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大愕:“晋王,你……这是何意?”

赵光义更大愕:“皇上,你……又是何意?”

但旋即,赵光义便明白过来。赵匡胤在那次饯行宴会上所言,果然并非真心,乃是酒话。而很快,赵匡胤也依稀明白过来。説“依稀”,是因为赵匡胤并非忆起了自己何时説过要

封曹彬为相的话,但赵光义既然提起,那他赵匡胤就肯定説过这样的话。

赵匡胤不禁心中一紧。曹彬虽为良将,但并非能够胜任宰相一职。可皇上乃金口玉言,説过的话那是要算数的,不然岂不失信于臣?既失信于臣,皇上也就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

再看赵匡胤,眼也红了,脸也白了,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好在赵匡胤早已喝得面如张飞,所以眼红也好、脸白也罢,别人是轻易瞧不出来的。只他急促的呼吸,多少显出一些尴尬来。

为掩饰这种尴尬,赵匡胤冲着曹彬举起了杯:“来,曹爱卿,朕与你共饮三盏!”

皇上之命,曹彬敢不相从?三杯酒落肚之后,赵匡胤看着曹彬言道:“爱卿啊,朕本是想现在就封你为相,可又一想,天下尚未太平,刘继元还在太原逍遥快活,辽人更是对我大宋虎视眈眈,以后还得倚仗爱卿为朕驰骋沙场,所以,朕就在想:待大宋平定了北汉之后,朕再封爱卿为相也不迟。不知爱卿意下如何啊?”

赵匡胤所言显然是托词。虽然北汉尚未平定、辽人更是大患,但这与封曹彬为相似乎并无直接联系。试想想,曹彬即使做了大宋的宰相,岂不同样可以率军征战?

曹彬很聪明,略一思忖之后,马上离席伏地冲着赵匡胤磕头,且言道:“皇上大恩大德,微臣没齿不忘!但微臣以为,微臣只是一介武夫,除了舞刀弄剑、冲锋陷阵之外,别无所长,更无济世经国之略,又怎堪胜任大宋宰相重职?不堪胜任事小,误国误民可就事大了,所以,微臣斗胆恭请皇上收回圣命……”

曹彬的话音还未落呢,赵匡胤就迫不及待地言道:“曹爱卿此言,其赤诚之心足以感天动地!朕依爱卿所言,收回成命!”赵光义觉得赵匡胤“收回成命”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于是就堆上笑容、举起酒杯为赵匡胤打圆场道:“曹彬曹大人一心为国为民着想,从不计较个人名利,这种精神,又何止于感天动地?来,各位大人,就让我们为曹大人的这种精神共饮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举杯过后,赵匡胤的这种尴尬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不过,赵匡胤并未完全忘记。庆功宴会刚一结束,他就把赵光义留下问道:“光义,朕何时何地説过要封曹彬为相?”

赵光义叹息一声道:“看来皇上那天是真的喝多了……”

赵光义把饯行宴会上的事説了一番。赵匡胤也喟然叹道:“这是朕的不是啊!朕既然説过要封曹彬为相,现在又一言收回了成命,那曹彬岂不是会有一种上当受骗之感?”

赵光义点头道:“臣弟以为,皇上应作一些相应的弥补才是……”

赵匡胤亦以为然,当场草拟了一道圣旨。旨曰:曹彬一心为国征战、功劳卓著,又清廉自律、两袖清风,家境颇不殷实,特赐赏钱五十万以补曹彬家用。

五十万钱不算是一个小数目了。据説曹彬领到赏钱后非常高兴。他曾这般对朋友言道:“人何必要做宰相?官做得再大,也只不过多弄些钱而已!曹某有这五十万赏钱,足矣!”

赵匡胤闻听曹彬这么説话,自然也很高兴。高兴的还有赵光义。赵光义以为,如果曹彬不主动请求“收回圣命”,那对赵匡胤而言,还真的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没曾想,难受之事也找到赵光义的头上了。对这种难受,赵光义虽不无预感,但终究是极不情愿它降临的,而且降临得还那么快。赵光义就更加地难受了。

就在赵匡胤为曹彬等人设宴庆功的当天晚上,赵光义呆在自己的晋王府里喝着闷酒。虽然中午在宫中已经喝了不少酒,他的酒量本又不大,但他回到晋王府后,却依然还是要喝,因为他心中确实很闷。

一眼看过去,赵光义似乎不该有什么苦闷的。只他一人喝酒,却围了十多个女人,而且那十多个女人还个个都可用“花容月貌”来形容。有替他斟酒的,有为他夹菜的,有的殷勤地帮他抚背,有的热情地往他怀里拱……一个男人幸福如此,还有什么苦闷?

然而赵光义就是感到苦闷。因为那小周后不在他的身边。与小周后相比,身边的十多个女人即使真的是花容,花容也失色,即使真的是月貌,月貌也无光。所以,杯中所盛虽然是芳香无比的美酒,但喝到赵光义的嘴里,都似乎比黄连还苦。

那小周后在昨天的时候不就被赵光义的手下“偷”来了吗?不错,赵光义喝闷酒的当口,那小周后就在晋王府内的一间屋子里。既如此,赵光义为何不把小周后唤来侍酒?小周后一来,赵光义不就了无苦闷了吗?

问题是赵光义不敢直面那小周后。不是赵光义胆小,而是赵光义怕事。赵光义第一眼见到小周后的时候,就勃然生起了一种将她揽入怀中的念头,且这念头还异常地强烈,差点使他不能自已。还好,他最后终于克制住了。

赵光义既然“偷”来了小周后,那又何必如此克制?与她尽情亲热一回,不就万事大吉了吗?他将那小周后闲置,岂不是自寻烦恼、自找苦闷?

问题还在“怕事”二字。赵光义虽然有些色胆包天地将小周后偷到了王府中,但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他至少清醒地认识到了两点:一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偷走小周后的事情,赵匡胤定会很快知道;二是小周后不是寻常的女人,如果赵匡胤知道了赶来晋王府索要,而小周后偏偏又被他赵光义抢先一步染指了,那赵匡胤心中又会怎么想?

不要以为赵光义这么想是多虑了。实际上,赵光义对赵匡胤的看法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转

变。这转变多源于赵普的被贬。赵普为大宋朝的创立、为大宋朝的强盛可谓是立下了不朽之功,可到头来,只因为得罪了赵匡胤,就被贬到了孟州。而若不是他赵光义从中説情,赵普还不知会有什么下场。他虽然与赵普有所不同,乃赵匡胤的胞弟,但赵匡胤的胞弟不只他一人,还有赵光美,赵匡胤更有两个儿子德昭和德芳,如果,他在小周后的事情上真的得罪了赵匡胤,那么,谁又敢保证他赵光义不会成为赵普第二?成为赵普第二事小,失却了崇高的地位和莫大的特权可就事大了。

所以,赵光义虽然如愿以偿地将小周后偷到了晋王府,却又强迫自己暂时把小周后闲置。他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给这件事情留有余地:如果赵匡胤真的前来索要,那就忍痛将小周后原封不动地交出,自己虽有偷抢之过,却也并无大过;如果时隔多日,赵匡胤没有索要之意,那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享用小周后了。不难看出,就此事而言,赵光义也的确颇费心机。

但心机化解不了苦闷。小周后明明白白近在咫尺,几乎伸手可及,他却不敢伸手,还要担心赵匡胤前来,他就只能默默地喝着闷酒了。

闷酒是容易醉人的,况且赵光义的酒量还不大。就在赵光义将醉未醉的当口,忽然,一声吆喝直灌他的耳底:“皇上驾到!”

赵光义一震,忙着令身边的女人躲开。但已经迟了,赵匡胤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赵光义只好率十多个女人一起迎着赵匡胤跪下。

赵匡胤且趋且言道:“光义,快快起身,不必多礼!”又“哈哈”大笑道:“光义,桌上有美酒,身边有美人,你的生活很有滋味啊!”

赵光义晕晕地爬起,瞪了那些女人一眼,那些女人就顿作鸟兽散了。赵光义正待询问赵匡胤所来何事,却听赵匡胤问道:“光义,适才那些美人之中,可有那个小周后?”

赵光义暗叫一声“不好”。赵匡胤真的索上门来了,而且来的这么快。只见赵光义,强自挤出一缕笑,讪讪言道:“皇兄都知道了?告知皇兄的可是那曹彬?”

“什么曹彬?”赵匡胤大眼一张,“今天傍晚,那李煜派人见朕,説是小周后已被朕留在宫中一天一夜了,能否交还于他,朕大感蹊跷,就走到你这里来了!”

赵光义一皱眉:“皇兄,你既然并不知情,为何见了臣弟就提及那个小周后?”

赵匡胤大嘴一撇道:“光义,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像小周后这样的女人,想把她弄到手的人固然很多,但敢把她弄到手的人,除去你晋王爷还会有谁?”

赵光义心里话:皇兄,别给我説好听话了,放眼大宋,真正敢把小周后据为己有的,只你皇兄一人啊!

想虽这么想,但不敢直接这么説。赵光义説的是:“皇兄,臣弟不敢隐瞒,那小周后确已被臣弟于昨天上午接到府里来了。臣弟之所以这么做,是怕小周后发生什么意外。不瞒皇兄,从昨日上午到现在,臣弟只见过小周后两次,绝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是吗?”赵匡胤的目光在赵光义的脸上旋转了两圈。那目光,是颇不信任的。

赵光义赶紧道:“皇兄若不相信,可唤那小周后前来对证!”

赵匡胤“嘿嘿”一笑道:“此事何须对证?只是朕已封那小周后为郑国夫人,并答应李煜将小周后送回他的身边,所以,光义你只能忍痛割爱、放小周后出府了!”

赵光义不禁一怔:“皇兄,你要把小周后放回到李煜的身边?”

“正是!”赵匡胤重重地点了点头:“对那李煜,朕岂能做个失信之人?”

见赵光义满脸的狐疑,赵匡胤不由笑道:“光义,你以为是朕来向你索要小周后的?谬也!朕与你乃亲兄亲弟,纵然那小周后比花蕊夫人还美艳三分,但既已被你抢先得手,朕就不会厚着脸皮来向你索要的。不然,还有什么兄弟情谊可言?”

赵匡胤既然把话説到了这种地步,赵光义就只好把小周后交给赵匡胤带走。赵匡胤带走了小周后,同时也带走了赵光义那颗难受的心。

説实话,赵光义并不相信赵匡胤所説的话。他以为,赵匡胤説要把小周后送回到李煜身边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所以,他就派了几个得力的亲信暗暗尾随,看赵匡胤究竟会把小周后带往何处。

亲信回报:皇上确已把小周后送到了李煜的身边。赵光义油然生起一丝愧疚之情来。自己胡乱猜疑,岂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皇兄之腹?他又不禁长叹一声:皇兄,你这是何苦呢?你不希罕小周后,把她留在晋王府该有多好?李煜乃亡国之君,留他一条性命就已经很对得起他了,干嘛还要把小周后那样的人间尤物送到他的身边?

不过,一声长叹之后,赵光义心中的那种难受多少减轻了些许。不管怎么説,赵匡胤并没有将小周后据为己有。然而,没过多久,赵光义心中又变得越发难受起来。原因是,赵匡胤虽然没有将小周后霸占在宫中,但却常常召幸小周后。

因为小周后是大宋“命妇”身份,按例是要常常入宫的,而每次入宫,都要被赵匡胤留下数日,数日之后她重回到李煜的身边,又常常痛骂李煜,李煜呢,佯装不知,低头皱眉填他的词。

赵光义就难免对赵匡胤生起一些看法了:皇兄啊,你要是大明大亮地将小周后从我这里夺走倒也罢了,可为何嘴里説的是一套背后做的又是另一套呢?你这么做,还有你所説的那

种兄弟情谊吗?

赵光义真是越想越难受。如果,仅仅是他一个人窝在家里难受,似乎还没有什么,时间一长,这种难受自然就会减轻。但问题是就在赵光义极端难受的当口,晋王府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是赵普。

赵普是一个人回汴梁的。他走进汴梁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他经过了一番乔装打扮,在夜色的掩护下,竟无人能识出他来。在城内闲逛了一阵,至夜深人静时,他才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晋王府的院门前。

赵普叩门。府门打开,开门的人本与赵普相识,现在却不认得。赵普捏着嗓门言道:“烦请禀告晋王爷,就説他的一个老朋友求见!”

开门人问赵普从何处来,赵普説来自洛阳。赵光义闻报后,以为是侄儿赵德昭的岳父来了。当时赵德昭的岳父为洛阳令,赵光义与这位洛阳令关系并不融洽,只是碍于他是赵匡胤的亲家,平素不便闹僵,虚与委蛇而已。所以,赵光义就吩咐开门人道:“叫他在客厅稍候,本王这就出迎!”

当时赵光义已经上床休息了。他的大**,自然不乏女人。他一边让女人为他穿衣一边暗自思忖道:洛阳令此时见我何干?

待见了赵普,赵光义才且惊且喜道:“原来是赵兄啊!”又忙着问道:“赵兄何故装扮成盐商模样?”

赵普回道:“愚兄思念王爷,偷偷回京,不敢惊动皇上,怕皇上不欢迎,所以才弄成这么一副模样!”

“赵兄,”赵光义连忙道,“兄弟我不是説过了吗?我晋王府的大门,是永远向赵兄敞开的!就算皇上真的不欢迎你回京,我赵光义也永远欢迎你来府做客!”

一个人心里难受的时候,往往想对朋友倾诉。又何况,赵光义和赵普还不是什么一般的朋友。更何况,自赵普被贬孟州之后,这还是二人的初次相逢。故而,见了赵普,赵光义直如见了久别的亲人一般,毫不停歇地对着赵普倾诉起来。倾诉的内容,几乎无所不包:既包括曹彬“辞相”之事,也包括小周后在赵匡胤和李煜之间穿梭之事。末了,赵光义长叹一声道:“赵兄啊,自你离京之后,兄弟我真是备感孤单啊!无论遇着什么事,也没个知心人可以商谈,更无人可以为我拿出主张!赵兄,我真想把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啊!”

赵光义对赵普倾诉的一切,其实赵普早已知晓。若不知晓,赵普就不会偷偷摸摸地到晋王府来了。他来晋王府,就是想对赵光义做一番试探。

所以,静静地聆听了赵光义的倾诉之后,赵普轻轻一笑道:“王爷,你太看得起我赵某了!据赵某所知,朝中上下,谁不惟王爷的马首是瞻?王爷纵然有天大的委屈,也会有人来排解,又何须赵某乎?”

赵普并非在当面吹捧赵光义。赵光义任开封尹多年,现又加封王爷,京城内外大小官吏,的确多看他的眼色行事。不过,赵普在话中故意用了“委屈”一词,却是别有用意的。

果然,赵光义苦笑道:“赵兄,听我话的人虽然很多,但能为我出主意的人却少之又少!比如,我很想把那个小周后拥为己有,可现在呢?她不是走进皇宫就是走回李煜的身边,但就是不会走到我的晋王府里来……且为之奈何?”

赵光义已经对小周后念念不忘、难以释怀了,而这正是赵普所希望的。赵普轻启双唇问道:“王爷既然对那小周后如此钟情,那当初为何不一直将她留在王爷的府中?”

赵光义“唉”了一声道:“赵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皇兄向我索要,我岂能不还?我若敢不还,当初也就不会将她闲置府中而不去问津了!”

“是啊,是啊!”赵普脸上的表情,既充满理解又充满同情。“王爷处心积虑地想得到小周后,可到头来,却事与愿违……细想起来,真是令人感慨万千啊!”

赵光义急忙朝赵普的跟前凑了凑:“赵兄你乃足智多谋之人,你説,兄弟我日后还能否有缘与那小周后相会?”

赵普莞尔一笑道:“王爷这是説什么话?以你的身份,到那李煜处走上一遭,或者干脆入宫见驾,不就能与那小周后相会了吗?”

“赵兄,”赵光义确实有点急,“兄弟我所説的相会,不是你所説的相会……”

赵普那么聪明,会听不出来?只是故意这么説引赵光义发急而已:“王爷,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很想帮你的忙,只不过连王爷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我赵普又能想出什么计策?”

赵光义明显的失望了:“唉,你赵兄都无能无力,那我就只能死了这条心了!”

“王爷莫急,”赵普又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所谓世上无难事,只要王爷细心地琢磨,那任何事情都会找到解决的方法!”

“任何事情”不就包括小周后之事吗?赵光义赶紧问道:“莫非赵兄已经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