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藏于宽袖中的素手一紧,不让任何人窥探他的内心,这个人,当真是高深莫测。

慕容宸瑞收回目光,眉梢染了一分惊讶,再看向桑玥时,眼眸里无波无澜,静如止水。

他转向容青瑶:“容侧妃早些回清荷斋,本王瞧你穿得甚是单薄。”

容青瑶微微一福,柔情似水道:“是,妾身告退。”

慕容宸瑞陪着楚婳一同回了昭纯殿,小别胜新婚,貌似接下来没有桑玥什么事了。

桑玥向楚婳辞行,楚婳眸中难掩小女人的娇羞,吩咐樱桃将所有的衣衫都送到定国公府的马车上,又故作清冷地对桑玥说道:“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最好别cha手。”

楚婳是怕桑玥遭了其它侧妃的嫉恨,桑玥心下了然,道了声谢,与樱桃一同朝王府的大门走去。

寒风彻骨,桑玥紧了紧五彩团蝶大氅,余光环视四周,朝着樱桃靠近一小步,小声道:“殿下不是你叫过来吧。”算算时辰,慕容宸瑞出现得早了些。

身边偶有行人路过,樱桃扶住桑玥,朗声道:“路滑,奴婢搀着桑小姐吧。”压低音量,“奴婢命人去取琴,自己则转弯朝崇明殿走去,谁料半路上就碰到王爷已然在往花园的方向走来,奴婢估摸着,有人先我们一步请动了王爷,大概是容侧妃想借机一展风华,却不想被王妃给抢了风头。”

讲到后面,樱桃沾沾自喜地笑了。

出现在花园的,只有两位王府的主子,不是楚婳,的确只有容青瑶可能会请来慕容宸瑞。可桑玥并不认为最后发生的一幕是个巧合,容青瑶跳得并不怎么好,若是为自己固宠,她不应该选择这支舞蹈,况且,她跳完一遍,就复了头上的钗和长袄,不像是打算再跳的样子,那么,她是在给楚婳和慕容宸瑞制造冰释前嫌的机会吗?

对,不论她深层次的动机是什么,方才的目的就是要楚婳和慕容宸瑞重修于好。

“樱桃,容侧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樱桃瘪了瘪嘴,悄声道:“怎么说呢?为人是挑不出错儿的,待王妃和府里其它的侧妃都很恭敬,就连不受宠的侍妾姨娘她偶尔也去探望一番,老实说,奴婢觉得容侧妃没有恃宠而骄,唯一的一点,就是她总霸着王爷,惹王妃不高兴,所以奴婢对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这么说,容青瑶是在向楚婳示好了。楚婳毕竟是正妃,又是宁国公的女儿,纵然没了夫君的恩宠,她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容青瑶不同,威武侯府早不复当年的风光,比之镇国侯府、忠信侯府可谓差了太多。容枭不过是凭着三朝元老的身份死撑着,等他两腿一蹬,长子容付丙根本扭转不了侯府衰败的迹象。届时,容青瑶若再失宠,便万劫不复了。

容青瑶有先见之明,提前傍上府里的常青树,倒也无可厚非。况且,连她这个对过于美好的事物本能地会十分排斥的人,竟然不排斥容青瑶,这是否说明,容青瑶真的只是个单纯善良,汲汲营营过日子的侧妃呢?

桑玥不能太早下定论,又问起了年侧妃和齐侧妃的状况,从樱桃口中得知,年侧妃已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慕容宸瑞不常去看她,丰厚的赏赐却从未断过。至于齐侧妃,入冬以来,病得几乎下不了床,慕容宸瑞探望过两回,也留宿了。

朝堂之争与后宫的关系素来盘根错节、相互影响,摄政王府俨然就是南越真正的后宫。

表面上无风无浪,暗地里,只怕汹涌澎湃。尤其,慕容宸瑞夺位的决心越来越明显,王府多年的平衡势必被打破。皇后那个位子,哪个后妃不想要呢?

出了大门,桑玥忍不住回头相望,她不打算嫁人,可如果真要嫁,这里会是她今后生活的地方吗?貌似……比定国公府复杂许多啊。

“樱桃,你多劝王妃给楚纤纤下帖子。”出阁之人,总往娘家跑不是个事儿,但也不能任由慕容耀亲近宁国公府,那么,只能通过楚纤纤维系两头的关系了。楚婳,一定不能失去宁国公府这座靠山。

桑玥转身,被樱桃叫住:“桑小姐!”

“嗯?”桑玥回头,微微一笑,“有事吗?”

樱桃眼眶一红,道:“王妃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除了给妾室们灌过避子汤,她再没做过其它,况且这招还是宁国公夫人教的。从前世子在的时候,明里暗里帮着王妃惩处了不少幺蛾子,如今世子不在,公子也不在,王爷又待王妃冷淡了,还请……桑小姐看在公子的份儿上,多来陪陪王妃。”

桑玥狐疑地看了樱桃一眼,发现樱桃右手紧握着左袖,仿佛很是紧张,她报以一个安心的笑:“我有空就会过来的,若有什么不对劲的事,你信得过我,就着人给我报个信。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王妃不在风口浪尖,未必是件坏事,你也别忧思过重。”

这番话安慰的成分居多,桑玥只能这么讲,以楚婳的为人,叫她像大夫人那般花样百出打击妾室,估计做不来。

要不是这是在王府大门口,樱桃直接就要给桑玥跪下了,她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喜极而泣:“公子常夸桑小姐聪颖,日后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奴婢就给桑小姐通个气。还有……”她四下看了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眸光一凛,“只要能除去王妃身边的隐患,奴婢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桑玥拍了拍樱桃的肩膀,仿佛要拂去几粒粉尘,浅笑,凑近她的耳边:“不要轻举妄动、授人以柄,我警告你,赶紧把宽袖里的毒药毁了,若非念在你对王妃绝无二心,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飞絮,但那寒凉得令人如坠冰窖的眼神宣誓着讲这话的人绝对是认真的!

樱桃大惊失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桑小姐怎么会洞悉了她的计策?

身旁偶尔侍卫巡逻和买胭脂水粉的丫鬟走过,桑玥一瞧樱桃那花容失色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淡地笑着,语气与眸光却凉薄得像一片淬炼过的刀刃,每飘出一个字都能割破人的皮肤:“连真正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就乱打一通,幕后主使只怕连肠子都要笑断了。”

樱桃脸色惨白,瞠目结舌。

容玲的死的确有蹊跷,瑞珠指认年侧妃是凶手,这并不代表齐侧妃或者威武侯府完全没有嫌疑,尤其当威武侯府送入了一个完全契合慕容宸瑞需求的容青瑶时,桑玥越发觉得容玲的死是个阴谋。

楚婳在明,凶手在暗,樱桃竟然敢贸然下毒陷害?简直愚不可及!

“想将王妃推下万丈深渊,你就给容青瑶和年侧妃下药吧!我明确地告诉你,死了一个容青瑶,还会有第二个,打掉一个胎儿,还会有别人怀孕,你看不懂殿下的帝王心术,就别在那儿瞎添乱!你尽管推到我身上,我可不怕背黑锅,只是,这张黑锅太大,罩进去的恐怕不止我一人。”樱桃一反常态地待她如此亲近,又被那么多下人瞧见,不就是想万一她毒害侧妃们东窗事发后可以嫁祸给她吗?理由是她这个准儿媳想讨好未来婆婆呗!

语毕,桑玥给隐藏在暗处的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自掌心打出一道劲风,藏在门后的一名侍女身子一弹,七窍流血而亡。

门后的侍卫大骇,纷纷拔剑将王府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桑玥拉过樱桃后退两步,低声喝道:“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还想去害人?”

樱桃恐惧之余,愧疚地恨不得将头扎进裤裆里。

“不做就不会犯错,在慕容拓回府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桑玥知道自己的话对她有了效果,接着道:“光有衷心是不够的,一旦被我发现你的有勇无谋会危及到王妃的安危,我会立即铲除你这个最大的隐患!不只你,还有你全家上上下下十三口人,我会一个不漏,统统杀光!你好自为之!”

樱桃像一头撞在了岩石上,晕乎乎的,无所适从,手心里布满粘腻的薄汗,第一次,她第一次见到跟王爷发怒时一样阴翳的眼神,简直像在炼狱受尽千般折磨、戾气冲天的嗜血恶鬼,谁敢忤逆一下下,立刻就要被挫骨扬灰!

太可怕了!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公子怎么会喜欢一个像鬼一样的女人?

回到棠梨院时,已是日暮时分。

桑玥去滕氏的院子蹭了顿饱饭,又带着莲珠去“探望”了桑飞燕。

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是幸灾乐祸。桑飞燕的手脚均受了不同程度的刮伤,加上在粪池泡了会儿,不仅肺部吸入了少量粪便导致肺炎,而且皮肤破损处严重溃烂流脓,听说泡了十遍水、磨平了七块皂角才祛除身上的异味儿。她醒后,更是吐得苦水直冒,几乎要将肝胆一并呕出。

桑玥迈进她的院子时,紫兰正在给她擦药。

“四小姐,二小姐来看你了。”

桑飞燕阖眸片刻,按耐住波涛汹涌的怒火,她要是再看不出一切都是桑玥的陷害就太说不过去了!难怪慕容歆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一个小小庶女,这个女人,简直聪明得不像话!

“叫我二姐姐进来吧。”声音,已然恢复从前的娇柔侬侬。

桑玥推门而入,绕过屏风,手里拿着一盒药膏,在床边的绣凳上坐下,笑道:“我去祖母那儿用膳,说起了四妹,祖母便让我送盒药膏过来,四妹还好吧。”

桑飞燕的面色苍白,斜倚床头,上身套了件挑金丝软烟罗云裳,厚被褥盖至腰腹,屋内炭火旺盛,桑飞燕倒不至于冷,只是加上手腕上的镶金翡翠镯子、脖颈上的绿宝石璎珞,装扮得过于华丽刻意了。

她温柔地笑了笑:“多谢二姐姐挂念,想必再过三、两日就能下床。”

三、两日下床?桑玥意味难辨的目光扫过她手心的暗痕,和和气气道:“嗯,再过十来日靖王殿下就要设冬宴,四妹若是痊愈了,或许能有机会去见识一番呢。今儿摄政王妃送了我许多衣衫,我一个人赴宴哪里穿得完?我就借花献佛,给妹妹们都送了一套,不知四妹喜欢什么花色,我改明儿给你送一套。”

真是哪儿疼往哪儿戳,明知她没资格赴宴,还假惺惺地送裙衫给她!

桑飞燕将心里的不悦化为一口浊气吐出,继而殷殷切切道:“二姐姐,你不怪我了,对不对?”

桑玥叹了口气:“其实……”

桑飞燕眸光一暗,黯然伤神:“二姐,之前那件事是我不好,可我是被bi的,我一个庶女,抵不过母亲的命令,二姐姐莫要恨我,否则,否则的话……”她开始抽泣,“否则我真是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用,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墙在你旁边。”

“嗯?”桑飞燕瞪大眸子,半响才回神,桑玥真的敢放任她撞墙?她不信,双眼一红,泪珠子散落,湿了半片衣襟,作势就要下床,那手却仿佛没有力气,掀不开被子似的,“我真是没脸活了,父亲误会我,母亲陷害我,连向来宽厚仁慈的二姐姐也不听我的解释,我……”

桑玥一把揭了厚重的棉被,笑得***:“我是挺宽厚仁慈的,四妹是想撞墙呢,还是上吊呢?亦或是投井,我都可以替你一一准备。”

桑飞燕身上一凉,气焰渐渐消弭,吸了吸鼻子,道:“二姐姐当真不原谅我了么?”

桑玥眉梢微挑,掸了掸裙摆,好整以暇地搬出了桑柔的经典台词:“你是我妹妹,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此情此景,这句话异常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