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芸,年方三十一,处入宫时为冷贵人,诞育皇次子云阳后,晋封为冷嫔;诞育长平后,晋封为冷妃;育有庆阳公主后,一举夺得贵妃宝座,从此宠冠后宫、执掌凤印,生母郭氏如今被抬为冷府平妻,掌冷府的中馈之权。冷香凝的生母(大夫人陆氏)则常年与青灯古佛相伴,日日吃斋诵经。

这一对母女,怎生都爱与佛扯点子关系?

“二小姐,”丁香一声轻唤,打断了桑玥的思绪,桑玥幽幽抬眸,道:“有事?”

丁香的睫毛长时眨了眨,笑道:“二小姐,您前些天让贵叔送来了好几床被子,天冷了,奴婢给五姨娘送一床过去?”

桑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将灯芯挑亮了几分:“雪停了吗?”

丁香笑道:“刚停,怕待会儿又会下呢。”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流转起意味深长的波光,唇角只轻微一勾:“今儿下午四妹来找我,可曾留了什么话?”

丁香后背没来由地就是一凉,将身子福得低低的:“四小姐说想给大少爷送两个通房丫鬟,问奴婢知不知道大少爷的喜好。”

“哦?”桑玥唇角的笑弧扩大,“你怎么说的?”

丁香讪讪道:“奴婢说不知道,爱莫能助。”

桑玥将书本合上,微微地笑着,笑意凉薄,眸光清冷:“你觉得秦妈妈的儿子怎么样?”

丁香的手心渗出薄汗,“二小姐指的是秦妈妈的哪个儿子?”

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秦妈妈三个儿子里老大和老二都已娶妻生子,秦妈妈有意撮合的是林昌与丁香,可事实证明,她并没看上林昌。桑玥靠在椅背上,墨发如一匹光洁柔顺的绸缎,轻轻散落于身后,她的声亦如这自然的发梢一般意态闲闲:“宝蓝色的送给祖母,鹅黄色的送给五姨娘。”

“是。”丁香打开箱子,取出被褥,盖了层薄布,这才行礼退了出去。

屋子外的寒风冷极了,偶尔吹落几片枝桠上零星的雪花,落进丁香并未佩戴围脖的领口,冰得她直打哆嗦。真不知道远在洛邑的丁山,到底如何挨过严冬酷寒?

夜幕无月无星,八角玲珑灯蜿蜒地遍布在小道两旁的树下,灯火朦胧,又被狂风吹灭了许多,好在积雪茫茫,并不显得多么暗沉难行。丁香走得飞快,一边因为冷,一边因为静。是的,雪夜中的定国公府静得阴森。往常这个时辰,路上的行人多着呢,今儿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丁香越想越怕,脚底生风,不知不觉间,竟走出了一身汗。

“丁香。”

一声叫唤在静谧的天地间骤然飘出,丁香猝不及防,两脚一绊,摔了个嘴啃泥,那两床崭新的棉被散落一地,在雪地里铺陈开,像两朵春季的明艳花束。

“丁香,你没事吧?”桑飞燕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路面上的积雪,将丁香扶了起来,又帮她拍了拍膝盖和手肘的雪花,“我吓到你了。”

丁香受宠若惊,赶忙将被子拾掇了抱好,给桑飞燕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四小姐。”

桑飞燕微微一笑,大概因奔跑的缘故,双颊有汗珠淌落,她用帕子拭去,道:“这么晚了,你还帮二姐姐给大哥送东西吗?”

丁香和气道:“回四小姐的话,这不是给大少爷送的,是给老夫人和五姨娘送的。”

桑飞燕挑起布帛,摸了摸被褥,又捏了捏,赞叹道:“好柔软,好舒服啊,二姐姐从哪儿弄的?我也想要!”

“是贵叔送来的,说这类丝绒是新品种,二小姐自己盖了觉得暖和,便给老夫人和五姨娘送一些,老夫人往年有寒症,五姨娘又奶着孩子,二小姐说送给她们最合适了。”

“这么说,没有多的了,”桑飞燕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我好想要呢。”

丁香尴尬地笑了笑,桑飞燕歪过头,调皮一笑,悄声道:“要不,咱们换换吧!”

“嗯?”丁香狐疑地看了桑飞燕一眼,随即想到奴婢不得直视主子的面容,又迅速低下头,盯着布帛上的一处褶皱。

“我同你开玩笑的,呵呵,”桑飞燕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夜幕里回荡,良久,她终于止住笑意,望进丁香垂着的眸子里,一本正经道:“丁香,你喜欢我大哥,对不对?”

丁香矢口否认:“奴婢没有。”

“其实吧,我倒是挺想成全你和我大哥的,”桑飞燕一边说着一边绕着腰间的流苏,“我就觉得奇怪了,难道我二姐姐一点都不知道你的心思?”

丁香垂眸不语。

桑飞燕惊愕地瞪大眸子:“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我二姐姐竟然没看出来,看来,你永远都没办法和莲珠相提并论。”

丁香福了福身子:“四小姐,奴婢还有事,先行告退。”

桑飞燕状似不解地摇头,兀自呢喃:“怪了,二姐姐又不是没送给通房给哥哥们,二哥房里的绿芜就是她悄悄送的呢!或许,二姐姐是打算将莲珠送给大哥吧,难不成大哥喜欢莲珠那种心直口快的?”

丁香将桑飞燕的话尽数听了进去,她的步子越迈越沉重,终于,她转过身,把心一横,殷殷切切道:“四小姐当真愿意帮奴婢?”

是夜,慕容拓又来了,明明白日里两人粘糊了一整天,他占的便宜可是史无前例的多,晚上居然还来?不过他没有惊动防守的暗卫,足见他的武功又精进了好几个层次。

桑玥装睡,慕容拓也不唤醒她,坐到床头,让她枕着自己的腿,桑玥唇角含笑,装着装着,竟然真的进入了梦乡。

慕容拓拉过被子给她盖好,温暖的大掌包裹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端详着她甜美娇憨的睡姿,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动起迷人而又满足的光泽。

臭丫头,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没什么两样,一夜时间于他而言犹如白驹过隙,没看够呢,没抱够呢,天空已破晓,他深吸一口气,吻了吻她莹润的唇瓣,喃喃道:“我若平安回来,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桑楚沐运粮北上,定国公府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给他送行。运粮只是顺便,他实际肩负督军一职,但正如桑玥所料的那样,临淄城的三十万秘密大军根本动不了一兵一卒,年氏的朝廷大军堂而皇之地以搜寻大周细作为由将临淄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果桑楚沐冒然行动,过早地给朝廷一个逆反的把柄,只能是将肉送到了砧板上。

慕容宸瑞知晓大军的存在,并未下令剿灭,或许是存了一分将之收为己用的心思。

碧洛一陨落,慕容耀饱受重创,民心已去一半,所以此番桑楚沐的北上之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祥云楼的间内,桑玥与九姨娘一道见了传说中的荀义朗。

荀义朗一袭青衫,长身玉立,墨发被高挽于顶,用玉簪发带固定,乍一看去,丰神俊朗,卓尔不凡。他肤色白皙、五官俊逸,完全看不出是个年近四旬的人,至多二十七、八的样子,较之青年才俊更为内敛成熟,较之壮年虎汉更为潇洒倜傥。即便身处严冬,他总是手执折扇,脸上始终挂着乐观平和的笑。

是个……笑面虎,桑玥得出这个结论。

桑玥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桑玥,她穿着浅绿色对襟织锦短袄和白色曳地百褶裙,清丽脱俗,淡别致,她容貌姣好,不算天姿国色,却有双令人一看就终身无法忘怀的清冷的眸,幽冷如千年冰泊,徐徐反射着她所目视的一切,不夹杂任何私人情感,想要洞穿她的心,就必须跳进那冰冷的冰泊中,可或许你还来不及翻腾出她的心思,就已冻溺了。

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荀义朗得出这么个结论。

九姨娘激动得合不拢嘴,给荀义朗见了个礼:“荀大人,她就是我跟你说的桑家二小姐。”

“就是那个害死嫡母嫡姐、乱用天象民心拒绝入宫、又与摄政王的儿子纠缠不清的人?”荀义朗面不改色地问了句。

桑玥唇瓣勾起:“荀大人如数家珍一般地道出我的过往,我能认为荀大人实际上十分欣赏我吗?”

荀义朗笑着坐下:“嗯,不欣赏,活得太累。”

桑玥冷冷一笑,荀义朗不给她回话的时间,又道:“不过你不累不行啊,谁让你是香凝的女儿?”

桑玥在荀义朗对面坐下,语气如常道:“明人不说暗话,荀大人是来救香凝皇后的?”

“你见过她了吧!”

“嗯。”

九姨娘心中一颤,二小姐见过香凝皇后了?

荀义朗眉头一皱:“你还不肯认她?”

“认不认是我的事,荀大人可管不着。你要是真心想救出香凝皇后,就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对谁都是这么直白?半句寒暄的问候都吝啬不给?我们先聊聊天,如何?”

“荀大人,我不喜欢忘年交,你的年纪太大,我与你可聊不到一块儿去。”

荀义朗爽朗地笑了,香凝啊香凝,你的肚子里怎么蹦出这么个刺猬?

九姨娘好像觉得他们两个快要吵起来了,忙打了个圆场,给桑玥递过一盘糖枣糕,给荀义朗倒了杯热茶。

荀义朗探究的眼神落在那盘糖枣糕上,眸光意味深远:“口味倒是一样,都爱吃甜的,难怪你长得那么……圆润!”

九姨娘的一口茶水哽在喉头,圆润?二小姐圆润?,明明瘦得像风儿都能刮走,荀大人竟然说她圆润?

桑玥吃了块糖枣糕,心里诽谤,这个荀义朗简直就是个半痞子!一把年纪了还爱调侃小女孩儿,啧啧啧,香凝皇后,你小时候的眼光真差。她拍了拍手,擦了擦嘴,笑得灿若夏花:“我是挺圆润的,总好过某些人贼眉鼠眼,闲来无事就调戏黄花闺女,怎么?得不到香凝皇后,就要来打我的主意?这辈子非得和她沾点儿边?”

荀义朗的笑意加深:“你总算承认同她的关系了。”

桑玥抿了抿唇,厉害啊,荀义朗,能从她口里套出话的人,他是第一个!

“桑小姐!桑小姐!”桑玥正思付着该如何撬开荀义朗的嘴得到她想要的信息之际,怀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桑小姐……”

怀安趴在门上,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去劝劝我家公子吧……”

“慕容拓怎么了?”桑玥凝眸相问。

“他……他偷偷地出府了!”

慕容拓对她提起过,会离开一段时间,说顺利的话除夕能赶回,可瞧着怀安这样子,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桑玥的长睫轻颤,语气淡淡道:“你把话说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怀安从怀中掏出一沓子资料,桑玥眉心一跳,那赫然是上次他千辛万苦寻回却一直不肯给她看的。怀安咽下口水,道:“公子吩咐,要是他除夕夜还没回来,就将这个交给你,我忍不住……忍不住偷看了,才发现可能大事不妙!”

桑玥埋在宽袖中的手一紧,道:“你能不能说重点?”

“公子要去洛邑!”

慕容拓要去的地方……是洛邑?去做什么?杀她父亲还是保护她父亲?亦或是……桑玥不敢往下想,一张脸霎时惨白如霜,她陡然起身:“备马!”

冬阳耀目,寒风凛冽,艳绝的天色与冰冷的温度极不相符,地面,白雪茫茫,高空,蔚蓝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