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五姨娘送来的,五姨娘自打有了身子后就不用熏香,膳房的人偏又给她送了,她觉得丢掉可惜,便差红玉送了来。”

想必这里面混了百合香了。

桑玥拍了拍手:“真是好计策,通过我身边最信任的两个人,将东西送进我的院子。一旦出了问题,分开去追究,却都是无毒的,届时她们只会说一切只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莲珠恨得咬牙切齿:“大小姐都学会用这么隐晦的法子害人了,大夫人的本事她倒是学去了不少。可三小姐怎么会和她搅和到一起去?”

桑玥摇摇头,目光透过轩窗落在廊下的五彩灯笼上:“三妹定然是个不知情的,你忘了三妹最近都和谁来往密切么?”

莲珠恍然大悟:“五小姐?”

桑玥话锋一转:“对了,你方才盯着绿芜,她去了哪里?”

“去了杜娘子的住处。”

“杜娘子么……”桑玥若有所思地茗了一口茶。

这一日,桑玥去探望了五姨娘,不出意外,九姨娘果然也在。想来府里寂寞,她们两个难能可贵地都是大周人,还都与香凝皇后有牵扯,成为好友也算顺理成章。

五姨娘身子渐沉,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加上桑楚沐这几个月大部分时间都留宿她的院子,这脸上满满的全是幸福。

她与九姨娘在后院漫步,闲聊几句。九姨娘的气色仍不见太大的好转,大抵越是与五姨娘接触,越不能忘记逝去的桑玄帧。

“娘。”桑玥笑着走了过去。

“二小姐。”九姨娘见了个礼。

“九姨娘不必多礼,这儿没外人。”桑玥将九姨娘扶了扶。

五姨娘拉过桑玥的手,眸中满含宠溺:“外头热,我们进屋。”

在屋里坐定后,红玉奉上了茶,又给五姨娘端来一碗补汤,打趣地说道:“姨娘,这是老爷特地吩咐膳房的人炖的,你可得全部喝光才行。”

五姨娘脸一红,自红玉手里接过汤碗,道:“你也会取笑我了。”

刚刚在阳光下还不太明显,进屋后,桑玥定睛一看,发现五姨娘的眼下鸦青一片,略有些浮肿:“娘,你最近寝食不好吗?”

五姨娘喝了一口汤:“我还……”“好”字未出,胃里一阵翻腾,她将碗递给红玉,起身快步行至门外吐了起来。

桑玥眉心一跳,按理说,六个月就不该害喜了。前世她怀了三个孩子,莫不都只害喜三月。

九姨娘忧虑道:“我怀玄帧那会儿,没怎么害喜呢,凤兰这症状有些怪异。”

红玉将汤碗放在桌上,拿清水给五姨娘漱了口,又拧干净帕子给五姨娘净了脸。

五姨娘有些乏力地坐下,桑玥虽狐疑,脸上却挂着淡定的笑,道:“娘,你一直在害喜?”

五姨娘点点头,面色惨白,笑容却发自内心:“九姨娘劝我请大夫看过了,脉象没太大问题,大夫说,也有人一直孕吐到生,我较头三个月已经好了许多,玥儿,你不用担心我,我不难受。”

桑玥和九姨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九姨娘笑了笑:“今儿我那做了几道私房菜,你过我那儿用午膳吧。”

“娘,你和九姨娘先去,我随后就到,红玉,你随我回棠梨院拿点补品过来给五姨娘。”

桑玥支走了所有人,独独留下红玉,她开门见山道:“五姨娘的膳食都是你亲手做的吗?”

“是!除了这几日老爷见六姨娘气色欠佳吩咐膳房炖了些补汤。”

“带我去看看食材。”

红玉带着桑玥来到小厨房,桑玥用银针一一验过,并无大碍。且这些食材里并不具备相克之物,难道是她多心了?

“红玉姐姐,膳房的人送了鱼来,还是放右边的水缸里吗?”二等丫鬟梅儿用篮子提了条活鱼走来,一见桑玥,忙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的目光落在那条鱼的身上,这鱼不是河鱼,而是海鱼!

“红玉,五姨娘每日都要吃这种鱼?”问这话时,她一瞬不瞬地注意着红玉的表情,如果红玉是内奸,那么她做再多的部署都没用!

红玉没的眼神有一丝一毫的闪躲,她据实相告:“大夫鼓励五姨娘多吃鱼,每日奴婢们都去膳房领一条,有时候是这种,有时候也会换别的,但大多是奴婢叫不出名字的,管事娘子说五姨娘怀着身子,所以给五姨娘的都是最贵重的鱼。”

桑玥的眸子里迸射出凛冽的寒芒!最贵重的鱼,海鱼当然比河鱼贵重了!海鱼原是对身子好的,但海鱼的体内含了极微量的丹砂,日日服用,长达数月之久,难保不会中毒!但因分量轻,所以把脉时又看不出,真正在脉象上露出端倪之时,只怕已是胎死腹中之日!

千防万防,防漏了提供食材的人!一定是大夫人干的!她就说五姨娘怀了孩子,大夫人前期怎么一直隐忍不发,任由五姨娘逍遥快活呢?原来早早地就对五姨娘的做了手脚!还做得天衣无缝!若非她前世随裴浩然下过西洋,在海边住了良久,定然也判断不出这是海鱼!

如果五姨娘最终因中丹砂之毒而令胎死腹中,也绝不会有人查到活鱼的头上!即便查到了,大夫人或者管事娘子也可推脱说以前给的都是稀有的河鱼!

韩珍!你狠!

桑玥埋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嘴角动了动,冷道:“红玉,从今天开始,你照例去膳房领食材,但领完后悄悄处理掉,我会让贵叔每日将新鲜食材送进府。”

“是!”

出了五姨娘的院子,日头正毒,穿着夏裙的桑玥额角出了点点薄汗,然而她身旁的莲珠却如坠冰窖,桑玥森冷的眼神像两道寒刃,所到之处仿佛都能听见空气冻结的声响。

桑玥并未直接回棠梨院,而是往膳房走去,恰好,在半路上就碰到了她要找的人。

来人年纪约三十上下,肤色白皙,下巴尖尖,唇薄薄的,略带了一丝刻薄之感,一双三角眼泛着精光,头上抹了发油,所以显得乌黑亮泽,斜斜地挽了个单髻,用一支蝴蝶金钗固定。能簪金钗的下人,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得力大丫鬟,便是几位爷的通房了。可眼前这位,既不是丫鬟,也不是通房,而是个管事娘子,姓杜名翠娥。

她手里捧着个大钵,因盖了一层厚厚的棉布,倒叫人瞧不清里边儿的东西。

“杜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莲珠从侧面叫住了杜娘子。

杜娘子的脚步一顿,险些摔了个跟头,侧过身子一瞧,忙赔了个笑脸:“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带着莲珠行至她面前,淡淡道:“杜娘子忙得很呢。”

杜娘子讨好地笑着:“奴婢得老夫人倚重,自然得尽心办事了。”

这个杜娘子,拿了鸡毛当令箭,开口就拿滕氏压她。偏桑玥今日就跟她杠上了!“忙也好,闲也罢,既然杜娘子都说了是替祖母办事,正好我有些东西要送祖母,你帮我跑一趟吧!”

“这……”杜娘子面露难色,“奴婢要给大小姐送点东西。”

“难道杜娘子方才说替祖母办事都是假的?那晚些时候我可要禀了祖母。”

杜娘子还在犹豫,莲珠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大钵,她惊得面色惨白,伸手去抢,莲珠后退一步避过她,不耐烦道:“小姐请你去,你就得去!别给脸不要脸!”

二小姐深得老爷的宠爱,在老夫人面前也是说得上话儿的,是个不好得罪的主儿。杜娘子把心一横,恬笑道:“是!奴婢这就随二小姐去!”

一进棠梨院,桑玥便吩咐粗使婆子将前院守了个严实。

杜娘子心中暗惊,欲要开溜,几名洒扫丫鬟却一把将她拖进了后院。

偌大的院子里,海棠树和梨树枝繁叶茂、馥香四溢。丁香和钟妈妈给桑玥搬了个铺着软垫和凉席的靠椅,又给杜娘子看了个雕花木凳。

“杜娘子坐吧。”桑玥一边逗弄着小慕儿,一边随手指了指木凳。

杜娘子的眼睛眨个不停,眼皮更是突突跳得厉害,这个二小姐明明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威压。她只用屁股挨了个边儿,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二小姐,您找奴婢带什么东西给老夫人?”

莲珠一巴掌甩了过去:“没尊没卑的东西!哪有奴婢质问主子的?”

这一巴掌力道掌握得极好,既痛又不留下痕迹。

杜娘子摸了摸脸,心里恐惧之余亦多了一分释然:看来二小姐还是有分寸的,不敢在她身上留伤。她捂着痛处,道:“奴婢逾越了。”

桑玥从丁香手中接过小刀和血淋漓的肉片,意态闲闲地割了一块递到小慕儿口里:“说吧,你都做了哪些对不起我的事?棠梨院的下人都知道,我喂宠物时,耐心是最少的。”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杜娘子只觉桑玥手里的刀子反射的光尽数刺入了她的双目。她撇过脸,颤声道:“天地良心,奴婢怎么会做对不起二小姐的事?”那些事都很隐蔽,二小姐没理由发现。

“又来个嘴硬的。”桑玥惋惜地摇了摇头,丁香陡然忆起被棍刑责罚的惨痛经历,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丁香这一举动没能瞒过杜娘子的眼,王妈妈倒了她依旧稳坐管事娘子的位置,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当然较普通人厉害。喉头干涩,她咽下口水,道:“奴婢是膳房的管事娘子,平日里就负责采购和分配食材,奴婢与二小姐可谓没甚交集,真的害不到二小姐。奴婢对老夫人一片忠心啦!”

“莲珠,看看大钵里装的什么。”

桑玥此话一出,杜娘子勃然变色!

莲珠蹲下身,揭开大钵上棉布,愕然了一瞬,尔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好东西呢,小姐!”

丁香和茉莉朝大钵里看了看,恶心得差点吐了,却碍于桑玥的威严,愣是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桑玥又割了一片肉喂了小慕儿,幽幽冉冉道:“既然是好东西,就赏给对祖母一片忠心的杜娘子吧。”

“好嘞!”莲珠兴奋地端起大钵,笑呵呵地、一步一步朝杜娘子走来。

“这玩意儿能去湿,丁香、茉莉,你们帮杜娘子宽衣,让她好生享受享受。”说着,桑玥将最后一片肉喂了小慕儿,用旁边的清水净了手。

杜娘子“噌”地直起身,踢翻木凳,打算开溜。这一大钵东西倒下去,她就算死了身上也没伤痕!二小姐的心……怎么这么毒?

早就守在院口的钟妈妈一棍子甩在杜娘子腰腹上,将她掀翻在地,丁香和茉莉顿时擒住她的四肢,开始给她“宽衣解带”。

杜娘子嘶吼道:“你们干什么?二小姐!纵然你是主子,也不能对我动用私刑!我不是你院子里的下人!”

“当着主子的面儿,竟敢自成‘我’?”丁香拔下发簪,狠狠地刺入她的指尖。所谓十指连心,这一下,痛得杜娘子死去活来,她放开嗓子大叫:“啊——救命啊!救命啊!”

“你叫吧,最好把侍卫也叫来,看看你这浪荡的样子!”丁香的金钗又深入一分。

杜娘子赶紧咬牙把痛呼咽下腹中,她的上衣已被剥光,露出枯瘦的身材,莲珠狡黠地笑着,将大钵举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要倒了,我要倒了,我要倒了……”

莲珠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倾斜,杜娘子的一颗心渐渐地、渐渐地提到了嗓子眼,当一滴冰凉的水落在她**的身躯上时,像一支箭矢戳进她的胸膛,还夹杂着内劲震得她五脏六腑几欲撕裂!她脑海里最后一弦倏然崩断:“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二小姐饶了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