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就寝铃声响起,光头犯人象泉水般一股股地涌动起来。随即,生活区内响起叫喊声口哨声唱歌声和嘈杂的脚步声,耳塞内也隐约可闻。

不久,耳塞里响起犯人大声的报数声。好一阵后,噪音稍稍小了点,又听到铁门“哐”地一声响,刘黄光大声说:“黑猪,到哪里去?”

“没什么,到下面去看看。”

“马上要熄灯了,下去干什么?”

“死鬼刚刚下去,我叫他快点上来。”

“什么?死鬼下去了?谁让他下去的——黑猪,你真是胆大包天!”

“不要紧的,他已减为无期了。”

“叫他快点上来。”

黑猪“咚咚”地跑下去。十几分钟后,他满头大汗地跑上来,脸色惨白,气喘吁吁。

刘黄光见他这副样子,立即不安起来,变着嗓音问:“死鬼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他讲他到他同案那里去,可刚才问他的同案,说没看到死鬼。”

“谭小军谭小军,如果死鬼要是跑了,你再也别想减刑!”刘黄光急得团团转,大声说:“叫积委会的三个人全部下去给我找,找到了要他到我这里来。”黑猪神色紧张地转身就走。

刘黄光忐忑不安地等了二十几分钟,才听到楼梯上脚步声嘈杂地响,赶紧跑到楼梯口去看。他见只有积委会的三个犯人,脸色立即刷白,浑身暗颤,硬着喉咙厉声说:“你们在这里给我好好守着,我到下面去看一看。”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刘黄光满头大汗地跑上来,脸色更加惨白,将黑猪单独拉进值班室,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把我害惨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看到他。我估计他要么是从门卫混出去了,要么是爬围墙跑了。”

黑猪也结巴起来:“不……不可能吧,有三四道门,他怎么跑?难道飞出去?他不……不是减为无期了吗?”

“减为无期了也还有十几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还不是赶快报告!”刘黄光瞪了一眼黑猪,气气恨恨又无可奈何地拿出对讲机,闭着眼大呼:“总值班,总值班,我是刘黄光……”

车内那人听到这里,露出白白的牙齿毒毒地笑了,猛然想起什么,迅速拔下耳塞,“啪啪”地关掉所有电器,将被子一把盖上,往驾驶座上爬。可是他的衣服被什么钩住,到不了驾驶座。

这时,监内的警报器“呜——”地尖叫起来,其凄厉巨大的声音象半夜里山洪瀑发,訇然而来,无法躲避,能把毫无准备的人吓懵吓倒。

那人慌了,拉下帽沿,打开左边的推拉门,钻进驾驶室里,启动车子掉头。

张小河是一个新兵,第一次听到岗楼旁边的警报器如此尖厉地啸响,一时震住了。他听到警报器刚好响了后,看见一个人上了那辆面包车,素无经验的他头脑反应慢,没有想到什么。等这车子调过头后,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即大喝一声:“站住!”同时手忙脚乱地端起步枪,笨拙地拉开保险,“砰砰”放了两枪空包弹。可等他再瞄那辆车时,车子早已无影无踪了。

武警营房和狱警家属区内的警报器随即也响了起来,大功率的灯亮了起来,狱警武警急匆匆地跑动集结,吆喝声脚步声引擎的发动声对讲机里浑浊的对话声,嘈杂地响成一片。

红山监狱是一座关押十五年以上罪犯的重刑犯监狱,戒备森严,监管严格,如果2003年不跑人的话,将创下十年无脱逃事故的记录,为此监狱上上下下都将受到嘉奖。在最后几个月里出现脱逃的事故,所有狱警都急红了眼,监狱长汪振东、抓改造的副监狱长鲁再国连夜从省城赶回,指挥追逃。

当晚,在家待命的所有武警狱警按着既定的应急方案,兵分四路,或堵卡或搜索,有条不紊,行动迅速。

根据武警张小河提供的情况,估计那辆没有牌照的蓝色面包车是接应叶马越狱的,也成为重点搜寻对象。

凌晨,在一些派出所的协助下,又集中警力对红山市所有的酒店宾馆招待所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然而,尽管这套追捕应急方案很成熟,没有什么漏洞,各警种的反应也很快很到位,但到了第二天九点多,没有任何收获。

临近黄昏,除了各交通要道卡点和连夜赶往叶马家中的狱警,其他追捕人员全部撤回,避免瞎折腾。晚上七点半,监狱召开紧急案情分析会议,由汪监狱长亲自主持,驻狱武警的主要领导和当晚的大部分值勤战士也依例参加。几个责任狱警自然也必须到会。

刘黄光昨晚等于是到阴曹地府里走了一趟,所有的紧张和恐惧如飓风一样,一去不复返了,令人惊讶地显得很平静,死猪般地躺在一个角落里。此时他严重变形的头脑里,所想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如何完全堵住黑猪的嘴,躲过眼看就要来临的牢狱之灾,二是请祖宗保佑逃犯是从门卫跑出去的,这样便陡增了六人为他垫背,分担责任。

汪监狱长和鲁副监狱长铁青着脸发了言,要所有熟悉叶马的干警和值班干警好好回忆,看他在逃跑前有何反常的举动,估计他是从哪里逃走的,同时,要求狱政科狱侦科教育科和叶马所在分监区的干警深入监区,了解叶马在社会上远远近近的关系。

六监区内,只见众多的干警出出进进,三楼值班室的门更是关关合合。那个粘在办公桌下的黑匣子,仍静静地粘在下面,无人注意。

第三天的上午十一多,值班室里稍稍静了一会,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伸到桌子底下,一把将那个黑匣子和话筒扯了下来,并用一块湿毛巾在下面擦了几下。门轻轻地打开又关上,值班室内迅速恢复了平静。

一个星期过去了,远远近近被派出去的八九个追逃小组陆陆续续返回。他们没有得到关于叶马的任何消息。

进退维谷时,监狱再一次召开案情分析会。

一种看法认为,此次脱逃事故很特别,或者说,有点蹊跷。

一般情况下,一个坐了几年牢的人出去,由于不太熟悉外界情况,都会急于找他们的亲朋友好友错钱逃亡,多多少少会出现一点线索,而叶马脱逃后,竟象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任何音讯,说明他有可能还没有出去,仍在监狱内。如此推断,最大的可能是他从下水道里逃跑,但出不去,溺死或饿死在下水道里。

果然,再一次揭开六监区围墙内的一个沉沙井盖子时,死鬼叶马赫然地躺在下面。经过狱侦部门初步的技术鉴定,推断他已死了两天。

进一步的勘察发现,叶马带了三条小钢锯,在内围墙内从一个沉沙井钻进下水道里,下去后又把盖子盖上。

原来首先察看盖子的是几个犯人,没仔细检查,破坏了叶马留下的一点痕迹,再加上下水道出口处的栅栏完好无损,致使后来狱侦科下了一个死结论:绝对不是从下水道里逃走的。

叶马钻到外围墙下的总出口时,遇到了出乎他意料的致命的拦路虎——横在出口里的两层栅栏不是铁家伙,而是特种不锈钢做成的,三条小钢锯根本对付不了。他绝望后可能又想爬回去,但他在里面又冻又饿又累太久,爬到那个盖子下时,无力顶开笨重的铸铁盖子,又喊不出声,于是真的成了一个“死鬼”。

监狱上上下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此次虽然做为脱逃事故报了警,省监狱管理局也曾派了狱侦处长和几名狱侦专干下来指导追逃,但由于叶马是死在围墙内,可以说还没有跑出去,因而红山监狱保持了近十年无脱逃事故的良好记录并没有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