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燕四十三年,夏。

正值盛夏之际,骄阳似火,蝉鸣阵阵,夏日炎热的气息遍布了整个燕京。

燕京,司徒府祠堂。

一个娇小清瘦的身影却挺直了身子规规矩矩的跪在牌位前,她身着淡粉色的衣裙,衣裙所选的是上好的蜀锦,却是略显破旧,就连衣袖都略短了几分。

豆大的汗珠自她的额头冒出,顺着她光滑如玉的肌肤流下。许是这天气太热,她的面色通红,衣裙也被汗液浸湿。可那双美眸中流露出的光芒却是那般坚定,不容置疑。

她身旁一个身着淡绿色衣裙的丫鬟小声极力的哀求道:“六小姐,您还是歇会儿吧。老夫人都允了你您回去,您为何还要遵从大夫人的意思,非要跪在这儿,这般折磨自己呢?”她深深叹息一声,瞧了一眼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又道:“这样闷热的天,奴婢是真的担心……”

原是三日前,因中暑,她在祠堂昏倒。可大夫人却说她故弄玄虚,狠狠的责骂了一番。并且严厉警告她,若是父亲不醒,她就在这里跪上一辈子。可老夫人是个极为心善之人,允了回去休息。

这丫鬟名叫青黛,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而在祠堂跪着的却是司徒府的六小姐——司徒君宁。

君宁仿佛未曾听见青黛的话语一般,她依旧挺直了身板跪着。

在祠堂跪了整整三日,她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那便是她真的活着,奇迹般的回到了十三岁

。这一年父亲跟随皇上狩猎,当时有刺客想谋害皇上,父亲恰巧为皇上挡了一箭。说是恰巧,也许父亲根本就不是为了救皇上,只不过当时箭恰巧射了过来,他并未躲开。而这一箭,也差点要了他的命。

然而,父亲并没有死。而她更确定的是,再过几日,父亲将要醒来了。

“小姐,这午时真真太热了,奴婢担心您的身子……”青黛神色紧张,依旧哀求着,“大夫人怎会如此狠心,老爷伤的太重,若是真如大夫人所说,那小姐您可怎么办呢!”她着急的紧,却是无可奈何。

司徒君宁稍稍转过身来,温和的道:“我没事的,你快去外面吧,若是被母亲瞧见了,只怕你也要遭殃了。我定然是不会在这里跪上一辈子的!”她的眼神很是坚定。

这司徒府内宅的祠堂,她再熟悉不过。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为父亲祈福,许是孝心感动祖宗,父亲终于醒转。但尤氏却将这功劳记在了司徒君荣的身上,那个看似温柔善良的五姐姐受了皇帝的封赏,她的孝心传遍燕京城。虽是祖母疼爱她,可当时皇上已经下旨,若是如实禀告,那就是欺君之罪,祖母终是默认了。

当年的她并未在意这些,只因,这是司徒一族的殊荣,给了谁,都是一样!

可自那时起,却是她噩梦的开始。

想起前世,她不免心酸。可此时,她的嘴角绽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

“司徒君荣,这一世,我定然不会让你夺走本属于我的一切!”她轻咬下唇,本来如水般的双眸一时间满是愤恨。

还有,那深夜,她死的不明不白,一个曾对自己那般真心的人,怎么突然非要了自己的命呢!她不愿相信,可那分明又是事实。这一世,在司徒府,她不会再忍气吞声,任人宰割;对于自己的将来,她更不容许别人践踏。

不管是大夫人尤氏、司徒君荣,还是燕凌宸,亦或是那个为了皇位手段残烈的皇长子!

她暗暗下定决定。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正沉思之际,只见丫鬟紫墨轻轻打开房门的帘子,小步的跑到司徒君宁身畔,细细的说道:“小姐,奴婢瞧见老夫人房中的罗妈妈来了

。”

司徒君宁点点头,小声的在她的耳边吩咐了一番。紫墨先是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而后慎重的点点头后,离开了祠堂。

待紫墨离去,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神秘的笑。

“罗妈妈来了。”等罗妈妈走近,青黛传了一声。

随着门帘的打开,只见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了一个食盒,走近司徒君宁,眼皮都不眨一下,似笑非笑道:“六小姐,这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念六小姐不畏酷暑在这儿为大老爷祈福,特令老奴送给六小姐的。”

“谢谢妈妈。青黛,收下吧。”司徒君宁对青黛递了个颜色,竟缓缓起身,亲自送了罗妈妈出去。

青黛冲着罗妈妈远去的身影,冷哼的一声,又道:“六小姐,您瞧瞧,她真是不把自己当奴才了,奴婢真的觉得她是僭越了身份!”

“不必管她,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她淡淡的说道,再次跪了下去。

双手合十,她微微闭上眼睛,虔诚的默默念道:“求祖宗保佑,望父亲早日清醒,身体康健。”说罢,她放下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可她的心里却是觉得十分滑稽。当年父亲对自己如何,她可一点都没有忘记!只因她出生后不多久,生母佟氏身体愈加病重,最终不治身亡。许是父亲对佟氏感情极深,便将这事儿怪罪到她身上,从此府里的人都觉得是她克母,才导致佟夫人的病逝。自此以后,她才住进了破落不堪的西北角偏院内。

而今,就连如今身上的衣裙,都是司徒君荣穿了不要的。

顿时间,她觉得一丝羞辱感从心中慢慢涌出。这也,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司徒君宁预想的不错。

果然三日后,父亲安然醒转。

这日,老夫人带着罗妈妈亲自来祠堂接她回去

“我的孙儿啊,真是苦了你了。”未等罗妈妈扶她进祠堂,她便自己冲了进来,一把抱住瘦弱的君宁,眼眶中闪耀着晶莹剔透的泪珠,甚是欣慰的说道:“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如今,你的孝心感动的祖宗,你父亲终于醒了。”

司徒君宁任由祖母抱着,本是冰冷的心有了异样的感觉,灵动的眼睛打了个转儿,嘴角也是漾起一丝笑容。

待老夫人终于放开她,司徒君宁淡然的笑道:“祖母,这都是父亲的福气,她不畏生死救了皇上,想必祖宗们是看在眼里的,定然不会让他年纪轻轻就去了。”微微抬起头,她若有所思的道:“人人都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必父亲便是那大富大贵之人,祖母,您放心好了。”

老夫人眉色渐开,眼中流露出笑意道:“宁儿,你今儿这小嘴可真会说呢。”

晌午的饭,君宁是在老夫人的寿康苑用的。

寿康苑,顾名思义,福寿安康。这院子的名字是当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所取的,可老太爷却没能如这院名一样福寿万年,却是刚刚过了五旬便去世了。

午膳极为丰盛,司徒君宁不禁为之惊叹,前世在司徒府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此时,她极为惊讶的看向祖母道:“祖母,宁儿只是略近孝心罢了,这般丰盛的午膳,宁儿是承受不起。”说罢,她放下手中的筷子,默默的垂下头来。

“孩子,别想多了。这几日在祠堂,你可没少吃苦,这司徒府上下的丫头除了你,还有谁有这般孝心?你看看,你都瘦了,这衣裙也变松了,祖母就是想给你补补身子而已。”老夫人见君宁这般懂得礼数,随意找了个借口,慈爱的冲君宁笑笑。

司徒君宁不好再推脱,陪同祖母愉快的用了午膳。

待君宁欲离开时,老夫人定睛的看着她,仔细的瞧了一番道:“我怎瞧着你这衣裳如此熟悉?”

一旁的罗妈妈悄悄凑上老夫人的耳朵,小声道:“奴婢见这衣裳五小姐曾穿过。”语毕,她不再说下去,想必这话儿,老夫人便心知肚明了。

一改方才慈祥的面色,老夫人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了。“这尤氏真是太过分了,竟然这般对待先夫人的女儿

。”转头看向罗妈妈,厉声道:“你既是早就看出来了,为何不告诉我?速速吩咐下去,给六丫头每个季节各添置四套新衣裳。”

司徒君宁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却冷笑,这奴才,脸变得可真快,几日不见,功夫可真是见长了不少!

罗妈妈赶紧点点头,下去了。

司徒君宁忙道:“祖母不必这样的,五姐姐不穿的衣服,都和新的一样呢。君宁不觉得委屈,不用劳烦祖母的。”

这话一出口,老夫人更是生气了。尤氏也太过放纵自己的子女,好端端的衣服就不穿了,而其他孩子,竟然只能穿剩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司徒府连件新衣裳都不舍得为孩子做了呢!

她看着眼前这弱小的身影,更觉得怜惜,既识得大体,又孝顺,真是个难得的孩子。

“往后,若是有人欺负人,你都告诉祖母,我定会为你做主的。今日这尤氏……”她深深叹息一声,“等文山养好了身子,我定会好好问问她!”

半会后,她面上的愤怒渐渐消退,转而和蔼的看向君宁,又将手上一个翠绿色的和田玉镯子退了下来,“来,祖母给你戴上。”

司徒君宁连连后退道:“祖母,这可万万使不得,那是祖母您的心爱之物,宁儿不要。宁儿只盼望祖母平安、开心。”她的眼神,满是惊异。

“宁儿,如今看着你父亲平安,我也能安心了。”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戴在了君宁的手腕上。

而此时,司徒君宁低眉间,却注意到不远处有一袭黑色的身影飘然而过,速度极快,致使她差点没有发觉。

若是前世,她许不会关心,本来就住在落魄的凝香阁中,就算是有坏人,也不会去那般落魄的地方。

可这会子,她的心却安静不下来。她的心里隐隐觉得这人是冲自己来的,这种感觉极其强烈。

思虑再三,司徒君宁谢过祖母,才道:“祖母,宁儿想去看看父亲。”

老夫人甚是满意的点点头,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