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瑶躬身将画轴拾起,因为躬身的缘故,胸襟低敞,露出一大片嫣红的欢好红痕,楚婳的心骤然一紧,冷瑶仿若有所察觉,拉了拉衣襟,眼角漾起一抹娇羞,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其实根本看不见的粉尘,幽幽冉冉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楚婳不明所以,眼底浮现了一丝愕然。

冷瑶眉眼含笑,开门见山,她可没功夫跟楚婳慢慢耗:“你以为慕容宸瑞喜欢我什么?喜欢容青瑶什么?又喜欢你什么?”

容……容青瑶?楚婳诧异的目光落在一张铺开的图画上,那眉梢眼角的风情和容青瑶的简直如出一辙!

冷瑶将画轴收好,放入箱子,笑得温婉,只是温婉中夹杂了一丝不怀好意:“你告诉我,你来找我是单纯地还回画册还是要证实心底的那个猜测呢?”

楚婳欲言又止,片刻后,道:“有什么关系?不都一样?我问不问,你都会不遗余力地告诉我。”

“错,你不问,我便不说,王妃请回。”冷瑶可不吃这一套。

楚婳抿了抿被咬得几乎破裂的唇:“冷香凝和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其实他们二人并无关系。”冷瑶淡淡地笑了,“不过,正因为没有关系,宸瑞还这般迷恋她,着实令人气愤。我形似冷香凝,容青瑶神似冷香凝,而你,曾与冷香凝携手共舞,只要看到你,就能回想起那曼妙绝伦的舞姿,你说,我们三个,是不是都好可怜?”都是冷香凝的替身!

冷瑶的话像一支利箭遽然驰入她的胸膛,在五脏六腑里来回穿梭,痛得她快要直不起身子!

知晓自己的丈夫深深迷恋着另外一个女人比认为他风流好色、薄情寡xing更加难以让人接受!

她撞破了他和冷瑶的关系时还只是羞恼痛苦,可如今,事实告诉她,自己的丈夫之所以敢违背纲常、冒着遗臭万年的危险染指皇嫂……仅仅因为那是他心爱之人的替身!容青瑶盛宠不衰,也是因为那个叫做冷香凝的女子!

她以为他无情,可他却那般深情,只是这深情没有给他的结发妻子、没有给他的如花美眷,而是给了一个别国已去世多年的皇后!

冷瑶瞧着楚婳那濒临崩溃的样子,实在是太痛快了!凭什么同样是替身,她却能够做正妻?能够毫不避讳地和慕容宸瑞在一起?

楚婳瞥见了冷瑶眼底的嘲弄,突然有了一种被算计的感觉,不屑嗤道:“冷瑶,你也别得意!起码我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你呢?不过是一个连妾室都不如的东西!”

“呵呵,是么?你是不是想着,宸瑞做了皇帝,便封你为皇后,届时你想怎么将我搓圆柔扁都行?”冷瑶的唇角扬起一个恣意的弧度,莲步轻移,打开随行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道明黄色的圣旨递到楚婳的手中,“自己看吧。”

楚婳奋力接过,打开仔细一看,目瞪口呆,反复确认这道圣旨并非赝品之后,再也支撑不住无力的身躯,瘫坐在了地上,明黄色的圣旨滚落一旁,像泄了一地日晖,耀目得有些讽刺。

慕容天禅位给慕容宸瑞,慕容宸瑞再立慕容天为太子,居然要立慕容天为太子!那他们的锦儿怎么办?

“为什么?”楚婳心如刀割,怒意盎然,明明是喃喃自语,冷瑶却给了她回答,“天儿,是我和宸瑞的孩子。”

“你撒谎!”几乎是无法控制地,胸口一痛,呕出了一口鲜血,“敬事……”

“撒谎?”冷瑶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幽默的笑话,笑得眼泪直冒,她随手拭了拭眼角,道:“你想说敬事房有记录?你大概不知道吧,那两个月,每每先皇临幸我时,我都用了迷迭香,找宫女代为侍寝,尔后……和宸瑞夫妻恩爱,一夜到天明!天儿是谁的孩子,宸瑞最清楚!不然,你以为他会立天儿为太子吗?”

楚婳的喉头又涌上一股腥咸,那么多年对锦儿的严苛训练,就是为了成就一代帝王,是她错了吗?

冷瑶俯身,望进楚婳泪如泉涌的眸子,笑道:“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什么三个儿子中他独独立了天儿为太子?你仔细想想,天儿多像我啊!我有三分酷似冷香凝,天儿就有一分酷似她,就为了这一分酷似,他梦里都抱着天儿说,‘香凝,这是我们的孩子’!哈哈哈……他多会自欺欺人!”

冷瑶笑得满面泪水,“多会自欺欺人!”

楚婳抹去嘴角的血沫,止不住似的,又喷出良多,很快,胸襟湿了一片,腥咸的气味几乎盖过了袅袅升腾的海棠香,她告诫自己不能相信冷瑶的谗言,可当她望见冷瑶眸子里闪动的丝毫不亚于自己的痛苦时,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了。

冷瑶,也是痛恨冷香凝的吧!

冷瑶堪堪忍住笑和泪,坐在楚婳身旁的扶手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含了三分嘲讽、三分惋惜:“唉!我真替你可怜,冷香凝抢了你丈夫的心,她的女儿又来拐跑你的儿子,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两个儿子都对她如痴如醉,在洛邑可都是拼了命地保护桑楚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婳以为方才那些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谁料冷瑶又爆出更惊悚的秘闻,她按住狂躁的心跳:“冷香凝的女儿?你把话所清楚!”

“咦?”冷瑶面露几许惑色,神态却优闲适,声轻如絮道:“怎么?他们没告诉你?你丈夫和你的两个宝贝儿子都知道桑玥是冷香凝的女儿,他们在瞒着你吗?还不约而同?这说明什么?”

冷瑶身子微倾,强行让自己进驻楚婳的视线,楚婳撇过脸,冷瑶一把掐住她的下颚,笑得柔美:“说明在他们心里,你还不如桑玥一个外人重要!”

“不可能!”楚婳打落冷瑶的手,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冷瑶伸直修长的腿,呵气如兰道:“我好心好意地替你除去一个迷惑人的小妖精,可你半分不领情,屡次护着她,看吧,谁才是想要将摄政王府闹得天崩地裂的人?不是我,是桑玥!你的两个儿子爱她,慕容宸瑞未必不喜欢!你趁着那丫头熟睡的时候观察一下,那脸型和眉睫可真真是个小版的冷香凝!”

难怪,在浴池里,她看见桑玥闭目养神的姿容时会生出几许熟悉之感。锦儿和拓儿爱她?丈夫……也喜欢?她暮然忆起了容青瑶滑胎当日,锦儿对桑玥的维护,以及丈夫打量桑玥时那种复杂的眼神,真的……诚如冷瑶所言,他们都被桑玥给迷惑了?

冷瑶摇头叹息:“桑玥的狼子野心,你怎么就是看不到呢?还记得你撞破我和宸瑞的关系的那个晚上吗?什么刺客、什么慕容耀,全都是桑玥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出慕容歆、顺便离间你和我的关系!”

“啊——”楚婳的头颅突然遭遇剧痛,目眦欲裂,她抱住头,不停地用拳头敲打。

她那么疼桑玥,难道疼错了人吗?她让桑玥和拓儿独处,难道引狼入室了吗?

冷瑶火上浇油道:“楚婳,说到底,我们都是宸瑞的女人,反正宸瑞登基后,我儿子是太子,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百年后,我们两个都是太后,我何必跟你争?何必跟你斗?你可得把眼睛擦亮了,现在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楚婳拍着自己的头,那种痛,像铁钉入脑,浑身的冷汗已湿透了裙衫,墨发无力地耷拉在额角,像几块乌黑斑驳的墨迹。冷瑶的声音渐渐出现了回音,空灵而飘渺,似从山峦叠翠中徐徐飘荡而来,不尽真实。

冷瑶关切道:“我听说,你对桑玥好得不得了,对她的衣食住行照顾得可算无微不至,慕容宸瑞很乐意看到这幅妻妾和平共处的画面吧!只是,你的两个儿子要怎么办?父子三人,谁才能抱得美人归呢?”

妻妾和平共处?父子三人?谁才能抱得美人……心里尚未默念完冷瑶的最后一句挑拨之词,楚婳便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冷瑶用脚踢了踢楚婳的腿,确定她完全失去了意识,才拍了拍手,端起一杯茶,灭了熏炉里的火星子,又拿出帕子,纤白的素手轻抬,优万分地擦掉胸襟上的“欢好吻痕”。

摄政王妃面见完太后,突然晕倒,这件事惊动了正在别院里小憩的慕容宸瑞,他急急忙忙赶往万和殿,然而他看到的是鼻青脸肿的慕容天和满身伤痕的冷瑶紧紧地抱成团,瑟缩在床头,楚婳倒在地上,双手不满血污,指甲里残留着不易察觉的丝丝皮肉,在她身旁,是那道明黄色的圣旨和一根血迹斑斑的木棍。

事情就变成了:冷瑶打算告诉慕容天他的真实身世,慕容天不信,于是冷瑶拿出立储圣旨,恰好楚婳为寻找慕容宸瑞夺门而入,听到了这个惊天秘闻,一时恼羞成怒,对慕容天和冷瑶拳打脚踢,冷瑶并非完全没有还手,楚婳的肩膀也有着几道抓痕,只是盛怒之下、理智全无的楚婳与一头猛兽并无太大区别,冷瑶不敌,又不敢叫来侍卫将事情闹大,毕竟皇位之事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太医仔细给楚婳诊察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无中毒迹象,怒急攻心,冲爆了头颅的筋脉,导致颅内淤血沉积,苏醒的可能xing几乎不存在。

真不敢想象,一个四旬的美丽妇女,居然会被气得颅内筋脉爆裂。

桑玥闻讯赶去探望楚婳,慕容宸瑞静坐床头,一夜之间像苍老了十岁,憔悴不堪。

慕容锦和慕容拓颓然地立在两旁,神色悲愤,眼眶微红,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面对生母的噩耗,谁也没办法保持那份清高。

看到楚婳昏迷不行的模样,她的心里并不怎么好受,毕竟不管楚婳耍了多少小心机,离间她和慕容拓也好,撮合她和慕容拓也罢,楚婳对她是极好的。

明明几个时辰前,楚婳还笑呵呵地“算计”他和慕容拓,差点看了一场活chungong图,这一刻,楚婳就横遭变故、无法苏醒了。

一天之内,先是林妙芝被毁容,再是楚婳遇害,她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陌生得令她有些心悸,仿佛一脚踏进了泥流漩涡,无法推算下面会发生的究竟是泥足深陷还是抽身而退。

而当她担忧的目光落在慕容拓热泪盈眶的眼眸时,心,陡然掉进了一个无底黑洞,彷徨和不安排山倒海而来,将她淹没得只剩一颗头颅。

从来不知道,她是这般在意慕容拓,这般害怕失去他。

她自是不信冷瑶的那一套说辞,楚婳一怒之下会殴打冷瑶,她并不怀疑,但楚婳绝不可能对慕容天动手,楚婳就是个单纯善良脾气臭臭爱吃醋的小女人,她要是忍心毁掉慕容宸瑞已经存在的骨肉,早对年侧妃下手了。

“你们回去,我陪陪楚婳。”这一次,慕容宸瑞唤了她的闺名,那声,沙哑低沉得像踏破洪荒而来,苍老、悠远。

“是,儿臣告退。”慕容锦福身,两滴晶莹的泪珠子砸落在地,很轻很轻,大家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楚婳这些年来对他异常严苛是为了什么,他暗暗立誓,荣登九五的那一天,一定要像拓儿那样,赖皮地要楚婳喂他一口饭吃、依偎在她怀里找找母亲的味道、打雷了躲进她的被子酣眠一宿……可是……这一切,到头来却是个泡影,阳光照着照着就爆了!

他转身,用颤抖的手拉了拉慕容拓的胳膊,“拓儿,我们走。”

慕容拓不动不理,他加大了手腕的力度,甚至用了内劲,最后惊讶地发现,这个弟弟的武功不知何时已强过他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