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月跟在赵明朗身后,一起往回走,她抓着身前的一缕头发把玩着,赵明朗哼了一声:“你送鞋子给他,他都没说什么?”

“说了啊,说谢谢了。”

赵明朗不满:“就说谢谢?”

赵明月说:“不然还要说什么?”他还说了很喜欢,不过这个没必要告诉三哥,自己知道就好了。

赵明朗说:“他既然愿意跟你来往,那就应该主动提出来追求你,和你正式处对象,而不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你们俩这像什么样子啊?”

赵明月被她哥戳到心事,本来极好的心情也有点打折扣了,她想了想:“也许他有他的考虑吧,或者是时机没到。”

“顾虑什么,什么时机?”赵明朗反问,对于自家妹妹的利益,他还是要极力维护的,不管对方是谁,都不能欺负他妹妹。

赵明月说:“那会儿赵金云污蔑我的时候,他站出来说他跟我是纯洁的同志关系,现在也没过多久,就和我在一起了,可能怕人说闲话。”

“他要是怕人说闲话,就不应该招惹你。”赵明朗说,“要么他就没打算跟你公开,只想欺骗你的感情,到时候回城了,脚底一抹油,人就跑了。”

要是赵明月没有重生,遇到这样的情况,绝对会和赵明朗的想法一样,不过现在这情况,已经比她预期的好太多了。她相信沈旭跃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玩弄感情的人:“哥,感情的事是自愿的,不是他强迫我的,我喜欢他,我愿意为他做点事,我觉得高兴。我会守住自己的底线,让我的爱有尊严,不会失去了自我,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就算是以后不能在一起,我也不吃亏。”

赵明朗看着妹妹,很难想象这样一番话是从他才十七的妹妹嘴里说出来的,她那么小,却想得这么明白,他伸出手来摸摸妹妹的脑袋:“你这么想,哥就放心多了。”

赵明月松了口气:“谢谢哥关心我。”

“说什么傻话,谁叫你是我妹妹呢。”

赵明月发现,第二天沈旭跃就将那双布鞋穿在了脚上,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发现了,还有不少人也注意到了,因为沈旭跃脚上一直都是解放鞋、皮鞋和凉鞋,从来没穿过布鞋,倒不是没人给他做过布鞋,但他从来没有收过,如今他居然穿上了布鞋,这真是个大新闻,到底是谁给他做的布鞋?

“诶,你们看见了没有,沈书记居然穿布鞋了。”

“看到了,我还特意去盯着看了几眼,针脚不怎么样,做鞋的是个新手。”

“那是不是说明他现在有对象了?你们说会是谁做的?”

“那就不知道了,没准是哪个女知青,刚刚她不是说做得不怎么样嘛。”

“对,有这个可能。反正他肯定是看不上咱们村里的姑娘,要找也得找个城里人。”

赵明月编席子的时候,听见大家在一旁议论着这个事,抿嘴笑了笑,然后低头编席。

这天下午,赵明月去上工,听见大家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什么事,个个脸上都是讶异的神情,赵明月一向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疑惑地看了一眼,便去编席。于有芬不多时也过来了,小声地跟赵明月说:“诶,你听说汪秋兰的事了没有?”

“什么?”赵明月皱起眉头,有段时间没看见那个疯婆子了。

于有芬说:“我听说她怀上了,已经有四五个月了,不知道是谁的,她妈在给她找药打胎呢。”

赵明月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于有芬说:“听说那阵子她常常跑到外头去,估计是那时候被人占了便宜。唉,你说这人怎么好端端的就疯了,那么年轻,真是……”突然又想到什么,转了口,“作孽啊,没想到她心那么狠,还想诅咒你,这都是报应吧。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赵明月从于有芬的语气中听出了对汪秋兰的恻隐之心,不过她也很理解,于有芬会这么想汪秋兰,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汪秋兰这个人会坏到什么程度,汪秋兰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心里可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别人帮她报复了,正好省得脏了自己的手。

于有芬见她态度淡淡的,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赶紧换了另一个话题。

今年春天的雨水有点多,看起来倒像是个风调雨顺的年成,但是赵顺生却在家里叹气,赵明月问:“爹,你叹什么气呢?”

赵顺生吧嗒着旱烟:“快要清明了,明前茶该采了,要是还继续下雨,到时候茶叶就炒不出来。”月亮湾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懂得制茶,明前茶是每年中的第一批茶,此时茶叶最细嫩,受虫害少,是最好的一批春茶。

赵明月看看天色:“爹,你别着急,说不定到时候就会天晴了呢。”

赵顺生叹口气:“希望能晴吧。春天制茶最怕就是天气不好,难出好茶。”当农民,无论干哪一行,都是要靠天赏饭吃的。

茶山上的茶树在春风雨露的滋润下,早已复苏过来,正在悄悄地绽吐着新芽。雨水对茶叶来说,其实并非都是好事,有雨水,茶叶是长得快,但也影响茶叶的品质,味道会冲淡,而且碰上雨天采茶制茶,那就难上加难。

幸而到了茶叶能采的时候,连日来的阴雨突然停了,云收雨住,还出了一个大太阳。老大队主任赵四农是个有丰富经验的茶农,他在村广播站里说:“明天如果不下雨,社员们都去采茶,不论男女。”采茶就是跟时间赛跑,上千亩茶园,就算是每个人采一亩,那也需要一千多人,村里人口是有一千多,但不代表人人都能劳动,所以主任便要求男女都去采茶,趁着天气好,赶紧抢收回来。

这个通知一下达下来,男人们都喧哗起来了:“老主任搞什么,男人也要去采茶?这不都是女人的活。”

女人们就说:“嘁,男人不要吃饭?”

当天家家户户都做上了准备工作,把柳条篓子全都拿出来刷洗干净,放在太阳地里晾晒,茶篓已有多年没用了,放在粮仓顶上落灰,如今得终于见天日了,大家洗刷的心情也变得格外好。

第二天一早,天气依旧晴好,人们高高兴兴地提着柳条篓上山了,整个茶山一片生机勃勃,新吐的茶叶还带着新绿的鹅黄,娇嫩动人。

沈旭跃拿着喇叭,对大家说:“先要提醒大家一下,不准浑水摸鱼,茶叶的收入按照大家采茶的工分来分配,而采茶的工分则按照大家采茶的数量来算。我们会划分一个等级,谁采的茶越多,工分就越多,所以大家别老是想着自己偷懒,指望别人多采,别人多采了,那也不是你的,你不采,就没工分。”

赵明月看着站在石头上的沈旭跃,暗暗竖起了大拇指,早就该打破这种平均主义的分配陋习了,吃大锅饭最扼杀人们劳动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太要不得了。

所有人一听这个决定,顿时炸开了锅,那些手脚勤快的人们说:“那好啊,我采得越多,钱就越多是不是?”

有人迟疑着说:“这不好吧,有的人身体不好,手脚太慢,岂不是太吃亏了。”

“这活儿女人比较能干,我们家男人多,岂不是吃亏了?”

“哈哈,你现在承认你们男人不如我们女人了?”

“谁说我们男人不如女人了!”

“那你还唧唧歪歪什么,走着瞧吧。”

“……”

总体来说,这个提议还是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大部分人都看不惯那些混日子磨洋工的懒人,凭什么大家干了活,要给他们吃白食啊。

干活的时候,大家果然卯足了干劲,十指尖尖采茶忙。赵明月跟很多年轻男女一样,以前没怎么采过茶,不过采茶这活好学,就是需要多练习效率才能提高。

采茶不算个辛苦活,起码不用弯腰,也不用费大力,只要眼准手快,大家一边忙,一边还有空聊天开玩笑。阳春三月,阳光明媚,新茶飘香,人们的心情也变得格外明朗,整个茶园都洋溢着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赵明月低头专心采茶,突然听见成美来笑道:“沈书记,你也要采茶?”

赵明月一抬头,看见沈旭跃提着一个茶篓,走到自己附近来了,眼睛看着她,嘴里答成美来的话:“我当然也要采茶,不采茶就没工分。”

赵明月抿嘴笑了一下,沈旭跃一手抱着茶篓,一手在茶树上拣茶叶,看起来笨手笨脚的样子。赵明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沈书记,那儿是我已经采过的了,没剩几片了,你要来这边采才有。”

沈旭跃有些脸红:“哦,好。”说着朝赵明月这边走了过来。

赵明月看他一只手提篓子,一只手采茶,便说:“你怎么不找个绳子将茶篓系在腰上,两只手采茶才快啊。”

“我没采过茶,不知道怎么采。”沈旭跃说。

赵明月在自己的口袋里翻了一下,找出一根绳子来,扔给他:“给你,系起来吧。”

“谢谢。”沈旭跃看着她笑。

成美来在下面的茶垄里,看着上面这一幕:“哟,明月可真有心啊,随时还带着绳子备用的,是不是早就知道某些人会忘记带绳子啊。”

赵明月斜眼瞟了一下沈旭跃,沈旭跃脸上正挂着笑容在系茶篓,她对成美来说:“美来嫂子,我这还有一段,你要不要啊?”

“我不要,你留着给那些粗心大意的家伙用吧。”成美来嘻嘻笑。

赵明月见她终于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便低头采茶。沈旭跃也系好了茶篓,重新开始采茶。赵明月看他跟自己采同一棵树上的,压低了声音说:“你去别的地方采呀。”

沈旭跃打量了一下,然后说:“我去你对面采。”

于是就变成了两个人面对面采茶了,赵明月心说,这不是欲盖弥彰吗,她三哥和有芬姐还没有面对面采同一垄茶呢。不由得心急起来,不断给对面的沈旭跃使眼色,一个劲地摆头,示意他去上面的茶垄。沈旭跃则只是望着她笑,仿佛不知道她的意思似的。才阳春三月的天气,赵明月就急得鼻尖上冒出汗来了,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成美来在下面看着乐了:“你们配合得可真好啊,真像小两口。”

沈旭跃听在耳中,面上笑容不减,赵明月心想: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算了,他不怕别人说,自己也不怕。

明前茶细嫩,但是数量少,所以采起来速度也挺快。赵明月本来是个手脚麻利的人,因为对面有沈旭跃在,她不敢去看他,便低了头专心去采茶,很快就把笨手笨脚的沈旭跃甩到后头去了。

沈旭跃其实手脚也不笨,他看见赵明月不和自己说话,采茶的动作反而更快了,知道她是害羞了,便故意落在后头,让她赶到前头去,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种事果然还是不能偷偷摸摸的啊,得找个机会公开表明一下态度才行,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