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战事,不等于什么事情也没有。概括起来説,赵匡胤在建隆四年的下半年,有三件事情值得一提。

第一件事情,发生在这一年的七月。赵匡胤临幸武成王庙。武成王是何人?姜太公之谓也。姜太公何以成了武成王?乃唐玄宗李隆基追封之故。姜太公辅助周武王伐纣,是灭商建周的第一开国功臣。唐玄宗执政时,诏令京城及各州皆设太公庙,尊姜太公为“武成王”,

以张良、韩信、白起等七十二位历朝历代的名臣名将配享在姜太公的两侧。姜太公是因建“周”朝有大功才被唐玄宗追封为武成王的,而赵匡胤正是做了周朝的都点检才发迹当上皇帝的——尽管这两个周朝本是风马牛不相及——故而,赵匡胤对武成王庙就情有独钟,所以才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临幸武成王庙。

按理説,赵匡胤临幸武成王庙,肯定会有一副好心情。其实不然。陪驾的赵普和赵光义等人发现,赵匡胤走进武成王庙后不久,就大发起脾气来。

赵匡胤缘何大发脾气?原因是,他看到了那个白起的塑像。看到了白起的塑像后,赵匡胤先是停顿了一下,继而就火冒三丈道:“这个混账东西,怎么能够配在武成王的身边?”

赵匡胤不仅火冒三丈,还当即下令:将白起塑像清除出武成王庙!

白起乃战国时秦国的大将军,也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将领之一。不然,唐玄宗就不会将他列入武成王庙里“七十二贤”之一了,更不会将他与辅助刘邦建国的张良、韩信等人相提并论。只有一次,白起在长平之战中大败赵国,然后将四十万赵国降兵全部活埋了。

看起来,赵匡胤将白起赶出武成王庙,是因为白起对待俘虏太过残忍了。这与赵匡胤仁厚的性格确乎一致。但问题是,白起毕竟是战国时代的人,又是唐玄宗将他配享在姜太公的身边的,本与赵匡胤没多大关系。即使赵匡胤真的无比痛恨白起那坑埋赵国降卒的行为,似乎也不该痛恨到要将白起的塑像清除出武成王庙的地步,更何况,除了坑埋降卒这事之外,白起的军事业绩还确实可圈可点呢?

赵光义对此事就颇有点不解,他曾问赵普道:“皇上为何对白起如此痛恨?白起虽然有错,但毕竟是个伟大的将领,皇上不是很钦佩这样的人吗?”

赵普笑着反问道:“光义兄弟,你注意到皇上当时对着白起塑像发火的时候,有许多大臣的脸上都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了吗?”

的确如此。赵光义便又问道:“却是为何?”

赵普悠悠回道:“这是因为,那白起坑埋的不是别国降卒,而恰恰是赵国的降卒!光义兄弟,你明白了吗?”

赵光义立即就明白了,因为赵普把那“赵国”的“赵”字咬得特别重。原来,赵匡胤是在借白起一事对大宋朝臣发出警告:以后,不要做对“赵”字不利的事情,不然,其下场就会与白起的塑像一样。

赵光义很有感慨地言道:“赵普,我大哥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啊!”

赵普笑嘻嘻地言道:“光义兄弟,皇上的确是聪明绝顶,不过在我看来,你也如此!”

赵匡胤所做的第二件事情是改元。这是这一年的十一月份发生的事。赵匡胤将:“建隆”年号改为“乾德”。这样一来,公元963年就既是宋建隆四年又是宋乾德元年了。

第三件事情是:大宋皇后王氏死了。这事看起来不是赵匡胤所为,但确与赵匡胤有关。从某种意义上説,王皇后之死,也是赵匡胤所为。

那是改元的当天,晚上,赵匡胤很高兴,就跑到王皇后的寝殿里去了。因为高兴,赵匡胤就喝了不少酒。因为喝了不少酒,赵匡胤就很亢奋。因为亢奋,赵匡胤那晚上就在王皇后的**上几乎折腾了一宿。不光是他折腾她,他还把从韩妃那里学到的技巧让她去实践。

本来,不管赵匡胤怎么折腾,王皇后也无大碍,顶多受点辛劳而已。然而不巧的是,王皇后那阵子身体不太舒服,又着了风寒,第二天,她就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

在病**躺了不到一个月,十二月七日,王皇后驾崩,年仅二十二岁。

与赵匡胤的第一个妻子贺氏相较,王皇后之死就显得有些可怜。虽然,贺氏死时也很年轻,且还没有戴上皇后的桂冠,但是,贺氏毕竟留下了一个儿子赵德昭。而王皇后则不然。故而,王皇后死时,赵匡胤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到了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的初夏,赵匡胤已经秘密地在凤州(今陕西西部的凤县附近)一带和归州(今湖北西部的秭归)一带集结了十多万兵马。而当时的后蜀国的地盘,主要在今天的陕西西南部和四川。湖北是与四川东部接壤的,所以,赵匡胤在陕西西部和湖北西部集结大批军队,显然是要对后蜀国发动攻势了。

然而,这一年的初夏,赵匡胤终究没有对后蜀国动手。原因是,他对后蜀的军事力量及山川地形情况还没有彻底弄清楚。更主要的,据赵普向他报告,北方的辽国和北汉已经调集了数万军队,似有南下之意。

辽兵要南下,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赵匡胤只得暂停对后蜀的军事行动,而且还把在凤州和归州一带集结的军队抽出一部分调往汴梁附近,以防北方发生不测之事。虽然,辽国和北汉国只在与宋朝交界的边境处陈有重兵,并没有南侵,但是,赵匡胤也不敢贸然向后蜀开战,只能耐心地等待着辽兵和北汉兵北撤。在这等待期间,赵匡胤曾阴沉着脸对赵光义言道:“待朕把南方平定了,朕一定亲率大军北上与辽人大战一场!”

当然了,赵匡胤是不可能只在皇宫中眼巴巴地等待辽国和北汉国撤兵的。他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他也有很多问题要考虑。比如,王皇后死了,他要不要再立一个新皇后?从某种意义上説,立不立一个新皇后,不是他赵匡胤的私事。大宋朝不仅要有皇帝,也应要有皇后。不然,大宋朝还成何体统?

以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位宰相为首的一批老臣,或单个儿或联名儿,纷纷上书请求皇

上尽快新立一位皇后。其言辞之恳切、道理之透彻,足以让赵匡胤为之侧目。

赵匡胤便召来赵普问道:“你以为,朕现在该不该立一位皇后?”

赵普答道:“立不立皇后,是皇上自己的事情,当由皇上自己决断!”

于是赵匡胤就对范质等一批老臣言道:“朕的统一大业才刚刚开始,王皇后驾崩也才数月,朕现在哪有什么心思新立皇后?”

赵匡胤説得合情合理。于理:统一大业自然比立皇后重要。于情:王皇后尸骨还未寒呢,怎能急着立什么新皇后?

范质等人还想对赵匡胤论述一些立皇后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赵匡胤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你们不要再啰嗦了,什么时候该立皇后,朕自然会考虑的!”

范质等人只得作罢。不过,他们很纳闷:皇上为什么不愿新立一位皇后呢?

其实,范质等人的纳闷,连赵匡胤自己都説不清楚。赵匡胤似乎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没有了皇后,自己在宫中的生活好像变得自由了。因为有了皇后,他就必须隔三岔五地去皇后处走上一遭或过上一夜,不然,宫中各色人等就会在私下里纷纷议论。现在好了,没有皇后了,赵匡胤在后宫也就无所约束了。

有一天早晨,赵光义入宫求见赵匡胤。赵匡胤传旨叫弟弟到寝殿去见他。赵光义见过赵匡胤后,言道:“臣弟来此,是想告诉皇兄一件事情。先前臣弟在大街上走动的时候,发现一个老者卧死在街头,他的女儿正伏在他的尸体上痛哭。”

赵匡胤双眉一紧:“却是为何?”

赵光义回道:“臣弟问过那小女子,那小女子説,她是导江县人,与她父亲一起来京城告状的。”

“告状?”赵匡胤顿了一下,“光义,既是告状,为何不去你的开封府?那老者又为何会卧死街头?”

赵光义也停顿了一下,然后道:“皇兄,有些事情臣弟説不清楚,如果皇兄想过问此事,臣弟就把那小女子唤来面见皇兄……”

赵匡胤思忖道:“这事本该你开封府过问的,不过,既是告状,又死了人,朕就过问一下也无妨!”

赵光义退出。工夫不大,他便将一个小女子领到了赵匡胤的面前。小女子的脸上,泪痕依然清晰可见。

小女子约摸十五六岁,虽然蓬头垢面,却也掩不住她天生的丽质。尤其是当时,她悲悲戚戚地跪在赵匡胤的面前,更加地惹人怜爱。赵匡胤看着她的脸,差一点就想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两句诗来。

经询问,赵匡胤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小女子姓马,其兄马仁奇乃导江县衙一名书记,因导江县令源铣和主簿郭彻合伙贪污百姓交纳的税银、税粮,欲到州府告发,被源铣和郭彻打入了死牢。马父气愤不过,就带着女儿马氏径来汴梁告状。马父本来是想去开封府的,可刚进汴梁城,就遇到了一位朝中大臣。那大臣自称是当朝的宰相,説一定会为马父和马氏伸冤的,并叫马父和马氏在一家客栈里安心地等候消息。然而,好几天过去了,马父和马氏什么消息也没有等到,因盘缠用尽,被客栈老板无情地赶出了门外。马父和马氏只好露宿街头,以乞讨度日。昨天晚上,马父决定,还是应去开封府告状,可半夜里,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就那么活活憋死了。可怜的马氏,从父亲咽气的时候起,一直哭到天明,最后都哭不出声音来了,这时,赵光义发现了她……

赵匡胤大惊道:“竟有这等事?”

赵光义言道:“臣弟以为,如果没有那个自称是当朝宰相的大臣的梗阻,那马氏的父亲就不会丧身街头,马仁奇的冤屈也早就伸了!”

赵匡胤问道:“光义,你説,这马氏和她父亲所遇到的那位大臣,真的会是当朝的宰相?”

赵光义答道:“臣弟不敢肯定。不过,正因为此事牵涉到宰相,所以臣弟才不敢擅自处理!”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是当朝的宰相,事情也就不难处理了!”

赵匡胤立即传旨:着宰相范质、王溥和魏仁浦速速进宫见驾!很快地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个人就弓腰驼背地跑到了赵匡胤的面前。他们见皇上的身边站着赵光义,而赵光义的身边又站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女人,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满脸茫然地望着赵匡胤。

赵匡胤哼了一声,算是和范质等人打了招呼。接着,他就和颜悦色地问那马氏道:“你好好看看,你遇见的那位朝中大臣,可是他们三位中的一个?”

马氏只扫了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一眼,便马上指着范质言道:“皇上,就是他!”

赵匡胤道:“你没有认错?”马氏摇摇头,表示没有认错,又点点头,表示就是范质。

赵光义一旁低低言道:“果然是当朝的宰相!”

赵匡胤的目光“刷”地就罩在了范质的脸上,且沉声问道:“范大人,你可认识这位小女子?”

范质端详了一会儿马氏,然后言道:“回皇上,老臣并不认识这小女子,不过,确又有点眼熟……”

赵匡胤明白了,马氏没有记错:“范大人,你真是好记性啊!七八天前,这小女子与她的父亲一起到京城来告状,不是恰好遇见范大人你了吗?”

范质想起来了,倒也诚实:“皇上説的是,老臣确曾遇见过他们父女……但不知那位老父亲现在何处?”

“死了!”赵光义重重地道,“他们父女苦苦等待你范大人的消息,可等到的只是失望!昨天晚上,她的父亲一气之下,暴死在街头!”

“这……”范质睁大了眼,“这真是可惜!”

“可惜?”赵匡胤冷冷地盯着范质:“范大人,你既然亲口答应为他们父女作主、为她的兄长伸冤,又为何言而无信?”

范质回道:“启禀皇上,老臣并非言而无信,只是老臣事多且杂,一时淡忘了此事……”

“范质!”赵匡胤的语气严厉了起来,“这等事情,你也能忘记吗?”

“皇上,”范质赶紧道,“老臣的确是一时疏忽忘了此事,老臣也的确是想帮他们父女的忙,不然,老臣就不会向王大人和魏大人提及此事了……”

赵匡胤的目光“嗖”地就射到了王溥和魏仁浦的脸上,“这么説,你们二位也知道此事?”

王溥哈腰道:“回皇上,几天前,范大人确曾向臣等提及过此事……”

魏仁浦言道:“只是,臣等也淡忘了此事……”

“住口!”赵匡胤大喝一声,目光逼得范质等人一阵地哆嗦,“朕且问你们,如果你们言而有信,这小女子的父亲还会横尸街头吗?”

范质连忙道:“皇上,这实属意外,并非臣等故意啊!”

王溥和魏仁浦也忙着为自己辩解。赵匡胤冷冷一笑道:“看来,朕过去説的一点没错,尔等真是庸庸碌碌、老迈昏聩,于国于民都毫无益处啊!”

赵匡胤此话是何意?范质等人不禁面面相觑起来。赵匡胤又看着范质等人道:“朕记得,尔等过去曾向朕提出过辞呈,现在,朕准奏,尔等都回家养老去吧!”

范质暗自叹息一声,王溥和魏仁浦也暗自叹息一声。接着,仨人就没精打采地退走了。他们不仅走出了大宋皇宫,也从此走出了大宋的政治舞台。

赵匡胤又对赵光义道:“导江县令和主簿贪污一事,你要速速着手调查,如果她的兄长所告属实,你一定要从严惩处!”

赵光义回答:“臣弟早晨入宫前,已经派人前往导江县。”

“好,很好!”赵匡胤看了马氏一眼,“光义,她的父亲,你也把他妥为安葬了吧,入土为安嘛!”

“臣弟遵旨!”赵光义説着就要领马氏离开。赵匡胤忽然道:“等等!”

赵光义一惊,还以为哥哥要把马氏留下。马氏可不能留下哦,赵光义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心仪于她了。

谁知,赵光义虚惊了一场。赵匡胤説的是:“光义,你去找赵普説一説,就説朕已经罢了范质他们,准备叫他出任宰相了!”

赵光义立即道:“皇兄放心,臣弟一定能够説服赵普的!”説完,赵光义就带着马氏急急地走了。赵匡胤看着马氏的背影不禁想道:这小女子如果梳洗一番,定是个美貌的女人!

不错,赵光义一回到开封府,马上就命人带马氏入内室认真地梳洗。同时,他又派人去找赵普过来叙话。

赵普来了,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赵光义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大略复述了一遍。赵普感叹道:“皇上也太性急了些!不过,范质等人也太过糊涂了!”

赵光义笑道:“赵普,你知道吗?我早晨遇到马氏,听她一叙述,我就知道她与她父亲所见过的那个大臣定是范质,所以,我就故意将此事告之皇兄,让皇兄罢免范质他们的职位,让你赵普赵大人出任宰相!”

赵普冲着赵光义拱手道:“如此,我还要多谢光义兄弟你啊!”

赵光义忙问道:“你同意为宰相了?”

赵普回道:“皇上早有此意,如果我再加推辞,恐惹皇上不快。不过,既然朝中换了宰相,那下面州县之官也要来一番大的变动!”

这里提前説明一下:不几天,赵匡胤就正式颁诏宣布赵普为大宋宰相。紧跟着,在赵普的建议下,赵匡胤又颁布了一道诏令:着吏部把各州县之官老糊涂者、长期患病不能问政者全部摸清罢免。实际上,赵匡胤和赵普是借罢免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之机,把各州各县中的前朝旧官几乎全部撤换了。至此,从吏治的角度来説,大宋朝才真正地焕然一新了。

赵光义又对赵普言道:“赵大人,小弟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赵普惊讶道:“光义兄弟,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请我帮忙?”

赵光义言道:“赵大人,你马上不就当宰相了吗?当了宰相,你就有官吏的任免权了。所以,小弟想请你任命那马仁奇为导江县令,你意下如何?”

马仁奇即马氏的兄长,现正关在导江县的死牢里。赵普言道:“光义兄弟,你乃堂堂的开封府尹,一纸令下导江县,那马仁奇不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县太爷?你又何必着我下令?”

“不,不!”赵光义立即道,“还是你下令比较好,如果由我下令,我皇兄若是知道了,定会説我出于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