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十多年了,老伴一走就没离开过这儿。”她脸有郁色的答着,手里的活儿没停,大冷天挽起袖子就去拎那半桶水准备洗菜。

钟恋芙想也没想便先她一步帮她拎进了屋里,全然忘了自己身子不能提重物。

屋子里地板是夯实的露天土,皮鞋踩上去几乎没有声响。

老人脸色好了些:“找人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她问道,这儿指的当然是墓地。

钟恋芙不知道该怎么说,老人又是看了她一眼,她才开口:

“是来找一个叫沈迁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算是工作吧。”她想了会儿道。

没想到老人一副了然的样子:“哦,沈迁啊,两个多月前旁边添了新邻居那个吧?”

“您认识他?”她惊喜的看着老人。

“这里的每个人我都认识。”老人淡淡的答:

“呆了十多年,每天打扫,看他们的名字,从墓志铭知道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所有故事,就是我的生活。”

钟恋芙知道自己误会了她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老人继续说着:“只要新的住户进来,我都会去看,每个人都看,一个不落。”

或许很少也很久没有人这样和老人说话,听她说话,她自顾的一直说着:“这里啊,什么人都有,我老伴都在这里,所以我才天天陪着他们。”

“不过,没记错的话,沈迁应该是我来之前就在了,祭品一直都没断过,三个多月前他邻居进来的时候,也一并被拜访了,来的,应该是一家人吧,近几年隔不了多久都会来看他一次,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

钟恋芙见她停下来,才插话:

“您看到来看他的人认得出来吗?”

老人一哧鼻“那当然,整个墓园的脸都记着,记住人的脸已经快习惯咯!”

钟恋芙从包里掏着照片,游墨炎的,她父亲的,母亲的,姐姐的一个个的让老人看,“您看看,认识吗?”

老人看了看照片,又看了她一眼:“你今天问这些做什么?”来找人却不知道他,也不认识来看他的别人,老人难免觉得奇怪。

钟恋芙知道这样容易让人误会,一笑道:

“我上司让来找人,也许是她没能相认的家人或者亲戚,您放心,不是什么坏事。”

她去作dna鉴定也是如是想的,但自己却不知道这对自己,到底算不算坏事。

老人想了会儿才指了指照片:

“这个男人,和这个,别的没见过,这男的虽然上年纪了精神气儿好,记得住。”她肯定的说着,布满褶皱的手略显笨拙的继续摘着干瘪、满是黄片的菜叶。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不知是心酸一个老人如此的生活,还是心酸家人将近二十一年的隐瞒。

她心里一直坚信父亲是最爱她的,现在却不那么肯定了,还有多少事情她被蒙在鼓里,她根本不知道。

但是还好,他们还有她姐,就算她走了,也不至于落得老人这般田地。

“您家里没有子女了吗?”钟恋芙沉默了片刻,起身前还是问了这一句,很多时候,她终究面冷心热。

老人手中本就笨拙的动作停了停,几不可闻的叹息,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也没有再追问,世界之大,多少角色的人过着不为人知的艰辛,也就有多少人昧着良心对待别人,无可厚非。

“这是对您的感谢,只是感谢你的帮忙,没有别的意思,希望您不介意。”她刚拿出钱,老人已经不解的看着她,随即皱眉,她却不停下,把自己的意思一并表达清楚,目光一直真诚的看着老人。

老人颤抖着捏着手里的钞票,为了方便,钟恋芙取的现金票面数额不等,她没有给百元钞,因为一个老人带着大额钞总归不安全。

她又环视了这个破旧屋子,连地板,墙漆都没有,更别说空调、浴霸、太阳能。

却没有再说什么,只心里暗暗想着计划,默默的出了屋子,老人的目光却一路跟随着她。

女孩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却也把一切看在眼里,大城市里来的女人,尤其这么光鲜亮丽的女人,几乎没有人能够这么仁慈了,追求物质享受已经成了众多人的目的,只要过好自己的,谁还能管得着那些陌生贫苦的人?

“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车子开车墓区,钟恋芙突然问道,但脸上却淡淡的几乎没有表情。

女孩一时没反应,但车里一共就她们俩,当然是对她说的。

“我妈,还有个弟弟,明年毕业,我让他接着考研,他不愿意。”她开着车说着,嘴角带笑。

一个男孩子需要自己姐姐供他读书,他当然不会再让她累着供他考研。

“真好。”她只是说了一句。

女孩以为她有兴趣,“你呢?家里人肯定很好!”不然出不了她这样的人。

但钟恋芙却没有再说话。

家里人很好吧,只是似乎都不应该再算她的家人。

其实若是仔细想想,她早该有感觉的,从小为什么爸爸总是只带着她到处跑,连部队里都让她跟着,不让她与陌生人多说话,大学之前不让她带手机。

去了国外,他依旧会不吝啬越洋话费,频繁致电,仔细询问生活状况,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母亲几乎总是宠溺的对着她笑,但她姐却总要对着妈偶尔嗔怒的脸,能把妈惹生气,但她母亲从来没有生过自己的气。

如果不是鉴定,她不会在意这些,这是多么明显的区别偏爱,和那些收养孩子的家庭刚好反向的对待。

有些东西或许就是冥冥注定,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喜欢探望孤儿院的孩子,也许因为她的身份就只是个孤儿。

“去镇上的孤儿院看看。”不见她回答,女孩只好安静的开车,现在听她忽然说去孤儿院,也不多问,开了导航仪直奔目的地。

本来小镇就并不大,虽然路途偶尔走走停停,最终还是到了孤儿院。

只是这里的样子,和钟恋芙的想象差了一些。

没有她所去过的那些一样宽的面积,没有正规的建筑,也没有孩子们嬉笑玩耍的声音。

院前的草地稀稀零零的几棵小草,陈年的木制凳子泛着乌黑,表面被人蹭的滑溜溜的。

一个小楼只有三层,这里应该是曾经的教堂,只是本该有个挂钟的地方却只留有一个钟的印记了,钟或许是被摔碎了,或许是被人偷走了。

一次能收养的孩子也许也就五六个吧,她自己想着,慢慢的往里走,女孩依旧安静的跟着。

虽然她也曾生活在乡下,但一个小镇的孤儿院破成这样,她也觉得过于磕碜。

“有人吗?”钟恋芙站在光线很差的屋里,没有再挪动脚步,在老人的屋子里光线就不好,她已经感受了一会黑暗,同一天,不想再发生一次了。

屋子楼梯的拐角露出了头,钟恋芙猛的转头,心里狠狠的跳了一下,然后径自平静呼吸。

“姑娘有什么事啊?”一身黑衣,脚上的靴子已经破了皮的妇女擦着手出来,身上还蹭了稍许蜘蛛网,暗黄的灰尘。

“这里的没有小孩吗?”说孤儿未免不入耳。

妇女上下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女孩,应该是个太太带着女佣吧。

“姑娘想要领养孩子的吧?”她自己说着,走出了屋子,掸去身上的灰尘,看着跟出来的钟恋芙,脸上带着微微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