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尝了一勺甜甜的热汤,当真清甜爽口,她又一连喝了好几口,丁香状似无意地问起:“林小姐说给大少爷送书去了,怎生还不回来?都过去一个时辰了。”

桑玥将勺子的顶端挨着瓷碗的底部搅了一圈,顿时,一种刺耳的“吱吱”声打破了室内的平静,炉子里的红罗碳似乎也遭到了惊吓一般,接连发出“噼啪”之音。

丁香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桑玥的脚边,诚惶诚恐道:“二小姐,奴婢僭越了,不该过问主子间的事!”

桑玥面色如常,不理她也不叫她起来,慢条斯理地用完酒酿丸子,才擦了擦嘴,优起身:“莲珠随我去趟大哥的院子。”

莲珠同情地看了丁香一眼,自柜子里取了银狐大氅给桑玥披上,系好丝带,虽桑玥一同出了棠梨院。

丁香眼眶一热,眼泪滑下面颊,她端起托盘,打了帘子出去,许是心情郁结的缘故,她几乎没怎么看路,一路横着向前冲,终于额头一痛,她抬头,才发现自己撞到主子了。

“奴婢见过四小姐!四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她将身子福得低低的,耳旁落下的发丝几乎要垂到冰凉的地上。

桑飞燕的脸上始终挂着从容温和的笑,似一束暖人心扉的日晖破云而出,照得人心亮堂堂的。她将丁香的手腕轻轻托起,软语侬侬道:“没关系的,我不怪你,你眼眶红红,可是哭过了?”

丁香吸了吸鼻子,又掉了两滴泪:“奴婢就是思念军中的弟弟,听说洛邑战事吃紧,粮草又遭大雪封山无法顺利运达,奴婢心里着急担忧。”

桑飞燕拿出绣了青竹的幽香锦帕,擦去丁香面颊上的泪珠,宽慰道:“你这担忧真真是多余的,大伯父马上就要运粮北上了,一定会解决洛邑军士们的粮草问题。”

“四小姐说的是。”

“对了,我二姐姐在吗?”

“二小姐不在,她去了大少爷的院子。”

丁香说到“大少爷”三个字时,话里明显地携了一分颤音,桑飞燕眸光流转,仿若一片动人的霞光,那声竟也莫名地诱惑了不少:“说起大哥,我倒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丁香警惕地眨了眨眼,垂眸盯着绣青花鞋子:“四小姐,奴婢人微言轻,只是个下人,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桑飞燕歪了歪脑袋,俏皮得像个孩子,微笑道:“其实很简单啊,我打算给大哥送两个贴身服侍的人过去,苦于不知他的喜好,大哥常来棠梨院,你应该与他接触蛮多的,你就告诉我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就好。”

丁香吞下一口苦水:“奴婢爱莫能助。”

桑飞燕摇头叹息,兀自呢喃:“我给二哥送了,不给大哥送好像有些说不过去,既然你不肯帮我,我只有自己瞎猜,然后随便送了。如果你是我的丫鬟就好了,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将你送给大哥,大哥一定喜欢。”

后面桑飞燕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但丁香一个字也没听去,她满脑子都飘荡着那句话“如果你是我的丫鬟就好了,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将你送给大哥,大哥一定喜欢。”

大少爷……当真会喜欢她?

天色有些暗沉,风儿刮在桑玥因奔走而略微泛红的脸上,冰凉的同时亦有些生疼,京都的冬季较江南冷了太多,因而桑玄羲又病了。

白兰如今被调去桑玄羲的身边服侍,做的最多的便是给这位主子抓药。这不,她刚从药房回来,手里拧着几包草药,见到桑玥,忙屈膝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清冷的眸光落在白兰右手拧着的药包上:“我二哥这次又是怎么不好?”

白兰恭敬作答:“回二小姐的话,大夫说是体寒,开了些滋补的药。”

体寒?桑玄羲的身子骨往年不带这么弱的。“平日里贴身服侍我二哥的除了你,还有谁?”

“绿芜和老夫人房里的冬梅。”

桑玥若有所思,绿芜从前是桑柔的贴身丫鬟,一直心仪桑玄羲,当初她收买绿芜就是用将绿芜调到桑玄羲身边作为诱饵的,绿芜待桑玄羲应算真心。至于冬梅么,她是滕氏院子里出去的,按理说不会包藏祸心,当然,如果她同刘妈妈一样,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即便桑玄羲如何,与她也没多大关系,一念至此,原本打算让白兰留个心眼儿的话变成了:“你去吧。”

“是。”

白兰行礼告退,与桑玥擦肩而过,往桑楚青的院子而去。

莲珠拧了拧弯弯的秀眉,目光一直追随着白兰的背影,直至消失,才道:“小姐,你是怀疑二少爷病得不正常吗?”

又一阵寒风拂过,扬起桑玥鬓角垂下的发丝,她随手绕了绕,唇角微勾,眼眸里却无笑意:“二哥自从八月份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身子骨竟是比叔父的还弱,停药从不超过七天。”

“或许……是大夫人和大小姐的死对二少爷的打击太大了?”莲珠瞪大清亮有神的眸子。

桑玥迈步朝桑玄夜的院子走去,漫不经心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莲珠摸摸头,有些捉摸不透桑玥的想法,又试探地问:“如果有人对二少爷的药或者饮食做手脚,必定是亲近之人,难道是白兰?”

桑玥细细分析:“白兰一家受过八姨娘的恩惠,她的父母兄弟脱了奴籍,在镇里做点小买卖,日子清苦,却不用再看人脸色,更不用时刻活在刀刃上,八姨娘被大夫人害死之后,白兰一边恨着大夫人的同时,一边把恩抱在了桑丽的身上。桑丽一共害过我两回,你说,以我的xing子,该把桑丽怎么样?”

莲珠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折磨至死。”

桑玥笑得开怀:“是啊,白兰也这么觉得,所以,为了保住桑丽,她必须对我忠心,我没有让她陷害桑玄羲,就算刀架住了她的脖子,她也绝对不敢。”

莲珠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难道是绿芜或者冬梅?”

桑玥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笑道:“我发现自打你伤势痊愈后,变得愈发爱cao心了,我可没说有人陷害我二哥。”

莲珠吐了吐舌头,道:“奴婢就是想防患于未然嘛,死了大夫人和大小姐,又来了二夫人和四小姐,奴婢觉得她们两个比从前的敌人难对付多了!整整两个月,奴婢和茉莉死盯着她们的动静,愣是没挑出错儿!她们一天不倒台,奴婢心里就一天不安稳!”

桑玥的眸子里闪过似嘲似讥的波光:“谁说没动静?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不怕死的找上门来了。”

莲珠不明所以:“小姐,奴婢不懂。”

桑玥呵了口气,双臂微张,笑得明媚如春阳,吐出口的话却令人如坠冰窖:“我好久没杀人,都快忘了血是什么颜色了。”

莲珠一阵头皮发麻,话锋一转:“下次我们再去赴宴,带上子归,好不好?”

说起子归,桑玥想到了九姨娘,貌似许久不见她了。父亲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宿在五姨娘的院子,待九姨娘冷淡了许多,倒是大姨娘三不五时地去探望一番,偶尔二人相邀去五姨娘的院子逗弄桑妍。可听五姨娘说,九姨娘最近的气色特别好,原先五姨娘担心九姨娘看到桑妍或者桑玄安会忆起早殇的桑玄帧,结果九姨娘的心结不知何时已完全打开,乐呵乐呵地像个纯真的少女。

桑玥唇角含笑:“子归毕竟不是我的丫鬟呢,得过问九姨娘。”

“可奴婢觉得子归对你比对九姨娘还恭敬,整个院子,她最听你的话了。老爷和老夫人都使唤不动她。”

“那也是九姨娘吩咐的。”原先她以为子归是一名大周死士,后来从慕容拓口中得知,子归的功夫看起来应该是级别更好的枭卫。大周的枭卫哪里会把南越的官员和贵妇放在眼里?父亲和祖母使唤不动子归很正常。

她不由地又想起了普陀寺的香凝皇后,不知道香凝皇后过得怎么样了?那美得比春雨更滋润、比夏花更娇美、比秋月更优、比冬雪更圣洁的人竟然心甘情愿被囚禁于一偶荒山,长达十四年之久,或许天底下的母亲莫不都是如此,冷瑶夺了香凝皇后的孩子,即便撤走所有死士,香凝皇后也不会离开。如此森严的防卫,不过是怕大周的亲信找上门来罢了。

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美如蝶翼的长睫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蜿蜒地遍布全身,她眨了眨眼,雪花融化,顺势流入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竟像一滴泪,绕了一圈又滑了出来。

莲珠见状吓到了,自打小姐落水后,她再没见过小姐在不做戏的情况下落泪,不禁有些手忙脚乱:“小姐,你……你怎么哭了?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吗?”

桑玥摇头一笑:“没,下雪了,我们走吧。”

下雪了吗?莲珠抬头,睥睨着乌云密布的天,可能……快要下了吧。

刚走了没几步,在左边是假山、右边是松林的岔路口碰到了九姨娘。九姨娘穿一件嫩黄色夹袄,内衬白色罗裙,纤腰盈盈一握,用鎏金环扣丝带束着,旁侧坠下一尺长的彩玉穗子,随着身形的晃动,流光溢彩,潋滟夺目。

她的发髻斜挽,青丝如墨,留一指垂在胸前,有意无意地勾勒着酥胸处迷人的曲线。那绝美的精致容颜像一幅应景的画册,清丽脱俗又淡出尘。

桑玥在打量九姨娘时,九姨娘也发现了桑玥,她快步上前,行了一礼,道:“婢子见过二小姐。”

桑玥顺着她来的方向望了一眼,道:“九姨娘不必多礼,九姨娘出去了?”还是走的后门。

九姨娘愣了愣,秋波盈盈的眸子轻眨,思付片刻,据实相告:“是,婢子去见了位故人。”

故人?桑玥杏眼微眯,九姨娘在南越除了认识五姨娘,就只认得香凝皇后,子归都闯不进大周死士的**,九姨娘孤身一人更无可能,如此,那人来自大周了。至于是谁她并不十分好奇,于是她笑了笑:“我去看望大哥,你回吧。”

语毕,桑玥带着莲珠就要离开,九姨娘心中一怔,转身叫停了桑玥:“二小姐不想知道婢子去见谁了吗?”

桑玥停下脚步,转过身,面露惑色:“我应该要好奇?”

九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讪讪一笑:“不是,婢子就随口问问。”

桑玥淡然笑之:“荀大人如果真如你所言的那般,想必是个知晓分寸的人,我何必过问、何必担忧?”

九姨娘的身子猛然一颤,冰凉的手指摸上惶惶然的面颊,她到底还是没能掩藏好自己的情绪,可二小姐又怎么会知道她见的人就是荀义朗?还影射她对荀义朗有意!她将身子福得低低的,声线里夹杂了压抑过后的颤抖:“婢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做出对不起老爷的事。”

桑玥点到为止,倒不是她多么重规矩,只是按照父亲的xing子,若发现九姨娘私会男子,难保一怒之下不会杀了九姨娘。她内心,并不希望九姨娘死于非命。

“你明白就好。”桑玥莲步轻移。

“二小姐!”九姨娘再次叫住了桑玥。

桑玥回头:“什么事?”

“我……”九姨娘的贝齿咬了咬红润的薄唇,欲言又止,最终,她把心一横,殷殷切切道,“我们下次能一起去见见荀大人吗?”

桑玥瞧着九姨娘紧张得几乎要窒息的样子,生怕她会拒绝似的,她挑眉一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