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却反问道:“王爷,你説,皇上为何先答应曹彬为相然后却又摆手了呢?”

赵光义一怔:赵普为何此时要问起此事?但赵光义还是答道:“因为皇上答应曹彬为相的时候説的是酒话,等酒醒了,皇上以为欠妥……”

赵光义説的应该是实情,但赵普不这么看。赵普带着笑容言道:“王爷所言,皇上肯定

爱听。但普以为,王爷只説出了表面现象。究其实质,乃皇上是大宋皇上,他想怎么説就怎么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皇上高兴,他明日还可以许诺让曹彬为相。王爷以为如何?”

赵普所言,应该也是实情。但因为不知赵普为何提及曹彬之事,所以赵光义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并未言语。

“王爷,”赵普又问道,“你説,皇上为何可以对那小周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回赵光义知道正确答案了:“因为皇上乃大宋皇上,小周后不敢不依旨而行。”

“那么,”赵普接着问道,“王爷为何就不能如此召唤小周后?”

这答案好像也是现成的:“赵兄,我只是一个王爷,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地对待小周后了!”

“是啊,”赵普故意不看赵光义的脸:“如果王爷也是大宋皇上,岂不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吗?不仅是小周后了,就是那花蕊夫人……”

“赵普!”赵光义大震,“你,你説什么?”

赵普却好像不知道自己説了些什么:“王爷,我没説什么啊?王爷为何如此惊诧?”

“你!”赵光义二目圆睁,“你刚才……没説什么?”

“哦……”赵普这才像恍然大悟似的,“我刚才只不过是开了个玩笑,没想到王爷居然当真了!如果王爷把这玩笑话告之皇上,那我赵普恐就回不了孟州!”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赵普脸上的表情都像是在开玩笑。赵光义不禁长吁了一口气道:“赵兄,你如何能开这样的玩笑?这话要真是传到皇上那里,恐兄弟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不会吧?”赵普一本正经的样子,“王爷是皇上的亲兄弟,即使这种玩笑出自王爷之口,皇上也不会把王爷怎么样的!皇上可以不念君臣之谊,但总要记念兄弟之情吧?”

“何来的兄弟之情哦!”赵光义的声音倏地低了下去,差不多低到了连赵普也难以听清的程度。“如果真有兄弟之情,他就不会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把小周后从这里弄走了……”

赵普看来真的没有听清:“王爷,你在自语什么?”

赵光义慌忙道:“没什么……我是在説,有些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

“王爷説的是。”赵普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如果随便乱开玩笑,那是有杀身之祸的。不过,我刚才也是被迫无奈才胡乱开玩笑的。王爷想想看:小周后既已被皇上从这里带走,那王爷也只有成为皇上才有可能把小周后重新带到这里来……”

“好了,赵兄!”赵光义不仅压低了嗓子,还朝四周瞅了瞅。“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再去想什么小周后了,你也别再为我出这种馊主意了!”

赵普所言,仅仅是“馊主意”三个字就可以了得?反正,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赵光义和赵普的话题虽然转移了,但二人却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特别是赵光义,明显的是在思索着什么。而赵普又似乎知道赵光义的所思,因为赵普曾偷偷地笑了一回。如果赵光义得以看见的话,便会发觉,赵普的偷笑是大有深意的。

令赵光义颇为意外的是,赵普第二天便要返回孟州。赵光义不解地问道:“赵兄匆匆而来,为何又要匆匆而去?”

赵普的解释是:只因思念赵光义才匆匆来到汴梁,既已见过赵光义,那就没有必要再留在汴梁了,不然,让皇上知道,恐又会生新的事端。

赵普还这么对赵光义言道:“不瞒王爷,我被贬孟州之后,变得有些胆小了,不敢再惹皇上生气了……”

但赵光义执意挽留,説是要尽地主之谊好好地款待赵普一番。赵光义还道:“即是皇上知道你回京,又有何干?你现在毕竟还是节度使,又兼着检校太尉衔,虽然皇上未召你返京,但你总有回京看看的自由吧?”

似乎是盛情难却,赵普最终同意再留下三天。不过赵普提出了二个条件:一、他就呆在晋王府,别处哪儿也不去;二、尽可能地不要让皇上知道,也不要让其他朝臣知道。赵光义自然一一答应。

而实际上,赵普根本就不想离开晋王府。他回汴梁的目的,就是要对赵光义进行试探。现在,在赵普看来,试探已基本上有眉目了。既如此,他就更应该留在晋王府对赵光义做进一步的观察了。他説要马上返回孟州,其实同样是试探。换句话説,如果赵光义不对他挽留或者挽留得不够热情,那赵普恐就有些心灰意冷了。

当然,赵普是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赵光义的。他只这样对赵光义言道:“王爷既如此挽留,那赵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也不瞒王爷,自被贬孟州之后,我就无心喝酒了,更无心去寻花问柳,连那洛阳私宅,虽距孟州不远,我也很少涉足……”

赵光义马上道:“赵兄放心!我这里虽没有小周后那样的女人,但美女多得是,美酒更多得是,只要赵兄愿意:美酒尽你喝,美女任你玩,保证让赵兄你玩痛快!”

赵光义这么説话是不是有点过分?如果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説?要知道,赵光义并非什么愚蠢之辈,如果他明知道此言过分还故意这么説,那就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了。但不知,赵光义的考虑和赵普的考虑是否接轨?

赵普就这么留在了晋王府,赵光义也没有失言:赵普的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一眼看上去,乐呵呵的赵普真有点乐不思蜀的模样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仿佛转眼间,三天就过去了。赵普应该回孟州了。但赵普没有走,因为朝中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情的发生,使得赵普对自己未来计划的实现更加充满信心。

发生了什么事?赵匡胤面谕朝臣:他准备将大宋都城迁至洛阳,着文武百官详加考虑迁都事宜。

一开始,赵光义对赵匡胤准备迁都还是蛮高兴的。他回府对赵普言道:“如果迁都洛阳,我与赵兄离得就比较近了,彼此也就可以常来常往了!”

赵普却渐渐地锁紧了眉头,然后问道:“王爷,你可知皇上为何要迁都?”

赵光义回道:“皇上説了,他诞生在洛阳,所以要把都城迁回到洛阳去。”

赵普缓缓地摇了摇头,但一时没有开口。赵光义犯起了疑惑:“赵兄,你……何故摇头?”

赵普开口了:“王爷,有些话赵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光义催道:“你就快讲吧!当着我的面,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讲?”

赵普点了点头:“王爷,在普看来,皇上要把都城迁到洛阳去,其原因并非洛阳是皇上的诞生地,而是皇上已经对王爷不信任了!”

赵光义一惊:“赵兄,你不是又在説玩笑话吧?”

赵普绷着脸皮反问道:“王爷,你看普像是在説玩笑话吗?”

赵光义真的对着赵普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言道:“赵兄,你能不能……把话讲清楚点?”

赵普侃侃而谈道:“王爷,放眼大宋天下,除了当今皇上之外,王爷就是最有权势之人。王爷何来这么大的权势?仅仅是因为王爷乃大宋的皇弟吗?大宋还有一位皇弟,大宋还有两位皇子,他们的权势为何就不能与王爷比肩?所以,普以为,王爷之所以会有莫大的权势,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王爷已在汴梁经营多年,汴梁内外,上自朝中大臣,下到百姓仆役,谁不熟悉王爷的尊面?谁敢不听王爷的号令?整个汴梁,几近于偌大的晋王府了。在普的眼里,汴梁就是王爷的地盘,就是王爷的家!如果把汴梁比作是一座大山,那王爷就是山中的猛虎!如果把汴梁比作是那条黄河,那王爷就是河里的蛟龙(请注意,赵普在这里很自然地用了一个“龙”字;尽管是“蛟龙”)!可是,王爷想想看,如果大宋都城真的搬到了洛阳,那山中的猛虎又会是谁?河里的蛟龙还会是王爷吗?是故,窃以为,皇上准备迁都,实乃对王爷失去了信任,至少,皇上没有过去那般对王爷备加信任了!”

撇开赵匡胤是否真的不再信任赵光义不説,就赵普这一番话本身而言,不仅听来颇有道理,而且很能打动赵光义的心。试想想,如果汴梁真如赵普所言是赵光义的地盘、是赵光义的家,那么,洛阳就是那位洛阳令的地盘、是洛阳令的家了。洛阳令还并非寻常之人,乃赵德昭的岳父、赵匡胤的亲家,论身份地位,似乎并不比赵光义逊色。赵光义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家里尽可以呼风唤雨,可一旦到了洛阳令的地盘、洛阳令的家里,那风雨还可以听任赵光义的呼唤吗?更何况,赵光义与洛阳令一向貌合神离,如果大宋都城真的变成了洛阳,恐赵光义就难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説不定,赵光义还会处于一种寄人篱下的尴尬境地。大宋皇弟赵光义,如何甘心寄人篱下?

赵普的一席话,竟然説得赵光义满脸紧张,差点冒出涔涔热汗来。赵普见状,不失时机地言道:“王爷,赵普所言,也都是推测之辞,王爷大可不必当真,就当是赵普又説了几句玩笑话……”

“不,不!”赵光义紧张兮兮地言道,“赵兄所言,颇有见地,説不定,正是那洛阳令暗中鼓动皇上迁都……”

“王爷説得对!”赵普连忙道,“普被贬孟州后,虽很少涉足洛阳,却也时有耳闻:洛阳令在洛阳内外苦心经营、颇有野心!王爷切莫可等闲视之啊!”

赵光义默然,默然了好长时间。尔后,他微锁眉头问道:“赵兄,我们心自问,从没有得罪过我的皇兄,他又为何对我失去了信任?”

“不!”赵普毫不含糊地言道,“王爷你得罪过皇上!”

赵光义一愕:“赵兄这是从何説起?”

赵普言道:“王爷没经皇上恩准便擅自将那小周后藏于府中,这还不算是得罪了皇上?”

“赵兄,”赵光义赶忙道,“我不是跟你説过了吗?我虽然偷来了小周后,但并未对她如何,甚至都未碰过她的衣襟……”

“王爷,”赵普的目光炯炯有神,“普自然相信你的话,但皇上会相信王爷所言吗?”

是啊,赵匡胤会相信赵光义的话吗?如果不相信……赵光义吞吞吐吐地言道:“赵兄,纵然皇上不相信我的话,我好像也没有犯下什么太大的罪过呀?那小周后虽然美若天仙,但毕竟是李煜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我即使将她据为己有,又何罪之有?”

赵普长叹一声道:“王爷此言差矣!王爷莫非忘了我何以被贬孟州?就是因为那辛文悦是皇上早年的师傅,皇上才百般为他护短。我仅仅得罪了辛文悦就遭此下场,王爷擅将皇上钟爱的小周后藏于府中,那又该当何罪?只是王爷身份与我有异,皇上不便随意处置罢了!不然,普恐王爷也难以久留京城啊!”

赵光义有些发愣了:“赵兄,你……不是在危言耸听吧?”

赵普诚恳地道:“普句句发自肺腑!如果王爷不信,就当普什么也没説!”

赵光义又沉默了。沉默之后,他期期艾艾地问道:“赵兄,姑且算你所言属实,那我现在该当如何?”

赵普言道:“依普之见,王爷现在紧要之事,是设法劝阻皇上迁都。只要都城还在汴梁,那洛阳令就无法与王爷一争短长。”

赵光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我的皇兄会听我的劝阻吗?”

“会的!”赵普异常肯定,“皇上北伐在即,并无多少精力执意迁都,只要王爷联络朝中大臣上书反对,皇上就必然改变主意!”

赵光义终于提起了精神:“好,就听赵兄你的!本王虽不才,但在朝中説话,也还顶用!”

赵光义就依赵普所言去联络朝臣了,他一共联络了数十位大臣一起具名上书反对迁都。反对的理由大半是赵普拟就的。理由虽然不足以使人信服,但看起来倒也很充分。

结果,赵光义的目的(或者説是赵普的目的)达到了:赵匡胤见这么多大臣反对,而且还是赵光义牵头,便表示“暂缓迁都之事”,“待北伐成功之后再行商定迁都事宜”。虽是“暂缓”,也毕竟没有迁。

成功地阻止了赵匡胤迁都的意图,对赵光义而言,无疑是一场小小的胜利,所以赵光义很高兴。但更高兴的,还是赵普,因为他潜回汴梁的目的几乎完全达到了:赵光义不仅相信了他的话,而且听从了他的话。就这么着,在高高兴兴的氛围中,赵普别了赵光义,暂回孟州去了。

二人分别之时,赵光义依依不舍地问赵普何时再来汴梁。赵普也颇为动情地回道:“三月之内,普定会重新站在王爷的面前!”

如果赵匡胤能够得知赵普曾在晋王府里逗留了数日,那赵匡胤是否能够从赵普的行踪中嗅出一些不祥的气息?可惜的是,赵匡胤对赵普所为全然不知。因为他那段时间太忙了,他全部的精力都扑到即将进行的北伐之事上去了。不然,纵有赵光义带头反对,赵匡胤也不会轻易地就同意暂缓迁都。他实在是很想把大宋都城迁到他的出生地,却又如赵普所料,北伐之事始终是占第一位的。若与北伐相比,迁都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前文中多次提过:北伐始终是赵匡胤挥之不去的情结。南方尚未平定时,他就曾不顾赵普等人的反对两次北伐,现在,南方基本上统一了,赵匡胤就更没有理由不大举北伐了。当然,赵匡胤北伐的对象,依然是刘氏的北汉国。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赵匡胤即将进行的北伐是有很多有利因素的。这些有利因素归结起来大略有二:一、宋辽已经议和,宋军不必担心辽军会来相救北汉;二、北汉国一步步地走向**,已经变得不堪一击了。

北汉国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举个例子来説明吧。有一个和尚叫刘继颙,曾经开过银矿,积攒了不少银子。他用这些银子打造了数百件首饰,一骨脑儿地送给了北汉皇帝刘继元的妃嫔。妃嫔们很高兴,竞相在刘继元的面前夸赞刘继顒。刘继元一高兴,就把北汉国除皇帝外最大的官——太师兼中书令——封给了和尚刘继顒。

还有一个叫范超的,本是刘继元一个妃子的仆人,刘继元同样是一高兴,范超就摇身一变,成了北汉国侍卫亲军都虞侯。据説,范超得封都虞侯之后,差点喜极而疯。

刘继元还不仅仅是变得会“一高兴”了,他本就有些多疑而残忍的性格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有人説大将张崇训、郑进、卫俦等人想谋反,他就二话不説地将张崇训等人杀了。有人説宰相张昭敏、枢密使高仲曦等人有通宋之嫌,他眼也不眨地就把张昭敏等人处死。甚至,有人説他的弟弟刘继钦有篡位之心,他也不问青红皂白地就送弟弟去见了阎王。

可以説,这时候的北汉国,根本就无力再与大宋抗衡了。赵匡胤此时不北伐更待何时?

这一年(开宝九年,公元976年)八月,金秋时节,赵匡胤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任命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党进为北伐统帅、宣徽北院使潘美为副帅,领兵十万,兵分五路,沿汾河直攻太原;同时任命防御使郭进为偏帅,领兵五万,扫荡北汉国除太原以外的五个主要城市:忻州(今山西忻州)、代州(今山西代县)、汾州(今山西汾阳)、辽州(今山西左权)、石州(今山西离石)。很明显,赵匡胤此次北伐,是想一口将北汉国全部吞掉。

据説,在赵匡胤任命北伐将帅之前,赵光义曾向赵匡胤建议:应任命良将曹彬为北伐主帅。谁知,赵匡胤颇不高兴地诘问道:“光义,你是不是想把朕一统天下的功劳都记在那曹彬的头上了!”

赵光义本是诚心诚意地为北伐着想,却被赵匡胤这么一呛,呛得满心不舒服,还不好发作。不过,赵光义事后冷静地一想,又觉得赵匡胤所言不无道理:在已经结束了的南征北战中,曹彬不仅大都参加了,而且还都是军中的主帅或主将之一,如果,此次北伐仍用曹彬为主帅而曹彬又顺利地攻下了太原,那么,大宋一统天下之功,似乎就真的要记在曹彬的头上了。果真如此的话,曹彬岂不是就有了“功高震主”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