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勋言道:“这是另一股辽军,早就想在此断我等的后路了!北边还会有大量的辽军和汉军赶来。我等已经处于南北夹击之中了!”

虽然处境十分危险,李继勋却也并不慌乱。他先把一名将领叫到身边吩咐道:“你速带十数人绕道东面南下,将这里的情况禀告皇上。你就説辽人不仅有全歼我等之心,且还有大举南犯之意,请皇上早作应对之策!”

然后,李继勋把所有的部将都召到身边言道:“我等现在的处境,大家都已知晓。告诉弟兄们,我等只有拼命向南冲,才有可能冲出一条生路。否则,我等将葬身于柏团谷!”

想来也有意思,不久以前,这柏团谷一带还是宋军大败北汉军之地,可现在,宋军却要在此作困兽斗。

尽管如此,宋军将士们也没有多少惶恐。这是宋军中的精锐,军中有数以百计的战将。故而,李继勋一声令下之后,宋军将士们就无所畏惧地向南边的辽军掩杀了过去。

辽军很善战,也很英勇,但却难以阻挡宋军的冲锋。虽然宋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在柏团谷一带丢下了上万具尸体,但最终还是冲出了南边辽军的堵截。

辽军自然不会罢休,会同刘继业的北汉军一起,以六万余的兵力跟在宋军的后面穷追。因为辽军骑兵甚多,追击的速度很快,所以常有掉队的宋军官兵被捉住或杀死。也就是説,宋军虽然突出了围堵,但危险并没有消除。

而对李继勋来説,危险还不止于辽军和北汉军的追击。按常理,宋军冲出柏团谷之后,李继勋应该领着宋军向东南朝着汴梁城的方向跑。但李继勋不敢这么做,因为尾追的敌人太过强大。如果沿途的宋军不能挡住敌人,让北汉军和辽军打到了汴梁城下,那大宋江山就要险象环生了。

李继勋思虑再三,决定依然率军沿汾河东岸退却。汾河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在陕西南部偏西的地方流入黄河。李继勋的意图是,尽量把尾追的敌人朝西边引,这样,不仅可以减轻汴梁城的压力,也可使皇上有一定的时间来作出应对之举。

尾追宋军的刘继业和辽军似乎无意去攻打汴梁,他们似乎只想把李继勋的宋军追而歼之。当然了,刘继业和辽军也知道,仅凭五六万兵马就想去夺取大宋汴京,也只能是一厢情愿。所以,李继勋朝哪个方向跑,刘继业和辽军就朝哪个方向追。

李继勋很想跑慢些,但不行,敌人追得太急,他只能领着手下一个劲地奔跑,跑得稍稍慢一些,就有被敌人追上围住的可能。在这么一种情况下,仅十多天的工夫,李继勋就带着宋军猛跑了近千里。这时,早已入宋朝地界了。前面不远,便是宋朝在北方的重镇晋州城(今山西临汾,位于汾河东岸)。

有部将向李继勋建议把军队开进晋州城,与尾追的敌人周旋一阵。李继勋摇头道:“刘继业和辽人正在疯狂之中,如果我等开进晋州,只会全军覆没。”

于是李继勋率宋军继续南撤。刘继业和辽人也没有入晋州城,而是继续跟在李继勋的后面穷追。三四天工夫,李继勋向南跑了近四百里,刘继业和辽军也向南追了近四百里。

手下向李继勋回报:前面二里处是绛州城(今山西新绛)。李继勋闻之大惊。因为从绛州城向南走三百多里就是黄河,而过了黄河后,再向东南走上三百来里,便是大宋朝仅次于都城汴梁的重镇洛阳。

李继勋暗自思忖道:宋军如果继续南撤,那至多十来天,敌人便要兵临洛阳城下。

恰好又有部将请求在绛州城一带与刘继业和辽军战上一场。李继勋叹道:“我何尝不想与敌人大战一场,从而阻挡他们南下?但尔等也知道,凭我等疲惫之师,想阻挡刘继业和辽人南下,恐只能是一厢情愿啊!”

既不能挡住敌人,又不敢继续往南跑,李继勋一时进退两难了。就在这当口,负责向南侦察的一个骑兵将领回来向李继勋报告:数万宋军正在抢渡黄河北上。

李继勋闻言大喜道:“定是皇上派兵来援,我等有救也!”

然而,当得知北上的宋军主帅是董遵诲时,李继勋却皱起了眉,追问那骑兵将领道:“主帅真的是董遵诲吗?”

骑兵将领回道:“是的。那董大人令下官告诉大人:速引兵南下,向古城一带撤退!”

李继勋自言自语般地道:“皇上为何会让那董遵诲执掌帅印?”

虽然满腹疑虑,但李继勋还是按董遵诲的吩咐下达了命令:全军拐向东南,朝古城方向撤退!

古城是山西南端的一个小镇,位于黄河北岸。从古城过了黄河,便是河南地界了。李继勋一边引兵南撤,一边仍在不停地叩问自己:皇上似乎不该让那董遵诲执掌帅印啊?董遵诲何许人也?为何李继勋对他执掌宋军帅印会有如此的疑虑?实际上,关于董遵诲,前书中已经有所交代:赵匡胤年少时曾跑出家门去浪迹天涯,在穷愁潦倒之际,曾去随州投奔父亲的好友董宗本,董宗本待赵匡胤倒也不错,但董宗本的儿子董遵诲却对赵匡胤极为蔑视和极度不满,正因为如此,赵匡胤才一气之下离开随州继续浪迹天涯。

赵匡胤与董遵诲的这段过节,知道的人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少。李继勋便是这“不算少”当中的一个。故而,闻知皇上让那董遵诲统帅数万宋军,李继勋就颇为不解。事实上,在大宋朝廷中,与李继勋一样颇为不解的人,也不在少数。

本来,北汉新帝刘继元拒绝向大宋投降,赵匡胤向已经包围太原城的李继勋下达了攻城的命令后,就一心一意地呆在皇宫中等候着太原城破、刘继元被杀或被掳的消息了。可是,等来候去,赵匡胤不仅没有等到什么胜利的消息,反而等来了大批辽军攻打宋军、李继勋正节节败退的消息。

起初,赵匡胤似乎不敢相信辽人真的发兵来救助北汉。然而,面色凝重的赵普对他言道

:“皇上,辽人不仅发兵了,而且来势汹汹!现在,辽人正以日行百里的速度追赶李继勋,皇上应早作定夺啊!”

赵匡胤当然知道形势的危急。李继勋送回汴梁的消息是:辽人和北汉有大举南侵之意。若是过去,赵匡胤肯定会与赵普一起商议应对之策。但此番不同,因为赵普从一开始就反对出兵北伐。现在,北伐失利了,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找赵普问策。

但问题是,不好意思是一回事,速速派兵去抗击正在追赶李继勋的辽兵和北汉兵则又是另一回事。所以,赵匡胤就一边叫赵光义去调集兵马,一边令朝臣推荐挂帅出征大将。

赵匡胤为何要令朝臣向他推荐?原因是,当时的汴梁一带,虽有许多宋将,但这些宋将究竟谁可担任主帅,赵匡胤着实拿不准。他所知道的一些能够担当主帅的大将,不是跟在了李继勋的身边,就是不在京城附近。俗语云: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而赵匡胤当时所处的境地是:千将易得,一帅难求。因为形势危急,时间又紧,赵匡胤只能令群臣向他举荐帅才。

赵光义没费多少力气就调集了数万军队。因为赵匡胤早有北伐之心,汴梁一带集结了很多兵马。可是,朝臣们推荐了许多执掌帅印的人选,赵匡胤却都不满意。

万般无奈之下,赵匡胤便准备派赵光义领兵去抗击正在南犯的辽军和北汉军。就在这当口,赵普和赵光义二人并肩入宫求见皇上。

赵普对赵匡胤言道:“臣以为,有一人可解皇上燃眉之急……”

赵普不説“可以挂帅出征”之类的话,偏説“可解皇上燃眉之急”,这令赵匡胤听了委实不大舒服。好在赵匡胤还清醒,知道现在不是什么舒服或不舒服的时候,所以,他就笑吟吟地问赵普道:“不知爱卿所荐何人啊?”

赵普回道:“此人一月前来到京城,数次去往开封府。论武艺,开封府上上下下无人能敌;论谋略,臣等也甘拜下风。臣以为,若让此人挂帅,定可解皇上之忧!”

赵普这回用了一个“忧”字。赵匡胤急忙问道:“此人究竟是谁?竟有如此本领?”

赵普缓缓言道:“据臣所知,此人与皇上还有一段旧交情。”

“哦?”赵匡胤把目光移到了赵光义的脸上,“此人是朕的故交?”

赵光义言道:“他就是董遵诲!一月前,他来到京城,常到开封府走动,希望臣弟能向朝延引荐,但臣弟有些顾虑,一直未向皇上提及。”

赵匡胤一时沉默了,他自然不会忘记董遵诲,过去的那段经历,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他的双眉不觉皱了起来。赵普和赵光义见状,也闭口不吭声。

沉默之后,赵匡胤问赵光义道:“那董遵诲可亲口向尔等提起过与朕的那段往事?”

赵光义回道:“他不仅亲口提及,而且説得十分仔细。在臣弟看来,他早有悔过之心,只是一时不敢晋见皇上。”

赵匡胤又问道:“光义,那董遵诲真有如此的本领?”

在赵匡胤的印象中,董遵诲实乃寻常之人。赵光义言道:“臣弟的看法,恰如赵普所言,那董遵诲的武功韬略,确有过人之处!”

“好吧,”赵匡胤有意无意地瞥了赵普一眼,“就让那董遵诲去解朕的燃眉之急吧!”

闻听皇上已决定任命董遵诲为宋军主帅,满朝文武不禁大为惊诧。不知底细的文武大臣以为,让一个无甚资历的人去统帅数万大军,实难让人放心。而知道其中底细的文武大臣就更加不放心了:董遵诲与皇上有过节,如果他领着数万宋军消极抗战或者干脆投靠敌人对大宋反戈一击,那大宋王朝就岌岌可危了。

许多朝臣都大着胆子三五成群地去劝説皇上,不要让董遵诲做宋军的主帅,更有一些武臣向赵匡胤表示:愿领兵出征、战死沙场!赵匡胤对那些武臣们言道:“尔等忠心可嘉!但即便尔等战死沙场却不能打退入侵之敌,于我大宋江山社稷又有何益?”

赵匡胤又对那些文臣们言道:“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已经决定让董遵诲挂帅出征,尔等也就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于是,赵匡胤不顾群臣的反对,亲手将主帅金印交到那董遵诲的手中,还设宴为董遵诲饯行,并让赵普、赵光义等一干朝中重臣作陪。

饯行席中,赵匡胤脱下身上的真珠盘龙衣送给董遵诲,并深情地言道:“遵诲兄弟,朕虽然尊为天子,但并无奢侈之物。这件盘龙衣,是朕最为珍贵之物,今送予你,只望能在征途中为兄弟你遮些风沙耳!”

董遵诲慌忙伏身于地,一边磕头一边欷歔道:“皇上对微臣的大恩大德,微臣永志不忘!”

赵匡胤微微一笑道:“遵诲兄弟有些见外了!你的父亲与朕之皇考乃至交,朕与你本就是好兄弟。既是好兄弟,又有什么恩德可言?”

董遵诲虽然遵旨平身了,但依然止不住地泪如雨下:“皇上,微臣如果打不退来犯之敌,愿提着脑袋回京向皇上谢罪!”

赵匡胤赶紧道:“兄弟切莫有轻生之念!待兄弟凯旋归来,朕还要委以重任呢!”

董遵诲向赵匡胤保证道:“微臣决不辜负皇上的厚望!”

事后,赵光义对赵普言道:“我记得,当初王全斌率军从北路攻蜀的时候,皇上也曾脱下身上的皮衣派人送给王全斌,説是给王全斌挡一挡蜀地的风寒……”

“不错!”赵普点头道,“我也记得,那王全斌穿上皇上的皮衣后,就一举拿下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

赵光义不觉笑道:“赵普,皇上这么做,是不是在施小恩小惠?”

赵普也笑道:“你説得很对!皇上就是在施小恩小惠,只不过,恩惠虽小,却往往能立下莫大的功劳!”

赵光义不笑了:“但愿董遵诲穿着皇上的真珠盘龙衣,也能如当初的王全斌一样,为大宋立下一桩莫大的功劳!”

赵普却肯定地对赵光义言道:“你这个但愿很快就会变成现实的!”

董遵诲当然不知道赵普和赵光义之间的这段对话。只不过他率军的行进速度也的确很快。他穿着赵匡胤的真珠盘龙衣,雄赳赳、气昂昂地指挥着数万宋军,一路西进,只用了三四天的工夫,就从汴梁开到了洛阳。

在洛阳稍作休整后,董遵诲便又马不停蹄地率军折往西北,向黄河岸边挺进。董遵诲对部下命令道:“五天之内,大军必须全部渡过黄河!”

结果,在第四天的下午,董遵诲的军队就大半渡到了黄河北岸。在河北的古城小镇,董遵诲遇到了李继勋的先头骑兵。

董遵诲对李继勋的部下吩咐道:“速速回去禀告李大人,叫他以最快的速度撤向这里!”

李继勋的部下匆匆地往北去了。董遵诲也没有闲着,而是立即将数万宋军作了部署。

古城的西南面是绵延的中条山,东南面是巍峨的王屋山,西北面是流入黄河的两条小河,两条小河与王屋山之间是一条狭长的山道,这条山道由北向南直通古城小镇。很显然,董遵诲要利用这里山山水水的有利地形打敌人一个伏击。

看起来,董遵诲的确有过人的军事才能。他把大部人马埋伏在王屋山西侧的山坡上,而把剩下的军队隐于那两条小河之间。一切布置停当之后,董遵诲就在古城小镇里等候着李继勋的到来了。

数天之后,李继勋终于率军撤到了古城一带。看上去,李继勋不仅十分憔悴,也十分狼狈。不过,董遵诲并没有説什么安慰的话,而是问李继勋道:“辽人和汉匪还有多长时间可以追到这里?”

李继勋言道:“闻听董大人前来,弟兄们这几天跑得特别快!但据李某估计,顶多两个时辰,辽人和汉匪就会追到这里。”

董遵诲又直截了当地问道:“李大人,你和你的手下还可以一战吗?”

李继勋回道:“李某及手下虽然疲惫,但尚可拼死一战!”

“那好,”董遵诲言道,“请李大人率手下就在这小城内稍作休息。待辽人和汉匪赶到,再请李大人率众与之拼命厮杀。只要李大人能在此厮杀一两个时辰,那董某就保证能够一举将辽人和汉匪击溃!”

李继勋虽然对皇上任命董遵诲担当宋军主帅心存不解,但此时此地,却也只能言道:“一切但凭董大人吩咐!”

董遵诲又道:“有件事情想告诉李大人,董某数天前用来渡河的船只,已经撤往别处,如果李大人及手下不能在此坚守一两个时辰,恐一时也难以渡到河南。”

董遵诲説的虽委婉,但意思却十分明显:你李继勋及手下只能在古城一带背水一战,因为别无退路。

李继勋闻言多少有些不快,好在他没有将这种不快表现出来,而是铮铮有声地言道:“请董大人放心,我李某及手下虽然被穷追猛打多日,但皆非贪生怕死之辈!”

董遵诲不再多言,径去王屋山西侧的山坡中去统领军队了。一手下对李继勋言道:“这姓董的大人将我等放在这小城里拒敌,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啊!”

李继勋却道:“我倒以为,这董大人确有才干!如果辽人和汉匪真的穷追至此,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而辽军和北汉军还真的沿着那条狭长的山道,往古城方向追来了。当得知李继勋并没有渡黄河、而是率众守在古城小镇里的时候,那刘继业便预感到情况有异,于是就对辽军统帅言道:“李继勋突然停止南撤,恐非寻常啊……”

辽军统帅“哈哈”一笑道:“刘将军太过小心了吧?李继勋的身后就是黄河,我等又追得紧急,他一时无法过河,无路可逃了,当然只能在此与我等拼命了!”

刘继业连忙道:“大帅虽然言之有理,但刘某以为,那李继勋早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到达这里,这里又是大宋的地盘,如果李继勋真想继续南撤,是不可能找不到渡河的船只的!”

辽军统帅大眼一翻问道:“刘将军,你以为这其中有诈?”

刘继业点头道:“我怀疑已有宋军援兵至此……果真如此的话,我数万大军拥挤在这一条狭长的道路上,实在是很不利啊!”

辽军统帅突地狂笑道:“刘继业,尔等惧怕宋军,但我大辽天兵却从不知惧怕为何物!即使宋军真有援兵至此,又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