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慧,子归,你们怎么还不回来?

五姨娘这会儿也慌了,她紧紧地抓住桑玥的手,掐出几道紫痕也浑然不觉:“玥儿,我能生下来的,对不对?”

桑玥微微一笑,擦去她鬓角的汗:“是的,娘,你再坚持一下,灵慧大师很快就到了。”

五姨娘却并不因她的话而心安,反倒更加忐忑,她落下两行清泪,一手摸上动得越来越频繁的腹部,一种史无前例的恐惧强势撞入她的心扉!她的眸光忽然变得坚定:“玥儿,我怕是生不下来了,你……你帮我把他拿出来!”她在大周时曾见过下人给难产的狸猫接生,用的就是这个法子。虽然母亲会死,但孩子能存活,能存活的!

桑玥的心狠狠地被巨木撞击了一下,拿出来?五姨娘难道是想……开膛破肚?

“不,娘,你能生下来的!”

胎儿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五姨娘苦涩地摇头:“当年的八姨娘就是这么死的!胎儿横在腹中,生了一天一夜,最后一尸两命。玥儿,我不怕死,但我……我不想他……有事……十年前,我失去了……一个孩子……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做……母亲……”

桑玥一只手狠狠地抓紧大腿,挤出一个笑:“娘,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弟弟也不会有事,子归已经去请灵慧大师了,他是神医,一定有办法!”

忽然,五姨娘大惊失色:“玥儿,你摸摸,他不行了,他在挣扎,他快死了!你救救他!”

桑玥几乎要从大腿上剥下一片肉来:我前世经历的痛,难道要你也经历一遍吗?叫我剖开你的肚子,救出弟弟?我做不到!我宁愿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你!

桑玥夫人目光落在五姨娘频繁抖动的腹部,违心地宽慰道:“是你太紧张了,你放松,弟弟也就放松了。”

“不是的,玥儿,”五姨娘挣扎着起身,自床头柜摸出一把防身的匕首,“动手!”

桑玥不语,不接。

五姨娘扬起匕首,撩开衣襟,对准自己的腹部,缓缓地划了下去……

“娘!”桑玥一把握住刀刃,鲜血滴在五姨娘高高隆起的腹部,“我不许你伤害自己!”

桑玥话音刚落,子归就带着灵慧来了。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身墨色锦服的慕容拓。

“桑玥!”慕容拓一把迈至二人身前,压住波涛汹涌的心疼和怒火,轻柔地自五姨娘手中拿过匕首,“灵慧大师来了,你不会有事的,我先带桑玥下去擦药。”

“玥儿,我……”五姨娘眼底光彩重聚,内心却自责万分。她怎么可以误伤了玥儿?

灵慧给五姨娘仔细诊察后,不屑嗤道:“不就是个胎位不正?搞得跟大灾大难似的,南越的大夫都是饭桶!”

此话一出,桑玥吁了口气,慕容拓将她抱起,施展轻功,带她回了棠梨院。

雨后的夜晚总是格外宁静,没有蝉鸣蛙叫,没有脚步匆匆,月牙儿奇异地爬上了枝头,彰显着明日将会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房内,一墨一白两道身影,静坐无言。

烛火照着慕容拓低垂的眉眼,令他的眸子璀璨得不像话。他一边涂着药,一边责备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给你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清洗伤口和涂药呢?”

“你抓哪里不行,非得抓刀刃?”

“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伤口有多深?差点就割断骨头了!”

桑玥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五姨娘难产的样子,心里的天枰逐渐倾斜。她抽回手,起身行至窗前,望着无边的夜色和花瓣上晶莹透亮的水珠,语气淡淡道:“慕容拓,这两天我想了许多,始终觉得我们不合适。”

五姨娘不惜剖腹也要生下孩子的事,深深地震撼了她!原来,愿意为了孩子倾尽所有的不只她一个。那么摄政王妃呢?她对慕容拓的爱,丝毫不少于天下的任何母亲的吧。慕容拓不该为了虚无缥缈的儿女私情而背叛最忠贞的亲情。或许,那天的情不自禁本是个错误,她喜欢得不够坚定、不够深刻,就为了一丝水深火热中的温暖,令慕容拓燃起漫无边际的希望,这不是在造孽吗?

他俊美无双,身份尊贵,多少世家千金,多少绝色名媛倾慕于他!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冷淡得不能给他相同回报的人。

最重要的一点,经过深思熟虑,她笃定了那道圣旨并非出自冷瑶之手,而是摄政王妃!

慕容拓大骇,他匆忙赶来可不是听她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你撒谎!”

桑玥微微摇头:“真的不合适。”

慕容拓起身行至她的身侧,随她一同眺望无边的夜色:“因为那道圣旨,对不对?你不敢抗旨,怕给定国公府惹来灭顶之灾,是不是?”

桑玥再次摇头:“不是因为圣旨。”

“那是因为什么?”

桑玥的手紧拽成拳,冷冷道:“因为你嚣张跋扈,幼稚任xing,胸无大志,空有一副俊美的皮囊,迷惑了我这么些日子,可如今我对虚有其表的你腻烦了、厌恶了、灰心了。皇帝虽然年幼,但他饱读诗书,勤政爱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所有女子艳羡的财富地位……”

慕容拓嘴角隐隐**,勉力挤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笑:“编啊,继续编啊。”

桑玥如蝶翼般美丽的睫毛轻颤了数下,自盆栽了摘了一朵白色小花,轻轻拂去花瓣上的雨滴,道:“我是他的第一个妃子,可慕容拓你呢?王妃送你通房无数,你怕是早就不干不净了吧。”

慕容拓呼吸一滞,眸子里泛起了一点寒光:“我说了我一个都没要!”

桑玥冷冷一笑:“你觉得我会信?”

慕容拓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腿部的伤疤,为了抵制媚药他不惜自残,最后却换来她的一个猜忌!

慕容拓擢住她的双肩,扳过她的身子,竭力笑了笑:“怪我没在第一时间赶来救你,生我的气了?”

“我只会怪你妨碍了我的好事!”桑玥挣开他,目光凛凛道,“我是一个贪慕虚荣、阴险狡诈的人,从前一直都在利用你,你没发现吗?”

慕容拓低吼道:“那你就继续利用啊!”

“有了皇帝,我还需要利用你吗?”

这话真的很伤人!慕容拓的自尊仿佛被碾碎了一般,高大健硕的身躯空旷得随时都会坍塌,他阖眸片刻,骤然睁开:“不,我还是不信,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说,我改!你要什么,我去争,去抢,去夺,也一定送到你面前!”

桑玥的心中像滴进了一滴胆汁,苦涩层层晕开,一直蔓延到舌头:“你一天一天地改变,我的要求也会一点一点地提升,所以,你永远无法成为我想要的人!”

“桑玥!你不要口是心非!”

“下次见到我,拜托你称呼我一声‘顺妃娘娘’。”

慕容拓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眸光似穿透了百米冰湖,冷得令人瑟缩:“谁敢娶你,我就杀谁!”

“你疯了!那是皇帝!”原来他竟是做的这个打算!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桑玥一眼,欲要跃窗而出,皇帝他也照杀不误!

桑玥勃然变色,赶紧喝止了他:“你看看你,遇事就会逞能,一点脑子都没有,难怪我无法喜欢上你!”

慕容拓并不转身,因极力隐忍的缘故肩膀有些颤抖,那声竟也压抑得令人心疼:“是,我就是傻,傻到喜欢上敌人的女儿,傻到为了你连命也可以不要,傻到明知和你不可能却非要逆天而行!”

他一手按住窗棂子,桑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去了就是送死!”

慕容拓转身将桑玥拥入怀中:“还不承认?你明明就是担心我!为什么总是跟自己的心过不去?”

被他紧紧抱入怀中的瞬间,那种漫无边际的苦涩倏然淡化了大半,充斥着仇恨的冰封的心,仿佛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口子,正贪婪地吸取着什么,又缓缓地填补着什么。

桑玥被这种感觉狠狠地吓到了!她垂眸,堵上心底的漏洞,声若寒潭道:“是,我是担心你,但那仅仅出于朋友的关心,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我对你的几分感觉,如今细细想来,不是男女之情,只是几分感恩而已。与我帮助慕容耀没什么区别,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这个女人什么都聪明,唯独不了解自己心!就算她真的不爱他,甚至不喜欢他,但至少,她担心他!如此,他就有机会!慕容拓试探地问道:“你确定……我跟慕容耀在你心中没什么区别?”

桑玥微微颔首,眸中辉光攒动。

慕容拓掬起她美如璞玉的稍了一分绯色的脸,一字一顿道:“我会慢慢地制造区别!”

桑玥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慕容拓这种对情爱盲目的自信和依赖令她无所适从。摄政王妃的警告不言而喻,她不怕被刁难,只是不愿见他和摄政王妃反目成仇。况且,真的,她真的,不能给他同等的回应啊。

她企图挣脱慕容拓的禁锢,这一次同以往任何一次没什么两样,她被牢牢地、牢牢地圈在他温暖的怀中。

桑玥只觉得慕容拓的心跳震得她耳朵微痛,明明紧张得要死,却生生扮出一副霸道的样子!她的眼珠动了动:“慕容拓,你脸红了。”

慕容拓心中一怔,双臂松了松,桑玥趁势蹲下滑出他的禁锢,尔后潇洒地吁了口气,理了理有些微乱的云鬓。

慕容拓方知被她摆了一道,怒急攻心,上前一步,俯身凑近她的脸,鼻尖几乎要抵住她的,温润的气息吹得她微痒:“你休想将我推开!就算我是你的噩梦,也要缠着你一辈子!”

一辈子?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说出这三个字眼?他知道一辈子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吗?他知道一辈子会途经多少风浪变数吗?他知道日后还会碰到多少如花美眷吗?就连她这种活了两世、年龄加起来将近四旬的人都不敢保证会爱谁一辈子!他哪儿来的自信?或许,他到底还是年轻,所以随便许诺。一念至此,桑玥看向他的目光似又寒凉了几分。

“二小姐,”莲珠打了帘子进来,一看那暧昧的姿势,赶紧捂着眼睛,低声道,“五姨娘生了,是龙凤胎,三人平安。”

“真的?”桑玥心中一喜,推开慕容拓,慕容拓却大掌一滑,想要握住她的手,她随手挣开,瞪了他一眼,“消息没有外传吧?”

莲珠尽管蒙着眼,仍旧能感觉到屋子里波云诡异的气氛,她轻咳一声:“没有,老爷给所有人下了封口令,五姨娘的院子偏僻,鲜有人走动,孩子不足月,啼哭声不大,加上门窗全堵了棉花,即便有人路过也不会听见的。”

父亲起初将五姨娘安置在偏远的院落,就是不希望被太多人打扰而无意中暴露了身份,冥冥之中似有注定,这反而成了弟弟妹妹们最好的掩护。

“让你去查的事呢?”

莲珠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好的帕子,放在一旁的矮柜上,头垂得低低的:“奴婢去了二夫人的院子,看见诗画鬼鬼祟祟地揣着一包东西去往大姨娘院子附近,然后用火点燃,烧了大半后又用脚踩灭,就是这个。”

慕容拓走过去,用指尖蘸了一点闻了闻,蹙眉道:“艾草。”难道五姨娘的胎位是被这个熏乱的?

果然是韩玉!桑玥的笑意含了三分凌厉:“她这是想祸水东引,让我把帐记在大姨娘的头上,和大姨娘相互厮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