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军统帅的话中明显的有轻视刘继业和北汉军之意。刘继业也没计较,继续对辽军统帅言道:“大辽天兵自然是勇不可挡,但是,如果东边的山林中藏有宋军伏兵,恐大帅也不好应付啊……”

辽军统帅不高兴了,冷冷地对刘继业言道:“如果你要害怕,你就领着你的手下退后!本帅定要打过黄河,直捣洛阳!”

原来,辽国此番出兵援助北汉,确有趁机大举犯宋之意。如果这股辽军顺利地打过黄河、攻占了洛阳,那聚集在太原一带的数万辽军就会迅速南下,与这股辽军兵合一处,东攻汴梁。辽军之所以要分两步走,是因为他们尚未摸清大宋朝的实力,不敢贸然与大宋朝全面决战。

刘继业无奈了,只得讪讪地对辽军统帅言道:“刘某愿惟大帅马首是瞻!”

于是,数万辽军和北汉军在辽军统帅的指挥下,一起向着古城小镇逼进。辽军统帅还气势汹汹地吩咐左右道:“勇往直前,把李继勋和宋军赶下黄河!”

然而,李继勋并没有被赶下黄河。他率领手下,居然在古城小镇里足足坚守了一个多时辰,而且,趁辽军和北汉军暂时后退之机,他还率部出了古城,向辽军和北汉军发动了一次反冲锋,把那个辽军统帅气得“嗷嗷”直叫唤。

辽军统帅和刘继业一起,重新组织人马,对李继勋和古城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就在李继勋觉得实在难以抵挡、古城眼看就要被攻破的当口,那董遵诲适时地领着数万宋军从王屋山的西侧山坡中钻出来,对辽军和北汉军展开了全线攻击。

董遵诲一参战,战场的形势就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辽军和北汉军正忙着要攻占古城呢,数万宋军一下子如猛虎般地从东边冲过来,辽军和北汉军顿时就阵脚大乱。

刘继业和辽军统帅在军队阵脚大乱的时候想法是一致的:赶紧撤兵。但在向何处撤兵的问题上,俩人产生了重大分歧。辽军统帅以为,西边的小河很浅,应将军队撤至河的西岸,重新整顿,然后再与宋军交战。很明显,辽军统帅虽然遭到了伏击,但仍不甘心,依然还要击溃宋军、打过黄河去。而刘继业以为,此时已经很难再与宋军交战了,更难以取胜,应不顾一切地向北撤,不然将招致重大伤亡。刘继业还对辽军统帅言道:“宋军既然在东边的山林中设有伏兵,那就极有可能在河的西岸也设有伏兵……”

刘继业所言自然是正确的,但辽军统帅置之不理。辽军统帅一边命令部队死命地抵挡东边杀过来的宋军、一边组织起一支万余人的军队向西涉渡那条小河。结果当然只能如刘继业所料:万余辽军刚刚涉过那条小河,还未在河岸边站稳呢,一支宋军就突然冲杀过来,万余辽军至少在小河的西岸丢下三千多具尸体,余部又狼狈地逃回到小河的东岸。

辽军统帅终于明白情形不妙了,也没用刘继业建议,就慌忙下达了全线北撤的命令。只是这命令下达得有些迟了,在宋军的围追堵截下,辽军和北汉军仅被杀死者就达两万多人。古城一战,宋军大获全胜。

宋军不仅取得了古城之战的胜利,还迫使辽军取消了大举犯宋的计划。只不过,辽军和北汉军在撤往太原的时候,把宋朝晋、绛二州的百姓和财物一掳而空。对宋朝而言,这自然是一桩不小的损失。

赵匡胤的使者驰到了董遵诲和李继勋的军中。赵匡胤旨令:李继勋班师回朝;董遵诲因立有战功,升任晋州刺史,领一路人马,就驻扎在晋州城内。从此役之后,董遵诲成为赵匡胤和大宋朝的一位独当一面的地方大吏了。

当古城大捷的消息传到汴梁后,满朝文武都纷纷称颂当今圣上慧眼识人。连赵光义也情不自禁地对赵普言道:“赵兄,果如你所言,皇上的小恩小惠,还真的立下了大功劳啊!”

然而,赵匡胤却好像一点也不高兴。他曾锁着双眉对赵普言道:“朕现在想来,真的是很后悔啊!”

赵普暗暗一喜,他以为,皇上定是悟出了现在北伐还不是时机、要继续“先南后北”的战略了。谁知,赵匡胤言道:“朕后悔的是,朕不该在刘继元的身上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如果李继勋刚一打到太原城下,朕就命令他立即攻城,那么,在辽人来援之前,太原城就早被李继勋所破、那刘继元也早被朕所获矣!”

赵普听出来了,皇上此番北伐虽然没有成功,又折损了许多兵马,但并未放弃北伐之念。

果然,赵匡胤绷着面孔言道:“若不彻底征服北汉,朕誓不罢休!”

赵普心中一紧。看来,皇上不吃一次大的苦头是不会打消北伐的念头了。

这一年(公元968年)十一月,赵匡胤改元“开宝”。这样,宋乾德六年也就是宋开宝元年了。

从赵匡胤改元开宝始,一批又一批的宋军陆续开到了汴梁城的附近。至开宝二年(公元969年)正月,聚集在汴梁城周围的宋军已达十万之众,这还不包括原来就驻扎在汴梁一带的数万宋军。可以説,当时宋朝的大半军力,都已集中在了汴梁四周。与此同时,大批大批的粮草也从各州陆续运抵京城。更有数百名战将,从四面八方奉旨入京,这其中,便包括那个“良将”曹彬。一时间,大宋都城汴梁,里里外外几乎都是穿军服的人在走动。

赵普的妻子和氏,有一次从街上回到家,见着赵普,连忙大呼小叫问道:“老爷,城里怎么这么多的军人?”

赵普“唉”了一声道:“军人多了,就説明皇上要开战了!”

和氏又问道:“老爷,那万岁爷这回又要同谁开战?”

赵普不禁又“唉”了一声:“夫人,皇上的事,我如何知晓?”

和氏不相信赵普会不知晓,但没再追问。看见赵普那满脸愁容的模样,她有些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赵普自然是知道赵匡胤要对谁开战的。实际上,满朝文武也都知道当今皇上的意图。如果皇上欲向南征战,那就没有必要把大批的军队和粮草都集中到京城一带。故而,虽然赵匡胤还没有明説,但朝中上下也都能猜得着:皇上要再度北伐!

所以,在一个黄昏时分,赵普甩着双手走进了开封府。不巧的是,赵光义不在,问府衙里的人,都不知道赵光义去了何处。赵普本想离开的,但又一想,径自在开封府里坐下了。慌得府衙里的人,一半恭立在赵普的左右,另一半分散出去寻找赵光义。

终于,天黑了之后,赵光义急急地回府了。见了赵普,赵光义含笑抱拳言道:“竟让赵兄等了这么许久……”

赵普回礼道:“本也无事,便想找兄弟聊上一聊,顺便蹭几杯酒喝。”

很快,一桌丰盛的酒席就摆在了赵普和赵光义的面前。赵光义举杯道:“兄弟以为,赵兄此番前来,定是有事商谈,所以兄弟也就没有相邀别人作陪。”

赵普言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京城内外集结了这么多的军队,为兄心中委实有些不安,所以就想来找兄弟你谈谈。”

赵光义点头道:“十几万军队聚集在京城,这并非什么小事啊!”

赵普轻言道:“我估计,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要开战了,不然,这么多的军队,每天要耗去多少粮食?”

赵光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我刚刚得知,皇上下个月便要再度讨伐刘继元!”

赵光义所言,虽然在赵普预料之中,但赵普听了,身体还是不觉一震,且自言自语般地道:“皇上……已经不相信我了!”

“不,”赵光义连忙道,“据我所知,皇上之所以没把这一决定告诉你,是因为他怕你反对他再度北伐。”

赵普摇头苦笑道:“兄弟,如果我真想反对皇上再度北伐,我早就入宫见驾了,又何必来此与兄弟你把酒闲谈?”

“是呀,是呀,”赵光义言道,“我已经看出来了,只要皇上做出了决定,那谁也无法改变!我改变不了,赵兄也改变不了!”“还有啊,”赵普言道,“如果我真的入宫见驾反对北伐,那我与皇上的关系就很有可能难以收拾了!”

赵光义一时无言。赵普举杯道:“兄弟,既来之,则安之。我既然来了,那就应与兄弟你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

“好!”赵光义展颜道,“今日开封府,只顾喝酒,莫谈国事!”

俩人还真的痛痛快快地喝了几杯酒。可是,几杯酒过后,俩人的话题就又转到“国事”上来了。

是赵光义先开的头。他首先言道:“赵兄,我听説,辽人内部发生了纷争,刘继元近来与辽人的关系也不很融洽,皇上在这种时刻发兵攻打刘继元,辽人恐不会再来相助。这样,皇上此次北伐,较之去年北伐,结果显然就会不同!”

赵光义的意思是,没有了辽人的相助,皇上的北伐就能够成功了。赵普却摇了摇头道:“我看未必!”

赵光义也没追问,只是定定地看着赵普。赵普言道:“我以为,即使辽人不来相助,此次北伐也难成功。理由有三:一、我大宋去年北伐之后,刘继元定然加强了防备,此时的太原城,无疑是兵精粮足,在这种情况下去攻打太原,难度不言而喻;二、刘继元虽没有多少才干,但顽固不化,一心死守太原。俗话説:困兽犹斗。刘继元莫非不如一头困兽乎?刘继元如此,太原就更难攻下了;三、刘继元虽无什么才干,可身边却有一帮颇富才干的近臣和大将。比如那个刘继业,就是一个异常善战之人。有刘继业这样的善战之人帮助刘继元固守太原,我大宋军队想要攻下太原,可就难上加难了!”

赵光义“嘿嘿”一笑道:“赵兄,刘继业尽管善战,可仅凭他一人之力,若想确保太原不失,恐也并非易事吧?”

赵普言道:“不知光义兄弟可否还记得,十三年前,周世宗柴荣率当今皇上及重兵团团包围了寿州城,然而,唐将刘仁瞻凭一人之力,硬是在寿州城内坚守了一年多。最后,刘仁瞻弹尽粮绝,又无外援,才被迫献城投降……在我看来,今日的刘继业,较之十三年前的刘仁瞻,当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赵光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又言道:“赵兄,那郭无为也许会在太原城内做些手脚。俗话説:家贼难防。刘继元再顽固,刘继业再善战,恐也难抵郭无为在暗中做的勾当……”

赵普长吁一口气道:“兄弟,刘继元不比刘继恩啊!刘继恩畏首畏尾,所以身死人手。而刘继元不仅顽固,更是心狠手辣。我只怕在刘继元的面前,那郭无为不仅难有作为,恐还会惹上杀身之祸啊!”

赵光义沉默了。沉默的含义只能是:他是赞同赵普的看法的。就听赵普轻轻叹道:“光义兄弟,我真想现在就入宫去劝阻皇上……”

赵光义忙着言道:“赵兄,你不必入宫了……实不相瞒,我刚才对你所説的话,正是皇上对我所言……”

赵普眉毛一动:“这么説,你已经同皇上谈论过北伐之事?”赵光义回道:“赵兄在此等候之时,我正在宫内同皇上谈论。虽然我的见解不如赵兄深刻,却也知道皇上再度北伐并无十分的把握,所以,我就把我的看法与皇上説了……”

“于是,”赵普接道,“皇上就把你刚才对我説的话对你説了!”

“还不仅如此呢!”赵光义喝了一杯酒,又抹了一下嘴唇。“皇上以为,是赵兄你唆使我入宫去劝説皇上不要再度北伐的。皇上还笑着对我説:你以后不要什么事都听赵普的,更不要与赵普一个鼻孔出气!”

赵普赶紧道:“你就没向皇上解释一番?”

赵光义言道:“我当然解释了。我对皇上説,我此番入宫见驾,赵普根本就不知道,可皇上始终不相信!”

赵普“唉”了一声道:“皇上真是太冤枉我了!这同时也表明:皇上对我早有成见!”

“所以呀,”赵光义又喝了一杯酒,“当此时刻,赵兄你就不能入宫劝驾,否则,后果可就难以想像了!”

赵光义口中的“难以想像”,实际上就是“不难想像”。故而,赵普自嘲地一笑道:“现在想来,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没去宫中劝驾,而是来找兄弟你饮酒。”

赵光义也含蓄地一笑道:“赵兄,就让我们一边饮酒一边耐心地等待吧!”

也用不着什么耐心地等待。刚交二月,赵匡胤就当朝宣布:再度北伐刘继元。而且,赵匡胤此次还是御驾亲征。

赵匡胤命赵光义为东京(汴梁)留守,代理朝政,命大将李继勋率二万宋军骑兵为先锋直趋太原,自己亲率赵普等十数位大臣和曹彬、党进、赵赞等大将及八万宋军步兵随后跟进。瞧赵匡胤摆出的这副架势,显然是志在必得了。

赵匡胤还在朝堂冷冷地宣称:谁要是劝阻北伐,谁就是居心叵测。这样一来,大宋满朝文武,都把双唇闭得紧紧的,不发一言。所以,从表面上看去,此次北伐,大宋君臣已经是同仇敌忾、别无二心了!

不过在大宋宰相府,赵普与妻子和氏曾有过这么几句对话:

赵普谓和氏道:“皇上此番是孤注一掷了!”

和氏问道:“孤注一掷又如何?”

赵普回道:“或是大胜,或是大败!”

和氏又问:“老爷以为,此番是大胜还是大败?”

赵普作答:“我当然希望皇上能够大胜!不过,这只是我的希望而已。”

不知为何,和氏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不禁泣声对赵普言道:“但愿老爷能平安归来……”

如果赵普和妻子的这几句对话让赵匡胤听见,赵匡胤的心中肯定是大为不快。因为,北伐刚刚开始,赵普还没有离开汴梁呢,和氏对赵普就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了。

在李继勋走后的第二天,赵匡胤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赵普等大臣、曹彬等大将和八万大军及大军的粮草,浩浩荡荡地开出了汴梁城。出城之后,赵匡胤意气风发地对送行的赵光义等人言道:“待朕归来,定与尔等大醉一场!”

李继勋率二万宋军骑兵攻入北汉境内后,真可谓是势如破竹,又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只短短数天工夫,便向前推进了三百多里。

过了潇河,往西北走一百多里就是北汉都城太原。然而李继勋却道了声“且慢”,接着问部将道:“你们説,那刘继业为何不战而退?”

一部将回道:“因为我大宋铁骑来势凶猛,那刘继业不敢应战!”

另一部将言道:“刘继业只有万余人,而我大宋铁骑却有二万之众,刘继业当然只能不战而退了!”

部将所言,自有道理。但李继勋却摇了摇头道:“非也!那刘继业并非胆小之人,且又诡计多端。我以为,他之所以不战而退,正是想诱使我等尽快地过河!”

一部将问道:“李大人的意思是,那刘继业在河的对岸设有伏兵?”

李继勋言道:“我不敢肯定。我敢肯定的是,只要我等绕道别处渡河,那即使刘继业在对岸搞什么名堂,也奈何不了我等了!”

众部将纷纷点头。接下来的问题,是绕道潇河以西呢,还是绕道潇河以东?如果绕道潇河以西,那就重复了去年北伐的道路,而如果绕道潇河以东,则离太原城就越来越远。

李继勋没有叫部将商议,而是自作主张道:“向河东走,然后找个水浅的地方过河!”

事实证明,李继勋的这一决定是正确的。当时,北汉的军队大多集中在汾河以东、潇河以北这一地带,越往潇河的东边走,北汉的军队就越稀少。李继勋作出这一决定,就是想暂时避开北汉主力,渡过潇河,先与那刘继业战上一场。

于是,李继勋就率二万骑兵沿潇河南岸向东一口气跑了七八十里,跑到一个叫马首的地方才打住了马脚。与此同时,李继勋又派人南下,将自己的做法和想法禀告皇上。

到达马首之后,李继勋让部队略略休整了大半个时辰。待官兵们吃饱饭、恢复了精神之后,李继勋便下令渡河。果然,渡河很顺利,没遇到任何拦阻。

渡过潇河之后,有部将提出:干脆一直向西北打,直攻太原。李继勋没有同意。他对部众言道:“我们应该沿着潇河向西打,这样,就可将汉匪主力吸引到我们的身边,待皇上率大军赶到之后,我们便可把汉匪主力消灭在潇河北岸。汉匪主力既完,那太原城就不难攻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