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桑玥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

楚婳单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流苏,优中透着一股清冷,还有一分桀骜:“谁等你了?本王妃很闲吗?会等你?不过是比你早到一步而已。”

桑玥笑而不语,保持着屈膝垂首的姿势。

楚婳随手一指:“杵在那儿碍眼,还不快坐?”

“是。”桑玥依言在旁侧的宾位上坐好,素手轻轻地划过扶手处,这是一张用檀香木打造的座椅,全身无一处缝隙,可见是将百年老檀木的桩挖空了雕刻而成,为了随随便便一把宾位椅,就浪费一根百年檀木,当真是奢侈到了极点。

樱桃奉上一杯上好的花茶和一碟芳香四溢的糖枣糕,桑玥眉梢微挑,眼底有愕然掠过,但她看破不说破,捏起一块糕点细细吃了起来。

楚婳唇角勾起一个难以压制的弧度,待到桑玥将碟子里糕点一扫而空,又喝完手里的茶,她才美眸轻转,给樱桃打了个手势,樱桃领了十名侍女出来,每个人的手里捧着一套裙衫,赤橙黄绿青蓝紫,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月底去靖王府赴宴,我可不想别人说我儿子没眼光,看上个样貌平平的……女子,”楚婳原本想说“庶女”,但那两个字在喉头滑动一圈后就变了,桑玥淡似莲地笑着,眸中闪动着恰到好处的惊艳,楚婳对她的表情还算满意,继续道:“人是三分姿色七分打扮,穿戴合体,便是艳压群芳也是有可能的。”

说是这么说,可当楚婳悄悄打量桑玥时,诧异地发现桑玥又长漂亮了几分,眼眸更深邃了,鼻梁更高了,唇更红艳了,原先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逐渐变得下颚尖尖,双颊的线条巧夺天工般优美。她的身上没有少女的青涩,却有少女的纯净。而那眉梢偶尔流露的风情,令得楚婳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儿子没少占她的便宜吧!

占到便宜就好!楚婳用帕子掩住唇角的弧度,眼底的笑意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桑玥扶额,这对母子真是俩活宝!

“多谢王妃!”她起身行礼相谢。

“你的面子倒是大,本王妃下的帖子,你竟然熟视无睹!”

一句在旁人耳中类似于发火刁难的话,落进桑玥的心底时稍了一抹萧瑟的孤寂,两个儿子相继北上,丈夫独宠新欢,难怪楚婳寂寞了。

就在桑玥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洗耳恭听”楚婳关于男人三妻四妾、开枝散叶的谆谆教导时,殿外传来了通报声:“王妃,容侧妃来请安了。”

年侧妃有孕在身,齐侧妃总在生病,楚婳免了她们二人前来请安,原本楚婳也想免去容青瑶的,奈何容青瑶坚持谨遵礼仪,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飘雪,一日不落。

楚婳摆手让几名侍女退下,脸上已换上一副端庄大气的神色。

桑玥起身,容青瑶袅袅娉婷而入。

这是桑玥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宠冠摄政王府的年轻侧妃,她身穿亮丽别致的鹅黄色绣茉莉短袄、素色百褶裙,裙摆用金线镶了豆大的蓝宝石,随着她步步生莲,裙裾时而散开、时而收拢,那蓝色的辉光竟如夜空的星子般闪耀了起来。

别看一件普普通通的裙衫,桑玥却笃定它价值千金!

桑玥的视线缓缓上移,只见容青瑶淡扫蛾眉,薄敷凝脂,一张脸白皙莹润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偏那秋波潋滟的丹凤眼像安了两粒极品琥珀,璀璨而不失沉稳。

单论容貌,容青瑶不及楚婳,但当容青瑶友好的目光像一道春阳照进桑玥清冷的眼眸时,桑玥突生了一种厚重的存在感,仿佛自己于她而言,十分地重要。这样的感觉,有点熟悉,桑玥曾经从别人的眼中读到过,是谁呢?

“嫔妾给王妃姐姐请安。”

容青瑶一开口,桑玥恍然大悟,那声,太过像一个人:冷香凝!

当冷香凝默默地看着你时,她的眼里除了你,再无其它!仿佛你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一旦失去你,她将崩溃得一塌糊涂!这种纯粹、这种信任、这种依赖,再配上一副娇柔容颜、天籁之音,简直令所有人都无法抗拒。难怪,慕容宸瑞这般宠容青瑶了。

楚婳端坐如一尊玉佛,纤手轻抬,薄唇微启:“平身。”

“谢王妃姐姐。”容青瑶给楚婳行礼完毕后,桑玥起身给她见了礼,“臣女桑玥见过容侧妃。”

容青瑶微微一笑,似一朵纯洁的百合,还挂着几滴露珠,优得颤动人心:“桑小姐不必多礼。”

天真而不轻浮,优而不老成,美丽而不妖娆,桑玥端看她的神态、听她的语气,活脱脱的就是第二个冷香凝!

怎么会这样?巧合吗?慕容宸瑞也喜欢这一类的女子,还是……慕容宸瑞也看上了冷香凝?

楚婳明明心里烦躁得要死,嘴角的笑意依旧雍容端丽:“容侧妃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本王妃正在待客。”

逐客令下得十分明显,容青瑶却并无离去之意,娇艳微红,含了一分羞,和颜悦色道:“其实,嫔妾有事向桑小姐和王妃请教。”

桑玥双手交叉一握,抬眸看向容青瑶,正好触碰到了她再次投来的和暖如春、温婉似柳的目光,她从中读到了毫不遮掩的友好,奇怪了,容青瑶对她的好感究竟从何而来?还是说,容青瑶真如传闻中那般天真善良?

原来容青瑶要请教的是舞蹈。

楚婳年轻时曾与冷香凝携手共舞,震惊天下,而桑玥在去年除夕挥剑作画,一倾南越,容青瑶会向她们二人探讨舞蹈好像……不足为奇。

花园内的碧瑶亭附近,有一处寒梅环绕的浅水池,原先养着鱼儿,入冬后,水浅结了冰,透过晶莹透亮的冰面,仿佛还能看到争相戏水的鱼儿,它们的眼眸里闪耀着动人的光芒,让人觉得春暖花开时、寒冰化去,它们又能再次奔流嬉戏,逍遥快活。

普通人想在冰上站稳都极其困难,容青瑶却能踮足旋转、起跳奔走,动作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她已褪去外面的短袄,露出窄袖斜领的双排扣对襟上衣。她手挽霓裳,翩然起舞,随着她不停地原地旋转,霓裳漾起了一圈跌宕起伏的波浪,在她周围幻化出艳煞红梅的炫丽色彩。

她跳的,正是楚婳和冷香凝的成名之作——《凤舞九天》。

这支舞那么美,自从桑玄夜将孤本画册给了桑玥之后,她私下里练了不知多少遍,毕竟,它真的是太美了。然而,不是桑玥妄自尊大,容青瑶的舞姿柔韧优美、飘逸婀娜,却远没演绎出《凤舞九天》的恢弘壮观。

她上回去探望冷香凝时,见冷香凝跳过,绕她重活两世,阅人无数,镇定自若,那一刻也以为自己置身梦中。事后,冷香凝手把手地教了她,她虽不才,可比容青瑶还是强一些的。

一舞作罢,容青瑶的双颊红得像染了层绯红的胭脂,鬓角香汗淋漓,微微喘息。她来到楚婳的身前,睁大清澈晶莹的眸子,笑得清纯可人:“我听父亲说过,王妃姐姐当年跳这支舞时,就像那九宫仙女一般美呢,王妃姐姐可别笑话我班门弄斧。”

谁不爱听好话呢?

楚婳深邃的眸子里泛**点憧憬的亮光,这个时候,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忍不住欣喜,并对其指点一二,楚婳的神色依旧淡淡,语气却不若之前那般生硬冰冷了:“舞步没错,姿势也优,只是你过于注重形,而忽略了神,《凤舞九天》与别的舞蹈不同,它不需要多么柔美,够大气就好。”

“那要怎么跳呢?王妃姐姐,我到底哪个动作跳得不过关?你教教我好不好?”容青瑶眨巴着璀璨动人的明眸,笑容里充满了求知问解的意味。

楚婳勉为其难地抬起容青瑶的双臂,将霓裳绕至肘窝上三寸处,道:“你挥袖的时候过于注重手腕的力度,其实那个动作应从这儿使力,如此,霓裳便不会往下飘,而是能维持一个与肩平齐的轮廓。”

“是这样吗?”容青瑶后退几步,站在青石板的空地上,依楚婳所言转了一圈。

楚婳点头,容青瑶的悟xing极高,她曾教过楚纤纤,效果差强人意。

“容侧妃,天冷,您穿上外袍吧。”婢女瑞兰递过衣衫和发饰。容青瑶一一穿戴整齐。

在楚婳和容青瑶探讨舞姿时,桑玥行至冰池旁,探出纤指轻轻拂过光滑的冰面,探寻的目光严密地扫过每一处可能会有异的地方,随后回头,朝着来时的方向望去,不论容青瑶是否真的打定了主意要将这支舞跳得完美,反正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为楚婳争宠的机会。

她露出一副诧异万分的神色:“王妃,你能在冰上跳舞吗?这个……好像挺难的样子,我真佩服容侧妃,换作是我,只能望尘莫及。”

楚婳与慕容拓一样,都是个激不得的xing子,况且,冰上作舞于她而言根本一点难度都没有。她褪去紫袄,露出盈盈一握的纤腰和丰盈秀挺的胸襟,曼妙的身姿在束腰罗裙的包裹下是那般年轻而又充满诱惑。

容侧妃难掩眸中惊艳,怔怔地将五彩霓裳递到楚婳的手上。

桑玥对樱桃眨了眨眼:“劳烦樱桃去取一架琴来。”

九霄仙乐,凤舞九天,桑玥弹奏的是冷香凝教给她的曲子,她随手弹奏着,贴合楚婳美轮美奂的舞姿,红梅映雪,金瓦飞檐,周围的景致因楚婳绚烂壮阔、气势恢宏的舞姿,变得格外庄严肃穆。

远远望去,冰池中似有一个凤凰在涅槃重生,光辉万丈,耀目的冬阳不敢与之比拟,羞涩难当,躲进云层。

天地一暗,那抹紫色的倩影忽然毫无间隙地嵌入了冰凉彻骨的天地间,翩若惊鸿、宛如游龙,五彩霓裳幻化为她振翅高飞的双翼,身姿越来越轻盈,风儿紧张得屏住呼吸,生怕一刮,她就飞入苍穹、纵横云霄了。

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脚尖几乎擦出了金色火花,众人的视线里已无楚婳秀美绝伦的容貌,只有那凤舞九天、天女散花的飘渺之姿。

楚婳跳完,走下冰池,累及了似的微喘着气,偶不经意地抬眸,身子倏然一僵,随即盈盈一福:“臣妾见过王爷。”

众人一听慕容宸瑞来了,纷纷回头,行礼问安:“参见王爷。”

慕容宸瑞复杂的目光落在楚婳绝美的容颜上,踱步至她身前,扶起她,拿出帕子拭去她鬓角的汗,解下身上的氅衣给她披上,声冷,语气不凉:“天寒地冻的,王妃要当心身子。”

楚婳不明白慕容宸瑞为何会突然出现,容不得她多想,一股久违的温暖和男子气息便笼罩了她,随之而生的,是一种浓稠的思念,渐渐化为眼角抑制不住的氤氲,但她堪堪忍住了,王妃就是王妃,当着众人的面,她不会做出有损威仪的言行。

正是这份隐忍,令人心疼。

慕容宸瑞知道楚婳的内心其实就跟个孩子差不多,脆弱、单纯、霸道,多年众星拱月,一朝失宠,跌落在地,好在她傲骨天成,痛也笑,人后或许哭得一塌糊涂,人前却半分不输阵势。因为她这种特质,慕容宸瑞才觉得她是正妻的最佳人选。

他冷凝的目光自桑玥和容青瑶的身上流转而过,语气如常:“桑小姐没事就多来陪陪王妃,本王瞧着王妃与你倒也投缘。”

桑玥垂首顺目,恭敬道:“是。”余光扫过慕容宸瑞平静无波的脸,思付着慕容耀一事,究竟是不是他暗中捣的鬼?但她探寻的目光刚要触碰到慕容宸瑞的眼眸,一道犀利的冷芒慕地自他眼角侧飘而出,将她的注视飞快地弹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