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拉了赵普一把道:“快走吧!朕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宋宰相死于汉匪之手?”

赵普也拉了赵匡胤一把道:“皇上,快跑!汉匪追过来了!”

赵普其实是瞎説的。而实际上,确有十几名北汉官兵冲了过来。他们先是在赵匡胤和赵普睡觉的小屋里里外外地搜索了一遍,然后才向东边驰来。而这当口,赵匡胤和赵普已经跑

到了那座小山包的跟前。

小山包自然不大,但树木的确茂盛。赵普轻声言道:“请皇上拽住臣的衣襟,臣往哪里钻,皇上就往哪里钻。”

“你这是何意?”赵匡胤似乎不明白。“你是怕朕钻迷了路?”

赵普解释道:“皇上乃聪明绝顶之人,自然是不会迷路的,臣是怕树林里的荆棘针刺会毁了皇上的龙颜!有臣在前面挡着,龙颜就不会有损了!”

赵普的解释虽不无嘲弄之意,但赵匡胤听了却也暖暖和和的。于是赵匡胤就凑在赵普的耳边道:“事已至此,朕由你摆布也就是了!”

赵普不再説话,缩着头,猫着腰,一步一步地朝树林里钻去。赵匡胤紧紧地贴在赵普的身后,亦步亦趋地钻进了树林。

钻了一会儿,赵普转身道:“皇上,可以了。汉匪不敢钻这么深的。”

赵匡胤低笑道:“此时此地,你説话算,朕説话不算!”

倏地,林外传来一声马嘶。赵匡胤和赵普赶紧敛声屏气。就听林外有人问道:“赵匡胤会不会钻进这树林里去了?”

一人答道:“我们下马搜一搜吧!”

赵匡胤连忙将剑提起,赵普也把剑横在了胸前。可足足有半个时辰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北汉兵搜过来。

赵匡胤轻言道:“看模样,汉匪可能是离开了……”

赵普连忙道:“皇上不可大意!臣以为,待天亮再出林子也不迟。”

“那好吧,”赵匡胤动了动身子,“朕正好可以在此睡上一觉!”

然而,树林里的蚊虫比那小屋里的蚊虫更多,甭説睡觉了,连坐也难坐得安稳。赵匡胤“唉”了一声道:“那刘继元欺朕太甚,这蚊虫也跟朕过不去,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船破又遭顶头风啊!”

赵普跟着言道:“臣以为,屋漏也好,船破也罢,总是有原因的……”

赵普的话外之意是:如果不主张北伐,你皇上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赵匡胤哼哼唧唧地言道:“赵普,你别在那原因不原因的!这儿蚊虫再多,朕也挺得住!”

“那是,那是,”赵普的语调听起来很认真,“皇上乃天之子,小小蚊虫岂能奈天子何?”

赵匡胤硬是强忍着才没有开口。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他有点不敢开口,他怕赵普又会把话题扯到此次北伐上来。

赵匡胤不开口,赵普也闭了嘴,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君臣二人谁也没説话。一直到天亮的时候,二人才相继开口説话。因为不説话不行了,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而且雨还非常大。

不仅有雨,还有大风,还夹杂着电闪雷鸣。赵匡胤急道:“赵普,回小屋里避避雨吧!”

赵普摇头道:“不行,皇上,説不定那小屋里躲着汉匪!”

赵普所言不是没有可能。然而,总不能就这么呆在树林里任大雨浇泼吧?虽然树叶十分茂密,但在大风吹刮之下,树叶也并不能遮去多少雨滴。更何况,电闪雷鸣之下,也着实有些怕人。

突地,赵普惊喜地道:“皇上,你看,那儿有一个洞!”

其实那不是一个洞。那是一个小炭窑或煤窑,因为废弃好多年了,周围都长满了杂草和小树。乍看上去,它的确像是一个小山洞。

赵匡胤和赵普也顾不得其他了,一前一后地钻进了窑洞。还真不错,窑洞顶上被掩得严严实实的,风吹不到,雨打不着,且因为天已明亮了的缘故,蚊虫也骤然少得近乎没有了。

赵普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言道:“皇上,你真乃大吉之人啊!昨晚汉匪追赶,有这片小树林掩护,现在刮风下雨了,又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窑洞。若不是皇上在此,微臣恐就没有这逢凶化吉的福分了!”

许是边伸懒腰边説话的缘故吧,赵普的语调听来很有些阴阳怪气,赵匡胤真想冲着赵普发作一顿,但最终却只是翻了翻眼皮,没有吭声。

赵普又道:“皇上,微臣想起一件正经事来!”

赵匡胤没好气地言道:“你还能想起什么正经事?”

赵普凑到赵匡胤的跟前道:“臣在想,那曹彬曹大人现在何处?为何迟迟不来救驾?”

赵普此言倒也正经,于是赵匡胤就看着洞外的风雨道:“昨夜汉匪突然偷袭,宋军定然猝不及防……但朕以为,曹彬曹大人现在正和汉匪交战,且最终一定能将汉匪击溃!”

“皇上所言极是!”赵普点头道,“臣对曹大人也充满了信心!只不过在汉匪的突袭之下,宋军的损失必然很大!”

赵匡胤没做声,只定定地看着洞外。赵普暗自叹息一声,也慢慢地把目光融入到洞外的风雨之中。窑洞内便渐渐地归于默然了。

一眼看上去,赵匡胤也好,赵普也罢,都倚着洞壁在休息。这也难怪,一夜未睡,又紧张得不得了,自然十分困倦。而实际上呢,无论是赵匡胤还是赵普,恐都没有什么好心绪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匡胤和赵普相继睁开了眼。赵普轻声问道:“皇上可是肚中饥饿?”

赵匡胤默默地点了点头。赵普言道:“请皇上稍候,臣去去就来!”

説完,赵普就一头钻出了洞外。洞外依然是风雨交加,只是少了电闪雷鸣。风驱赶着树

枝,雨拍打着树叶,也确有一番诗情画意。

一会儿,赵普回来了,从头到脚都淌着雨水。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包裹,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当然了,赵匡胤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什么真正的包裹,而是赵普的外衣。

赵普把包裹打开,里面装着好几十个青色的野果子。这野果子的模样很像苹果,只是比苹果小许多。

赵匡胤连忙拿起一个野果子问道:“赵普,此为何物?可能充饥?”

赵普回道:“禀皇上,此物为何物,臣也不知。臣只知道,此物有点甜,还有点酸,不仅能充饥,还能提精神!”

赵匡胤把野果子放到鼻下嗅了嗅:“赵普,你如何会知道此处有此物?”

赵普答道:“臣居滁州的时候,经常上山走动,因而知道山林之中在此季节会有此物。适才臣出洞寻找,还真的让臣找着了!”

“哦,”赵匡胤吁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赵普未遇赵匡胤前,一直住在滁州城外,因为经常上山走动,所以对滁州周围的山道就非常地熟悉。赵匡胤正是在赵普的带领下从山道绕过清流关隘,一举取得了滁州大捷而威名大震。滁州大捷之后,赵普就成了赵匡胤最为得力的助手了。

赵普看着赵匡胤言道:“臣请皇上用膳!”

赵匡胤也看着赵普言道:“请爱卿陪朕一同用膳!”

跟着,俩人一起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俩人便不再客气,大口大口地吞嚼起那不知名的野果来。赵普一边吞嚼一边还含混不清地言道:“皇上,臣觉得,这果子的味道比臣过去吃的时候可口多了!”

“岂止是可口多了?”赵匡胤也含含糊糊地言道,“在朕看来,此果是天底下最美味最可口的东西!”

一人一连吃了十多个果子,肚中便大半饱了,吃的速度也就明显的放慢了。速度放慢了,彼此説话也就能听得真切了。

就听赵匡胤言道:“爱卿啊,吃着你采来的果子,朕不禁想起在滁州初遇你的往事来……”

“皇上,”赵普连忙道:“臣以为,往事就不必回首了吧?”

“如何能不回首?”赵匡胤的神情十分地认真,“那往事的点点滴滴,皆珍藏于朕的心间。朕记得,那个时候,全军上下,包括朕在内,都称爱卿你为先生……”

“是啊,”赵普也自觉不自觉地沉入了过去,“微臣记得,就连驾崩的太后,那个时候也称微臣为先生!”

“太后驾崩之前,”赵匡胤深深地望着赵普,“嘱咐朕一定要听从你赵先生的话,当时光义也在场……现在想来,恰如太后所言,若没有你赵先生,恐就没有朕的今天啊!”

“皇上言重了!”赵普拿起一个果子递到赵匡胤的手中,“微臣何德何能?微臣只不过是尽心尽力罢了!”

赵匡胤也拿过一个果子送到赵普的手中:“爱卿啊,即便是放眼天下,能像你这般尽心尽力者,又有几何?”

赵普微微一笑,赵匡胤也微微一笑。是啊,在赵匡胤登基前后的那些年月里,赵匡胤与赵普之间的关系是何等的融融洽洽啊!

正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时辰里,赵匡胤和赵普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説起往事来。什么往事?从二人在滁州相识,一直诉説到“陈桥兵变”。赵匡胤正要接着往下诉説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呼喊声:“皇上!赵大人!你们在这里吗?”

这呼喊声起码出自数百人之口,且非常地整齐。赵匡胤和赵普这才从往事中回过神来。他们愕然发现,雨早已停了,风也早已停了。而且,青翠欲滴的树林里还有阳光在闪耀。

赵匡胤一边往洞外钻一边言道:“不知不觉的,天竟然晴朗了!”

赵普言道:“臣听出,刚才那阵叫喊声中,有曹大人的声音!”

赵匡胤异常惊讶道:“爱卿,你的听觉有如此灵敏?”

赵普舒展了一下腰身,然后伸长脖颈叫道:“曹大人!皇上在此,还不快快过来跪拜?”

赵普的叫声还未落呢,“呼啦啦”地,从旁边的林木里钻出十多个宋兵宋将来,领头的一人,正是曹彬。

曹彬与身边的宋兵宋将一起跪在了赵匡胤和赵普的面前。曹彬诚惶诚恐地言道:“微臣无能,微臣该死,让皇上和赵大人如此受惊受苦!”

赵匡胤轻轻地道:“曹彬,朕且问你:前来偷袭的汉匪是否已被彻底击溃?”

曹彬回道:“前来偷袭的八千汉匪,除匪首刘继业及数十人脱逃外,其余皆被微臣歼灭!只是,微臣所部也损失惨重,官兵只剩千余人……”

赵匡胤连忙扶起曹彬道:“爱卿,你可是立了大功啦!于仓猝之间能将偷袭的八千汉匪彻底击溃,除了曹爱卿你之外,谁还有此本领?”

赵普接道:“曹大人,我估计现在已是黄昏了。趁现在天晴不雨,赶紧护卫皇上南下吧!不然,若有汉匪再来袭击,曹大人恐就难有回天之力了!”

“宰相大人説的是!”曹彬言道:“下官这就护卫皇上南下。不过,早在昨天夜里,下官就已经派人先行南下去搬救兵了……”

赵普“哈哈”一笑道:“难怪皇上会如此看重曹大人,原来曹大人行事果然仔细啊!”

就这么着,在赵普爽朗的大笑声中,曹彬领着千余人的军队(其中约半数为伤兵)开始

护卫赵匡胤还朝了。一路上,既没有什么北汉军再来袭扰,也没再遭受多少风雨之苦,还朝的路程十分地顺利。可是,赵匡胤却锁起了眉头,很少説话。

赵普当然知道赵匡胤为何会如此,只是没有询问。赵普还这么以为:即使自己不询问,皇上也会主动説出来的。

果然,踏入河南地界后,赵匡胤问赵普道:“爱卿啊,如果朕回京之后就着手南征之事,你看需要多长时间来做准备?”

赵普略略思忖道:“臣以为,至少得一年时间!”

“是啊!”赵匡胤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一年时间,朕恐怕无力南征啊!”

赵匡胤此话何意?赵普自然明白。赵匡胤虽然没有明説,但实际上,赵匡胤是等于当着赵普的面承认了自己此番北伐是错误的。换句话説,赵匡胤已经在委婉地向赵普认错了。既如此,赵普还能説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