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拓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明,从清明到模糊,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执念,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娘亲,所以才让她惨遭暗算!他和桑玥一样,根本不信冷瑶那一套!

或许,整个屋子里,只有慕容宸瑞才信冷瑶那只蛇蝎子的话!

他不在乎慕容天到底是谁的孩子,也不在乎慕容宸瑞登基后会立谁为储,他只要楚婳平安喜乐,跟他和桑玥一起安享天伦。他还没来得及说:娘,桑玥答应了,我们可以成亲了,成亲之后就给你生好多大胖小子,天天围着你要糖吃……

桑玥走近慕容拓,冰凉的手握住他颤抖的拳头,柔声道:“慕容拓,我陪你出去走走。”

没反应,她改口:“我好像不太舒服,你送我回馨华居吧。”

慕容拓适才回过神,反手将她冰冷的柔荑握于掌心,牵着她走出了楚婳的房间。

出门,绕过回廊,来到花香馥郁的前院,慕容拓举眸望着皎洁如玉盘的圆月,突然再也忍不住,松开桑玥的手,一拳轰在了枝繁叶茂的桃树上,顿时,院子里下了场淅淅沥沥的花雨,花瓣落在他鸦青的头顶、宽厚的肩膀、墨黑的步履上,竟是那般触目惊心。

他转身,愤然离去。

“慕容拓!”桑玥叫住他,“你要干什么?去送死吗?你以为冷瑶为何有恃无恐?她不怕你和慕容锦找她寻仇?我告诉你,她的万和殿肯定藏了武功不弱于灵慧的高手!她就等着你去挑衅闹事,杀了你属于自保,她根本无需承担罪责!”

如果慕容拓真的去了,桑玥的话便也应验了。

“你先回,我晚些时候过去看你。”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非要闯一闯!谁也不能伤害楚婳!即便是慕容宸瑞,他敢伤害楚婳一根手指头,他可不怕弑父!

楚婳给他下媚药、送美女、送美男、骗他喝虎鞭汤的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才发生,曾经,他那么讨厌她的“馊主意”,动不动就对她大呼小叫……现在,他却宁愿被下一百次媚药,哪怕院子里美女如云、通房成群,只要楚婳还能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讪讪地笑着说:“拓儿真乖,母妃最喜欢你了。”

是冷瑶,是她亲手毁了楚婳的大好人生!

所以,他不会任由冷瑶继续逍遥法外,哪怕一刻都不行!

慕容锦飞身截了他的去路,双目血红,显然,内心的悲恸不逊于慕容拓半分:“桑玥说的对,冷瑶就是要bi我们现身,让我们全部成为刺客,她好明目张胆地除掉我们!”

“让开!”慕容拓喝道。

“母妃已经……无法苏醒,我决不允许冷瑶再伤害我唯一的弟弟!”慕容锦说这话时,唇角惨白,脸色铁青,身子微弱地颤着,几乎快要隐忍不住了,“交给大哥,大哥会对付她的,一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拓运气内力,一掌劈向慕容锦,慕容锦大骇,侧身欲要避过,谁料,慕容拓的另一手已不知何时攻至他胸前,点了他的穴。

“拓儿!你站住!”慕容锦有生以来从未发出过如此愤怒的咆哮,“你的xing子,就是太过冲动!给我回来!此去必死无疑!你给我回来!”

慕容拓已化身为一头暴走的野兽,听不进任何的劝导或威胁,心心念念地只有杀了冷瑶,给楚婳报仇!

他跨出大门,桑玥扯下脖子上的玉佩朝他砸了过去,他反手接住,温润的触感和幽香像一只柔软的大手在他狂躁的心间轻抚了一把,他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桑玥逮住机会,快步上前,从身后搂住他,话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害怕和紧张:“楚婳被害了,你很难过,可你要出事了,我就会好过吗?我的心不会难受吗?”

慕容拓阖上眸子,决绝地掰开她的手,将玉佩塞进她的宽袖,头也不回,阔步离去。

桑玥的怀抱一空,那人儿已几乎要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她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喝道:“慕容拓!你走!你尽管去送死!冷瑶先是杀了你,下一刻就是要将我指婚给裴浩然!就算云傲认了我,也会让我嫁给裴浩然!你就在天上好好地看着,看这一切是如何成为事实!”

夜深,风凉,吹过窗棂子呼呼作响,似哀戚之人低低的哭鸣。

古朴典的卧房内,烛火轻摇,月光凉辉倾洒而入,照着**惨白得几近崩溃的俊脸,浓密的剑眉高高蹙起,清澈无瑕的眸子里火苗升腾而又隐含水光,极力压抑悲恸和愤怒的缘故,双颊微抖,呼吸粗重紊乱。

从天堂跌进地狱的感觉莫过于此。心,碎得七零八落,想要一片一片地凑整,就如楚婳苏醒的可能……几乎不存在!

桑玥静坐在绣凳上,俯身,将头埋在他的肩窝,轻抚着他俊逸的眉眼,无声地告诉他,她在呢,陪着他呢,需要他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住这个失去理智的人儿疯狂地去找冷瑶寻仇。

幸好,他终究是在意她的。

从没想过她这个从地狱爬上来的冤魂居然是他在魔怔的状态下唯一的牵绊,他的心跳一如他的呼吸,紊乱不堪,她知道,他是在隐忍,亦是在等待。只要她一离开,这个盛怒下的人便会掀开被褥,挥剑冲进冷瑶的万和殿。

“桑小姐,您要的参汤好了。”樱桃哽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对于楚婳遇害,她心里的自责不亚于慕容拓的,如果她早点把四喜羹炖好,给桑小姐送过去,就不会没能看住王妃,而令她身陷险境。

桑玥在慕容拓的额头印下一吻,示意他安静,别乱动,尔后走到门口,从樱桃手里接过托盘,给樱桃使了个眼色,樱桃会意,点头退下。

端起温热的参汤,用白瓷勺子搅拌了一圈,轻抿一口,喃喃道:“味道还不错,你也喝一点。”

舀了一勺,送至慕容拓的唇边,他不张嘴,只木讷地盯着圆形帐顶,似要将那珍珠穗子看落一般。

桑玥微叹,含了一口,俯身吻住他冰凉的唇,强行撬开他的牙关,缓缓渡入。

喉头滑动的那一刻,眼角有泪珠滚落,桑玥并不心软,如此反复,直到喂他喝完满满一盅,方才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唇角和眼角。

她拉过锦被给他盖上,摸着他光洁的额头,温柔一笑:“别担心,只是一点安神汤,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一起商量对付冷瑶的计策,我已经传了消息给灵慧,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你上回一脚踏进鬼门关都被他救回来了,王妃……也能治好的,等王妃醒了,我们就成亲。”

他的神色未有松动,眼眸里水光闪耀,桑玥忍住喉头的胀痛和鼻尖的酸涩,微笑着道:“你曾说,前方有多少血雨腥风、多少明枪暗箭,你都给我挡着、扛着;还说,你虽不贪生怕死,但一定会为了我珍爱自己,好好地活着,这些还作数吗?”

慕容拓唇瓣微启,但……依旧没出声。

桑玥继续道:“你又说了,不管我是桑家的庶女还是大周的公主,你既然找到了,就不会放手了。南越、大周,我要去哪儿,你都陪着。可我觉得,你在撒谎。你不许我离开你,原来是打定了主意会离开我。”

“不是……”慕容拓握住她的手,那么紧,那么紧,几乎要捏断她的掌心。

心里吁了口气,肯说话就好。掬起他的脸,凝视着他,认真道:“听话,睡一觉。”

慕容拓阖上眸子,桑玥给他掖好被角,发现尽管闭着眼,他仍然不安,眼皮下的瞳仁似在徐徐攒动,于是她脱了鞋子,学着他从前的样子,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素手捧着他的脸,大拇指轻轻摩挲,口里哼起了五姨娘哄桑玄安和桑妍时会唱的曲子。

她的嗓音舒柔婉转,像一缕拂过山涧的春风,带着丝丝清凉,又不失和暖,慕容拓只知她舞艺超群,却不曾料到她的歌声竟比那天籁还美上三分。

从她舒柔的歌声里,他感知到了她的在意、她的不舍、她的心疼,微微侧身,大掌攀上她纤细的腰,停止了把药bi出体外的冲动,顺着她的歌声、亦或是她的心声,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桑小姐。”樱桃听着桑玥的哼唱,哭得稀里哗啦,直到房内静谧如常,才小声禀报道:“桑小姐,桑公子来了。”

轻柔地拍着他的双肩,小心翼翼道:“知道了,让他在院子里等等。”

吻了吻他的唇,确信药效已完全发作,她穿上鞋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云鬓,在院子里见到了桑玄夜。

月光下,这名少年俊朗不凡、风姿卓越,然而这种姣好的外表于桑玥而言不过是落地繁花,她甚至懒得巡眸,哪怕只看一眼。

林妙芝被毁容,桑玄夜表现得十分悲恸,但那深邃内敛的眸子里却平淡无波,她便知晓,这个名义上的大哥,从不曾爱过妙芝。

“玥儿,我来接你回去。”桑玄夜温柔而宠溺地笑道。

桑玥拂去被夜风吹落在肩的花瓣,顺带着拂去了嘴角一抹合宜的笑:“不用了,我什么时候想回,自然会回。”

桑玄夜面色一凛:“玥儿,你还没过门,就留宿摄政王府的寝殿,传出去怕是清誉不保,更何况,你们的两个的亲事八字没一撇呢,你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桑玥笑了,也不知是暗夜清辉的缘故,还是心虚作祟,桑玄夜只觉得桑玥的笑容特别冷、特别讽刺。

“大哥,你不说,谁会知道我宿在了这里?让我猜猜,是慕容耀吗?他去找过我?发现我不在,于是让你来叫我回去的吧。”她一走,慕容耀再趁机挑拨两句,鼓动慕容拓去冷瑶的万和殿送死,呵,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桑玄夜被说中心事,即便暗沉的夜色也遮掩不住眸子里徐徐跳动的不安,正思付着要如何辩驳之际,桑玥冷声开口:“明知他对父亲做了那么多恶事,大哥还替他鞍前马后,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大哥的居心了。”

桑玄夜激动得抬高了音量:“玥儿,你怎么能这么误会大哥呢?我跟靖王殿下早没了来往,我是自己过来想要接你回去,父亲不在,长兄如父,你必须听我的,跟我走。”说着,就要去拉桑玥的手。

子归从天而降,拦在了桑玄夜的面前,毫不掩饰双眸里的杀气,看得桑玄夜头皮发麻,手,僵在了半空。

桑玄夜一怔:“玥儿,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该不会和慕容拓已经……”

桑玥对桑玄夜这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心态很是厌恶,她可不会相信桑玄夜对她有多少兄妹情意,淡漠地扯了扯唇角:“我做什么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你走吧,再不走,可别怪刀剑无眼。”

话音刚落,子归就配合地抽出了腰间的软件,抵上桑玄夜的脖子。

桑玄夜立感一股寒气bi身,自脖子渗透到脚趾,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愠怒道:“玥儿,我处处为你着想,你不要总是拿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大哥的心里除了世子之位还会有别的东西吗?这倒令我大开眼界了。”桑玥笑得灿烂,眼底的眸光却寒凉似水,“大哥该关心的不关心,不该管的偏偏瞎cao心,妙芝伤成那样,我问大哥,可还打算迎娶妙芝?”

桑玄夜的眸光微颤,勉力笑道:“我怎么会不娶?妙芝已是我的人,我一定会娶她的。”

“是么?大哥好走。”

子归收回手,桑玄夜甩袖离去。

冷风阵阵,花瓣蹁跹,伫立在苍穹下,独一抹倩影长长地投射于地,寂寥而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