就是诸葛亮真的在世,恐对此案也无能为力啊!”赵普立即道:“光义兄弟切莫泄气!我等与皇上再好好地议一议,终会议出一个眉目来的!”

“赵普説得对,”赵匡胤道,“待朕安排酒菜,朕与尔等边吃边喝边议!”

天早已黑透,酒菜也早已摆妥,若搁在平日,赵匡胤、赵普和赵光义在一起喝酒,不喝个天昏地暗,也要喝个昏天黑地。但今日不同,因为心中都在想着那件案子了,所以看上去他们就喝得十分地文雅,既不互相劝酒,还都微锁着双眉。

赵普端起酒杯,送到唇边了,又把酒杯放下,然后自言自语地道:“那李公子何故要杀死张小姐呢?”

“是呀,”赵光义仿佛也在自言自语,“那李公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要杀死张小组!”

“可李公子偏偏行凶了!”赵普歪着头,“还用的是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

“问题是,”赵光义接着赵普的话茬,“那李公子也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在结婚之前准备好那么一把匕首!”

“可惜呀,”赵普终于喝下去了一杯酒,“那李公子的确准备了一把匕首,而且杀死了张家小姐!”

“更可惜的是,”赵光义也喝下了一杯酒。“我们还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没有开口的赵匡胤这时突然言道:“朕弄明白了!”

赵普和赵光义马上就瞪大眼睛盯住了赵匡胤。赵匡胤缓缓地言道:“既然那李公子没有任何理由要杀死张小组,那么,此案就只能有一种解释:杀死张小姐的,并非李公子!”

赵普心头一震。赵光义连忙言道:“皇兄,这怎么可能呢?明明有那么多人看见李公子从洞房里跑出来然后投河自尽……”

赵匡胤微微一笑道:“光义,你问问赵普吧。赵普定然已经知道朕之所言是何意。”

赵光义的目光移到了赵普的脸上。赵普长叹一声道:“光义兄弟,皇上真是英明啊!我等之所以难破此案,就是因为我等的思路一开始就出现了错误!我等始终认定:杀死张小姐的凶手必是李公子!这样一来,我等就只能在李公子为何要杀死张小姐这一问题上兜圈子了!”

赵光义还是不明白:“赵普,那李公子跑出洞房之后不久,就有人进了洞房,那时候,张小姐已经死了。你怎么説凶手不是李公子呢?”

赵普问道:“光义兄弟,你敢肯定跑出洞房的一定是那李公子吗?”

赵光义一怔,口中喃喃言道:“当时有许多人都看见……”

赵匡胤言道:“许多人当时只是看见有一个穿着新郎官衣裳的人跑出了洞房,而且那人披头散发!光义,当时有人看见那人的真面目吗?”

“这……”赵光义渐渐地明白了。“皇兄,待臣弟去调查,如果当时的确无人看见过那人的真面目,那么,凶手就不是李公子!”

“暂不用去调查,”赵普言道,“我们可以在此推测一下。如果凶手真的不是李公子,那李公子今又何在?”

赵匡胤言道:“李公子定是也遭了那凶手的杀害,而且,朕以为,李公子的尸体可能仍在那洞房之内!”

赵光义马上道:“皇兄,臣弟再去那洞房之内搜寻一番,不就知道结果了吗?”

“还可以作一番推测,”赵普言道,“既然凶手不是那李公子,那凶手就另有其人。凶手究竟会是何人?又何故要杀死李家公子和张家小姐?”

赵匡胤摇头道:“这个问题恐怕就比较棘手了!听光义説,那李公子和张小姐平素为人都很检点,与别的男女没有什么瓜葛,这样一来,什么仇杀啊情杀啊就没有多大的可能了!”

“皇兄,”赵光义冷静了下来。“虽然李公子和张小姐与别人无怨无仇,但李家和张家是否与别人有深仇大恨?若是,凶手杀了李公子和张小姐,岂不就报了仇雪了恨?还有,如果有一个男人,暗中看上了张小姐,却无缘与之成婚,岂不也可以做出这种残忍之举?”

“光义説得对呀!”赵匡胤高兴地道,“赵普,朕现在敢肯定,凶手杀死李公子和张小姐,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与李家和张家有仇,要么就是暗中疯狂地迷上了张小姐!”

“皇上所言极是!”赵普言道,“臣现在有如此推测:我等虽然不知凶手为何人,但凶手的身段高矮应该与李公子极为相仿,更主要,凶手必须是个颇通水性之人!不然,他冒充李公子从洞房里跑出,别人就能看出破绽,而且,他也不敢跳入冰冷的河中!”

“赵大人,”赵光义问道,“你的意思是説,那凶手跳入河里之后,游到对岸逃跑了。”

赵普点头道:“不然,为何生不见人又死不见尸?”

“好了!”赵匡胤最后道,“这一切只不过是猜测,结果究竟如何,还要靠尔等仔细地去勘查!”

结果是,赵匡胤等人的猜测完全正确。凶手果然不是李公子。赵光义等人在那间洞房的大床底下找着了李公子的尸体。李公子几乎**,背上有一道致命的刀口。赵光义经过几天的明察暗访,终于逮着了真正的凶手。凶手本是个渔夫,水性极好,身材也的确与李公子极为相似。

凶手叫蔡五,住在张小姐家的隔壁。据蔡五被捕后交待,张小姐的美貌,着实让他着迷。他曾找机会调戏过张小姐两次,可惜张小姐没跟家人説,但是,张小姐从此就不让蔡五再见着她的面了。蔡五心里那个急啊,闻听张小姐与李公子订婚之后,他就更是急火攻心了。终于,他抱着“我得不到她,别人也休想得到她”的念头,萌生了杀机。在张小姐和李公子成婚的那天,他瞅了一个空当怀揣着一把匕首溜进了洞房,钻到了大床底下。张小姐和李公子入洞房了。李公子迫不及待地卸去自己的衣衫,又扒去张小姐的衣裳,然后扑在了张小姐的身上。就在李公子忘情地品尝禁果的当口,蔡五爬了出来,一刀扎在了李公子的背上。蔡五扎得太猛太狠太准,李公子只轻“啊”了一声便断了气。张小姐吓呆了,也几乎吓晕了。蔡五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下裤子就趴在了沾有李公子鲜血的张小姐的身体上。发泄完毕,他又残忍地将匕首插在了张小姐的**之间。然后,他穿上新郎官的新衣,将头发披散开来,佯疯佯颠地跑出洞房、跑出城去,跑到了那条小河边,脱下新衣,跳入河里。他对这条小河太熟悉了,他过去常在这里打鱼。他一个猛子便从河里游到了对岸。他也知道,李公子的尸体迟早是会被发现的,所以他就寻思着逃到外地去,但逃得迟了,被赵光义捉住了。他曾在死牢里十分后悔地对其他犯人言道:“我如果不想等等看,就万事大吉了!”

李公子和张小姐被杀一案,当可称得上是一件奇案了。破此奇案的首功者,应属赵匡胤。在赵普等人的渲染下,朝野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是当今皇上拨开了这一奇案的重重迷雾。一时间,汴梁城大街小巷里,到处都在议论、到处都在赞美。议论的是这案件之奇,赞美的是当今圣上之英明伟大。

能得到朝野上下的一致赞美,赵匡胤应该没有理由不高兴。然而,有那么几天,赵匡胤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高兴的表情。

赵光义曾不解地问赵匡胤道:“皇兄,此案水落石出了,你为何像是心事重重?”

赵匡胤回道:“朕不是心事重重,朕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赵光义问是什么问题,赵匡胤言道:“那蔡五只因贪恋张小姐的美色便做出如此凶残的勾当,这説明了什么?这足以説明:女人的确是祸水!”

赵光义却莞尔一笑道:“皇兄,臣弟以为,祸水也罢,福水也罢,只要是水,男人就总是要喝的!”

赵匡胤摇头道:“光义,你从小好色,长大了还是如此啊!”

眼看着,建隆三年就要结束了。一日,赵匡胤趁着酒兴问赵普道:“枢密使大人,朕明年可否开始统一大业了?”

赵普答道:“一切但凭皇上定夺!”

赵匡胤高兴极了。恰好三佛齐国遣使者至汴梁向大宋皇帝进贡,于是,赵匡胤就在范质、王溥、魏仁浦、赵普、赵光义及大将军慕容延钊等一干文武大臣的陪同下,领着三佛齐国的使者去检阅大宋禁军。检阅时,赵匡胤不仅对着众将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还亲自表演了马上马下功夫、尤其是百步穿杨的射箭本领,博得了满堂喝彩。那三佛齐国使者惊讶得都不知道説什么好了。

然而,赵匡胤的武功虽然令三佛齐国使者惊讶无比,但是,三佛齐国使者的酒量却令大宋朝臣目瞪口呆。在宴请三佛齐国使者的酒会上,赵匡胤的十多位大臣都在三佛齐国使者的面前败下阵来。赵匡胤不服气,不顾范质等人的劝阻,硬要与那使者比酒。结果,三佛齐国使者谈笑自若,而赵匡胤却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

在别国使者面前,赵匡胤垂头而睡,这多少有失大宋朝体面。所以,范质等人就悄悄地靠近赵匡胤的近前轻轻地呼唤道:“皇子,皇上,你醒醒……”

可赵匡胤酒喝多了,范质等人怎么呼唤他也不醒,不仅依旧低头打盹,还扯起了香甜的呼噜。

还是赵普有办法。他先令人轮番陪三佛齐国使者饮酒,然后自己不动声色地走到赵匡胤的跟前,在赵匡胤的耳边低低地道:“皇上,可以南征北战了!”

赵匡胤一下子就昂起头来,瞪大眼睛吼道:“拿剑来!”

建隆四年(公元963年)的春天好像来得特别早,也好像来得特别突然。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汴梁城外的所有柳树就全绿了,连汴梁城内大街道上的石板缝儿里,也窜出了青丝丝的小草。

当然了,春意特别浓的地方应该是大宋的皇宫。再准确点儿説,春意最浓的地方应该是赵匡胤的脸。赵匡胤的脸上可谓是满面春风。为何?他正在与群臣一起商议着统一天下的大计。对赵匡胤来説,即将进行的统一大业,无疑是他一生当中最为明媚的春天。

赵匡胤虽不是什么文人,但也不乏浪漫情怀。本来,商议如此重大之事,理应在朝廷上进行,而赵匡胤却把文武群臣都邀到了御花园里。

早春时节,御花园里还多少有些萧索。人们常説,吹面不寒杨柳风,而实际上,这个时节的风吹在人的脸上,也着实寒冷。赵匡胤把群臣邀到御花园的用意似乎有两个:一是让大宋朝臣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二是让大宋朝臣在感受春天气息的同时,明白这么一个道理:春天虽然来了,但百花还没有绽放。

其实,大宋朝臣早就形成了一个共识: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宋一统天下。而且,大宋朝臣还形成了这么一种共识:只有齐心协力,步调一致,才能最终完成统一大业。

剩下的问题就是:应该先南征后北伐呢,还是先北伐后南征?赵匡胤在御花园里召集群臣,主要就是商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其实还是比较难以定夺的,因为先南征或是先北伐都自有其道理。

大宋朝最为强劲的对手就是北方的辽国,如果集全国之力与辽人决一胜负,那取胜不无可能,因为宋朝的国力较两年以前确实大大地上了一个台阶,而只要打垮了辽人(包括北汉),则荡平南方诸国就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了。先北伐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无论大宋如何与辽人、北汉开战,南方诸国都不大可能趁机进攻大宋,也就是説,如果大宋率先北伐则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但率先北伐也有一个危险,那就是,辽国毕竟很强大,辽人又英勇善战,如果大宋不能取胜,或被辽人战败,或者与辽人拼得两败俱伤的话,那大宋想统一天下的愿望恐怕就不能实现了。

南方诸国虽多,但较大宋而言,国力都很弱,且各图自保。如果大宋率先南征的话,是很容易将南方诸国各个击破的。大宋率先南征的好处十分明显,只要运筹得当,断无被南方诸国击败的可能,而荡平南方诸国之后,大宋的国力无疑将得到进一步的增强,这样,大宋在南征之后再北伐,取胜辽国的可能就大大地加强了,即使一时无法取胜,似乎也无碍大局,因为那时候的大宋的确称得上是地大物博人众,凭着地大物博,大宋完全有能力与辽人对峙下去,而不会有被辽人击溃的危险。但是,大宋如果率先南征,又确实存在着一个危险,那就是,南方诸国虽然实力较弱,但毕竟数量多,且南唐等国的军队规模也比较庞大,如果宋军在南征时不慎遭到较大的挫折和失利,而辽国和北汉又趁机向宋开战,那大宋就处于一种极为不利的局面了。换句话説,大宋如果率先南征,也的确有后顾之忧。

就当时情形而言,摆在赵匡胤及大宋朝臣面前的就只有一种选择:要么先南征,要么先北伐。

大宋朝臣很自然地就分成了两派意见。一派意见以范质为代表,主张先北伐。另一派意见以赵普为代表,主张先南征。

经过君臣之间的反复论证,赵匡胤终于决定先南征后北伐了。先取巴蜀,再取广南、江南,最后对付北汉。

方针一确定,军事行动也随之展开。

建隆四年(公元963年),赵匡胤任命慕容延钊为主帅,李处耕为副帅,领南部十州五万兵马去平定荆南和湖南。

荆湖地区当时存在两股割据势力:一是以荆州为中心,仅控有荆、归、峡三州的南平政权,统治者为高继冲。另一个是以潭州(今湖南长沙)为中心,控有湖南地区的周行逢集团。

基于湖南和荆州的重要地位,赵匡胤早有攻取之意。建隆三年(公元962年)周行逢死,其子周保权继位,大将张文表不服,起兵叛乱,周保权一面统兵抵御,一面向宋朝求援。赵匡胤等认为这正是“取之易耳”的大好机会,马上命令慕容延钊等出兵湖南,必然要借道于南平,南平国势卑弱,可顺便将其攻灭。

慕容延钊等依令而行,于建德国四年(公元963年)仲春,出兵湖南途中攻破荆州。高继冲遂以三州十七县,十四万二千三百户归隆。一个月后,顺利占领了潭州等地。至此,湖南十四州六十六县就尽归大宋所有了。

赵匡胤夺得荆南和湖南,从统一天下的战略角度来考虑,意义非常重大。有了荆、湖二地作为依托,宋朝军队就可以西攻后蜀、南逼南汉、东慑南唐了。

荆南和湖南终究是拿下来了,按既定方针,赵匡胤的下一个目标是后蜀,后蜀之后是南汉,南汉之后是南唐。平定了南唐,赵匡胤就等于是平定了整个南方:虽还剩有几个小割据政权,但这几个小割据政权早就臣服于宋廷,实不在话下。

不过,后蜀不比荆南,也不同于湖南。后蜀的土地和人口,比荆南和湖南加在一起还要多。这样,赵匡胤就不能随随便便地派几万军队开赴后蜀就了事。他要做充分的准备,包括筹集军队、筹措粮草,还要对后蜀军情及地形作一番认真的调查。另外,荆、湖二地刚刚平定,必须花一番心思加以巩固。这样一来,赵匡胤在建隆四年所剩下的日子里,就没有什么战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