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走下天文台,他看见柳幽河正在用一根小树枝试图把正在飞舞的萤火虫抽下来。但她的动作太慢了,萤火虫看上去晃悠悠、慢吞吞,但它却轻易地避开被击落的危险。其他人没在院子里,大概是因为唐青跟他们说过这次不要去帮助扬展,让这个家伙也吃吃苦头,他心里很希望杜若兮给点苦头让扬展也吃吃。估计其他人在看书或是在各自的房间里聊天、下棋、看书,或是在睡觉。唐青看着柳幽河追逐那些亮晶晶的虫子,然后他快步走进自己的房子,他现在不想去理会他们。

大家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会有这个院子,为什么他们只能有一个身体。最后蓝靖阳提出一个平行宇宙的说法,当然他还没有自大到声称自己创建了这个理论的地步,他很诚实。

“我们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同时也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两个世界平行,但也不尽相同。”他说道,“天文台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有这样的事?”封肃问道。

“当你正忙着打打杀杀的时候,我把精力投入到自然科学当中了呢。”他说话的样子好像很委屈。

封肃撇撇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我已经说了。两个世界平行,你在这个世界,但同时你也在另一个世界,就象镜子。”蓝靖阳说。他拿起一面镜子,然后竖起自己的中指给他们看。

“看见了吗?两个世界,两个中指,一模一样。”

他的样子仿佛唐青和封肃是两个弱智儿童似的,而他们两个也象是看弱智者似的看着蓝靖阳。封肃生气地“啪”一下抢过镜子丢在桌上,“少来惹我。”蓝靖阳笑了笑,耸了耸肩膀。

“可是,这相差好像也太大点了吧?一点都不象镜子。”封肃狐疑地问道。

“可能是某个地方出了差错造成的,谁知道呢?”蓝靖阳好像除了这个也就没其他能解释的了。

“这样的事还能出差错,那宇宙不就乱套了?”封肃皱着眉头问。

“你再问我也不知道。到底这是个精确的、不容有错误的宇宙还是个模糊的、容许有误差的宇宙,你去问科学家们好了。”

现在好了,不需要科学家了,可爱的杜若兮已经给出了答案。我们来自于想象。我,我们,这个院子,甚至那只正在柳幽河的手下逃命的蝴蝶和这里老是不阴不阳的天气。这就象一个作家写了一部小说,创造了些人物。当这个作家睡着了的时候,这些人物就从书里来到现实当中开始胡闹。学一些画画的技巧,混混黑社会,杀杀人,跳跳舞,再泡泡女人,互相还斗斗嘴。某一天这个作家终于从昏睡中醒来,对他们怒喝一声“够了,都给我回去。”的时候,这些人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真的是这样,唐青想道,那就象我了,万念俱灰,我们即将……神魂俱灭。因为我们本来就不存在,你们相信吗?如果放一把火把这里烧掉,连烟都不会冒出来。这一点都不幽默,这不是童话故事,这其实是一个……残酷的笑话。

他有点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在房子里走了两圈。最后他躺下了来,想着杜若兮。他并不怀疑杜若兮的爱情,几乎就象他不怀疑自己的爱情一样。它不仅美好,而且真实。现在对他来说,真实仿佛相当重要。但是他又不由自主地有些恨她。他觉得自己即将从爱人手上接过一杯致命的毒酒,她将毁掉这个家,掩盖他们的存在,抹杀他们的一切。就像空气中的一缕香味,宇宙中的一束微光,就象……把盐倒进了水里。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却异常有力,也异常令人难受:虽然如此,杜若兮,她才是正确的。

从感情上来说他无法接受,从理智上来说,他必须接受,并且还要帮助杜若兮说服其他家人一起接受,这有点象他要伙同杜若兮干掉自己的家人,但是他必须要帮助杜若兮说服大家。来吧,扯开你们的衣服,划开你们的胸膛,好让一把精神上的柳叶刀剥去你们的灵魂。我们不是不该有灵魂,只是这个灵魂的阳寿到了。我们不过从一个变态脑壳里蹦出来的工具,就像农民手里的锄头,工人手里的螺丝刀,教书匠手里的粉笔头,只不过我们是这世界上超一流的工具。现在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们了,那么我们就该识相点消失掉,别让主人看了心烦。心痛是吗?我也很痛。但是我们来到这世上,已经留下了我们的印记。我们声音,很多种声音——笑的,哭的,悲叹的,绝望的……;我们做过的事,也有很多——好的,坏的,聪明的,幼稚的,后悔的,遗憾的……;我们的思想——看那些画,家庭话本里的,以及有我们各自签名的真正作品。我想这些也许已经就够了。你们认为不够吗?那也只能这样了。我们不会再伤心了,如果大家都还相信我的话,那就让我告诉你们,以后我们将不会再痛了,我保证,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唐青突然觉得喉咙里在哽咽着,他把拳头塞进嘴里,防止自己哭出来。但是这并不奏效,他的眼泪开始缓缓地流淌,但很快就热泪横流了。他把身体缩成一团,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的拳头被咬疼了,他只有把它取出来,然后把衣服塞了进去。

哭,不是个好东西;唐青想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尤其是在问题根本就无法解决的时候。现在,我就象待宰的羔羊一样那么不争气。可我就是想哭,我有哭的功能,我有哭的理由,我有哭的权利,我就是要哭,我没法不哭,谁要是现在想叫我不哭我就杀了他,别以为只有封肃和蓝靖阳能够舞刀弄枪,不信的话那不妨试试,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