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浩然的意思桑柔明白,男女之防是道坎儿,尤其查尔斯并非南越的大夫,祖母和父亲定是不会同意的。查尔斯上次来给祖母贺寿她从旁见过,听说再过段时日就要回西洋。可如今母亲疯成那个样子,几时能清醒还不知?万一母亲不能在查尔斯离开之前清醒过来,那她最后一丝希望……岂不是要泯灭了?

不行!绝对不行!

“裴公子,”桑柔勾了勾右边的唇角,眸子里闪过一丝飘忽,道:“这件事,我母亲自然是同意的,届时,还要劳烦裴公子从中周旋一二。”

裴浩然优地点点头,原本打算说“桑小姐直接派人去裴府知会一声就行,我会安排马车去接”,可不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清冷的眸子,从口里蹦出来的话就变成了“桑小姐派人发个帖子,我自会带查尔斯登门拜访,正好我也有些新鲜的鱼儿可以孝敬老夫人。”

如果是打着去探望滕氏的名义,便是父亲也不会多说。桑柔感激地看了裴浩然一眼,柔声道:“如此,我便多谢表姐夫了。”

表姐夫?裴浩然愣了楞,心底极为反感这个称呼。但,无论裴浩然心里想什么,他的眸子里永远都是幽暗深邃,叫人望不见底。他从容淡定道:“现在称呼‘表姐夫’还为时过早。”

突然,微风拂过,一片柳絮落在桑柔乌黑亮丽的青丝上。

裴浩然提醒道:“桑小姐,有东西落在你的头发上了。”

桑柔不禁有些花容失色:“啊?是什么?”

裴浩然抬手,将柳絮摘了下来,桑柔猝不及防,看到他的手臂压上自己的头顶,本能地跟着抬手,想要阻挡,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他冰凉的指尖。

裴浩然微微一笑,摊开手掌:“是柳絮。”

桑柔看着裴浩然英俊潇洒的面容、卓尔不凡的气度,再一次感慨:他为何要是个商人?如果不是商人,或许……想到这里,桑柔的心怔了一下,暗骂自己失态,怎能有如此荒诞的想法?

她俏脸微红,第一次给裴浩然见了个礼:“那么,我还是叫你‘裴公子’吧,我去找外祖母和外祖父,先行告退。”

桑柔辞别了裴浩然,往花厅走去,在半路上被韩玲萱给堵了个正着。

桑柔挽住韩玲萱的胳膊,笑道:“萱表姐,恭喜了。”

韩玲萱穿着翡翠织花百褶裙,淡扫蛾眉、薄施粉黛,大概已历经了人事,原本清秀可人的她凭空多了一分妩媚风韵。她一反往日对桑柔的亲和,甩开桑柔的手,剜了一眼,道:“你别再假惺惺了!”

“嗯?”桑柔不明所以,面露惑色,“萱表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玲萱懒得与桑柔兜圈子,冷哼道:“别再这儿装蒜!我警告你,浩然是我的未婚夫,以后就是你的表姐夫,你离浩然远一点!”

方才有人告诉她,裴浩然私会桑柔,还又抱又亲,她急忙撂下手里的绣活儿赶了过来,就看到裴浩然在摸桑柔的头发,真是……气死人了!

桑柔与韩玲萱表面上的关系一直不错,因从小桑柔在各方面都胜过韩玲萱,所以颇有优越感,在她看来,韩玲萱不该对她如此无礼。但今日她有求于丞相府,倒不好与她闹僵,于是挤出一个笑脸:“萱表姐,你误会了!我跟裴公子只是碰巧谈了会儿话。”

韩玲萱气得跳脚:“碰巧?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浩然上门提亲的时候来!还与浩然在那么僻静的湖边谈笑风生、做出那种亲昵的举动!谁信你是碰巧?”她如今已将裴浩然视为私有财产,决不许任何人染指,“上回的赏花宴,浩然怀揣着你的金钗,不是巧合吧!”

桑柔的笑容一僵,语气生硬了些:“萱表姐,你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和裴公子是清白的。”

韩玲萱嘲讽一笑:“你差点被曲修宜杀死,是浩然救了你,有没有这回事?”

“……”桑柔哑口无言,确有此事,但韩玲萱从何得知?

开玩笑!曲修宜将韩玲萱从救回来,一路上该说的不该说,有的没的讲的那叫个天花乱坠!反正就是要给韩玲萱灌输裴浩然和桑柔彼此互生情愫、只差私定终身的思想。

桑柔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的不悦:“萱表姐,纵然你和裴公子有了婚约,也不能因他与我谈了几句话,就对我横加指责。况且,我与裴公子只见过寥寥数次,对他根本没那方面的心思。”

韩玲萱嘴角一勾:“你对浩然是什么感觉我不清楚,不过看你如今的样子,想来浩然对你是不会起什么念头的。”说着,她轻蔑的目光扫过桑柔的左脸,无比惋惜道,“唉!年纪轻轻,怎么像个中风的老太太似的就面瘫了呢?”

桑柔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她气得面色铁青,一双粉拳不停颤抖:“你……亏你还年长我两岁,却这般不可理喻!”

语毕,桑柔再不想与韩玲萱纠缠,越过她去了花厅。

不远处的韩天宇自树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掩面偷笑,叫你们狗咬狗!看你们还有没有心思欺负玥姐姐!

夜幕降临,一轮下弦月爬上枝头,繁星璀璨,竟是夺走了它不少光辉。棠梨院内,轩窗开启,夜风吹着窗前的牡丹,摇曳生香。

桑玥坐在小姐椅中,摊开那块三尺宽、三尺长的紫色绸布,用绣架固定好,尔后从篮子里拿出银线和针,冥思片刻,确定了心里的图案,搬了绣凳坐好,开始下针。

莲珠绕着篮子里的银线和红线,将其打成小卷儿,方便随身带着挪动:“小姐,奴婢很少见你做绣活儿,你这是要绣什么?好大呀!”

“若非时间不够,我还嫌它小了呢!”桑玥娴熟地飞针走线,嘴里却喃喃道,“是好久没做绣活儿了,感觉手生了不少。”

莲珠瞪大眸子道:“小姐我都看不清你是怎么下针的,这还叫手生?”原先她以为茉莉的女红在府里是首屈一指了,今日见了小姐的,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关键是,她跟了小姐好几年,没见她练过几回!小姐就像天生会这个!

桑玥笑了笑,不再多言,认真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

此时,钟妈妈端了补汤过来,一脸笑意道:“二小姐,趁热喝吧。”

桑玥看了眼钟妈妈,道:“先放着吧,钟妈妈今天好像很开心。”

钟妈妈将汤碗放在桌上,喜不自胜道:“可不是吗?今儿铺子里来了位贵客,一口气下了五百匹蜀锦的生意,价格给得比其他客人高,还说只要按期交货,后头有更大的单!”

桑玥握着长针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语气淡淡道:“哦?什么人?”

钟妈妈想了想:“他姓田,说是宫里要用的,奴婢就奇怪了,这铺子刚开没几天,怎么就将生意做到宫里去了?”

桑玥微微僵硬的身子松了松,宫里的,那就不是慕容拓了。“卖进宫的东西,质量一定要过关,你让贵叔亲自去一趟蜀地,联系合适的商家,价格好说,最主要的是质量。”

“好嘞!”钟妈妈欣喜应下了,“奴婢去准备热水,二小姐赶紧把喝汤掉,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钟妈妈提了木桶出去,莲珠小心翼翼地凑近桑玥,试探地问道:“小姐,那个人不会是慕容公子派来的吧?”

桑玥转头,清冷的眸光一扫,莲珠顿觉头皮发麻,悻悻地缩回身子,吐了吐舌头:“奴婢多嘴了,奴婢去给钟妈妈搭把手。”

莲珠放下手里的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心里却嘀咕着:小姐和慕容公子怎么了?两个人都怪怪的,像别人欠了他们银子似的!

桑玥刚绣出一朵银色祥云,外面就有人通报说慕容耀来了,请她去花厅一叙。

走出棠梨院,桑玥才发现今晚的夜色很美很迷人,方才似乎飘了些零星小雨,所有树叶上、花蕊上残留着雨滴,在月光和星光的照射下,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她停在一株怒放的牡丹花前,探出手想要去摘,刚碰到花瓣又改变了主意,哑然一笑,去往了花厅。

花厅内,烛火在七彩琉璃灯罩内徐徐跳动,温和的光芒将偌大的空间照得暖烘烘的,像夏日要来临了一般。

慕容耀一袭紫衣,与以往不同,今日他的裙摆上绣的不是景物,而是几条四爪黑蛟在翻江倒海,大有乘风破浪、化蛟为龙之势。

一见到桑玥,慕容耀的桃花眼就亮堂了几许,嫣红的薄唇勾起一个优美而魅惑的弧度:“小玥玥,你今天来得比以前快许多,是不是想我了?”

桑玥淡淡一笑,行了个礼:“臣女见过靖王殿下,臣女怕脚程不够快,又被人给劫持了,所以才紧赶慢赶,生怕抱不着殿下这颗大树。”

桑玥都知道了!

慕容耀的笑容僵在唇角,绝美的脸上现出几许歉意:“玥儿,我……”

桑玥并不气恼,兀自在旁侧的宾位上坐好,笑容浅浅道:“其实殿下没什么错,是臣女大意了。殿下连盟友都能利用,这说明殿下为了宏图霸业,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如此想来,臣女反而觉得殿下在夺权的较量中多了几分胜算。”

暖和的光映着慕容耀绝美的容颜,那眉毛、那眼眸、那鼻梁、那红唇仿佛都染了层迷离的色彩。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是我将慕容拓喜欢你的事透露给慕容庆的,他只是想对付慕容拓,并不会真的伤害于你。倒是你……”慕容耀的脸色沉了几分。

“呵,”桑玥笑了笑,眸子里漾起似嘲似讥的波光,“事后秦王殿下怎么跟您说的呢?让臣女猜猜!他定是说臣女非但不配合他对付慕容拓,反而与慕容拓狼狈为奸,屠戮了他的侍卫,还刺伤了他,若非他命大,如今怕早已是黄泉路上一个孤魂野鬼。殿下,臣女说的对、还是不对?”

慕容耀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难道不是吗?”

桑玥给自己倒了杯茶,清隽的流水声在静谧的大厅内来回盘旋,她淡道:“殿下,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慕容耀一怔,显然没料到桑玥会问这种问题。她表面上很是恭顺,却次次戳他的脊椎骨,哪儿痛往哪儿戳!

桑玥没有半分惧色,从容淡定道:“你最大的弱点就是耳根子太软,容易轻信他人,被他人左右。比如第一次臣女将摄政王的细作告诉你后,你自己查都没查,直接报给了护国公主,臣女可有说错?”

慕容耀不禁有些尴尬,这回桑玥不仅扒光了他的衣服,还在他全身各处寻碍眼的伤疤,叫他实难接受!

桑玥敏锐地注意到了慕容耀突生的抵触,但他没有立刻阻止,这说明他的理智占了上风。桑玥趁热打铁道:“臣女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殿下如果听不进去,臣女也不勉强。殿下只爱听好话,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轻信一些不该信任的人。秦王殿下的人品殿下又了解多少?他大晚上将一个闺阁女子虏获,殿下就确定他不会起歹心?”

慕容耀告诫自己桑玥是为了他好,忠言逆耳,忠言逆耳!他握紧拳头,挤出一个微笑:“他向我保证过不会伤害你。”

桑玥端起茶茗了一口,眉梢轻挑:“那他为何要对臣女使用软骨散?拜他所赐,臣女被毒针所伤,这算不算伤害呢?”

慕容耀的桃花眼里迅速燃气两簇火苗,浑身的气息霎时变得冰冷,他向前一步,想要握住桑玥的皓腕:“你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