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昭的惊愕绝不亚于现场的任何一人,他的眸子里浮现出极其复杂的波光,似暗涌、似流辉,叫人捉摸不透。

玉如娇和裴浩然的关系鲜有人知,他正好是其中一位。他还不知道玉如娇是桑玥的细作,昨晚事发过后,裴浩然即刻回了院子歇息,一大早又忙着接待宾客,二人连个照面都没打。至于玉如娇为何又跟大皇子扯到了一块儿,大抵是个阴谋,只是这阴谋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他不敢妄下定论。

那么,他面临着两个选择:一,帮助云澈识破玉如娇的诡计,可那样或许会暴露裴浩然和玉如娇的关系;二,由着玉如娇对云澈胡搅蛮缠,但这样又会令云澈对冷府心生怀疑,毕竟,冷府守卫森严,怎就让一个ji子混了进来?

无论选择哪种,似乎都对冷府不利啊,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把玉佩还给我!”云澈的咆哮声如平地惊雷在百花吐蕊、春风和煦的花园内慕然炸响,众人如雷贯耳,齐齐打了个哆嗦。

玉如娇吓得花容失色,乖乖地抱玉佩递给了云澈,颤声道:“你……你当真……要杀人灭口?”

“你私自擅闯民宅,本就是一桩罪,来人,把她交给京兆尹,严刑拷问,势必查出陷害本皇子的幕后元凶!”

“是!”侍卫押着玉如娇离开了花园。

众人散去,只剩云澈和冷昭,云澈双目如炬地扫过冷昭低垂的眉眼,张嘴,欲言又止,最终甩袖离去。

冷昭捶了捶手,梁子怕是结下了。

云澈走到一处避暑凉亭,命侍卫放下帘幕,隔绝了外人的干扰,兀自阖上眸子,开始平息漫无边际的怒火。

突然,一阵悠扬的琴声自东南方徐徐飘来,像惬意的凉风,吹散了他满腹郁结的肝火,他挑开一侧的帘幕,循声望去,只见微波粼粼的湖面上,一抹蓝色的倩影坐于船头,随意拨弄着琴弦,可即便是随意的拨弄,那琴声已宛若天籁。

阳光下,湖面上,双重光辉交映处,她风华绝代,万人惊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亦不例外:“去,把桑小姐请来。”

不多时,桑玥便依言步入凉亭:“参见大皇子,不知大皇子找我何事?”

云澈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本皇子方才听你的琴音,荡气回肠中似含了一分惋惜,你在惋惜什么?”

桑玥微微一笑:“看来,大皇子不仅懂音律,还善于揣度人心。”

一定高帽子戴上,云澈心底的阴霾又散去了不少,唇角微勾:“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桑玥躬下身,自白色鞋底的暗格中取出一枚金钗,放到了石桌上。

云澈定睛一看,不由地大骇:“长平的金钗?”

“不错。”

“你为何偷了长平的金钗?”

桑玥摸了摸琉璃夜光杯:“若真是我偷的,我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哪里还会让大皇子知晓呢?我是个受害者,长平公主挽着我的手去往荷塘边时,就已往我的袖子里塞了这支几乎没什么重量的钗,我也往云阳的身上塞了东西,可惜,最后没能搜到,想必他在我动手脚时有所察觉,转身便处理掉了。”

如此,便能解释,为何桑玥不当场戳穿长平的阴谋,而是点名要搜云阳的身了。云澈吁了口气,桑玥淡淡一笑:“怎么?大皇子以为我跟他们是一伙儿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故意激你同意搜身,让你颜面扫地?”

不可置否,他当真这么怀疑过,桑玥的笑弧扩大,眼底的光芒渐渐晦暗难辨:“冷浩然是玉如娇的入幕之宾。”

“什么?”云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

“玉如娇是冷浩然的人。”

“你怎么知道?”

她若有所思道:“机缘巧合,昨日家兄去逛了乾坤悦云轩,无意中发现冷浩然进入了玉如娇的房间,玉如娇是清倌,从不接客,大皇子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我没必要拿我家兄的名节开玩笑,因为大皇子相信与否,和我真的半点关系都无。”

云澈语气缓了缓:“如果你撒谎,我一定能找出破绽的。”

破绽?从哪里找?裴浩然?长平?桑玥端起一杯茶,垂眸,掩住流光溢彩的讽刺。她可不怕长平会跑去揭发玉如娇的真实身份,因为那样势必会扯出昨晚营救桑妍的举动,裴浩然拐骗南越定国公府千金,并雪藏两年,若被云傲知晓,不砍了他的脑袋才怪?

况且,即便她要说,云阳也是不让的吧。

谁都有野心,冷贵妃的儿子更不例外。

“大皇子为人谨慎,这是好事,尽管去查,看看这一年玉如娇到底都在和谁暗中联系。”

查吧查吧,自从她把玉如娇送入乾坤悦云轩,就只和她联系了一回,就是昨日,其余的一年时光,玉如娇可全都是在招待裴浩然。

云澈的心摇摆不定了:“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如果玉如娇是冷浩然的人,她给我塞帕子,不应该塞冷芷若的,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有亲哥哥陷害妹妹的?”

桑玥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对呢,他们正是猜中了殿下的心理,所以兵行险招,帕子一事只是个cha曲,重头戏是殿下的玉佩。他们利用冷芷若险些毁掉却没有毁掉的名节换取了殿下的信任,又有什么不值得?若我猜的没错,即便惜华郡主不替大皇子解围,长平公主也会的。说他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些牵强了,但事实不外乎如此。他们联手,打算一箭双雕,除去我和殿下这两个最肉痛的眼中钉,哦,冷浩然从南越就开始追求我,这个应该可以解释长平公主对我的恨意了。”

云澈陷入了沉思,正是因为冷芷若是受害者之一,他才勉强没有把玉如娇和冷府联系在一起,但,桑玥真的可以信任吗?

“你为什么帮我?”

桑玥直言不讳:“因为我也差点儿成了受害者,我比你幸运的是,我察觉并抢先做了应对策略,现如今,大皇子有所察觉了,是继续坐以待毙,还是抢占先机?”

夕阳西下,不知不觉间,一日时光又自指缝间悄然溜走。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她算准了云澈会信她想让他信的。

一切,总算是拉开了序幕……

离开凉亭,往用膳的归林轩走去,刚走了一半,在一处山石环抱的鱼池旁,一道健硕的身影从天而降,拦住了她的去路,双手cha抱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面如冠玉,发如鸦青,眸似星河,鼻若悬胆,嘴角挂着纨绔不羁的笑,偏双颊嵌了两个浅浅的酒窝,纨绔中便含了一分纯真可爱,这名男子不是姚奇,是谁?

姚奇捏了捏桑玥的小鼻子:“妹妹好本事,蛰伏一年终于开始行动了,让三哥猜猜,你之所以无所顾忌地开始痛打冷府,想必我那小侄女儿桑妍安全返回南越了吧!你可真是个天生cao劳的命,怎生一刻都不停呢?”

姚晟深思熟虑,姚豫天赋异禀,但论脑袋瓜子的灵活程度,二人均不及眼前这位风流才子——当朝状元郎姚奇。令人费解的是,姚家人,包括他的生母南宫氏在内,都未从见他在书房一日呆满过半个时辰,他成天瞎跑乱转,到了饭点才回,为此,不知道挨了姚清流的多少鞭子。

有一回他三天三夜未归,被姚清流吊在房梁上抽了足足一百鞭子,痛得晕死了过去,高烧了好几日,差点儿见了阎王爷,陈氏和南宫氏哭得死去活来,陈氏还扬言,若姚奇死了,她也不活了。

好在,他大概过于顽劣,阎王爷都讨厌他,又将他踹了回来。本以为,他会痛改前非,谁料,半月后,身体康复,照旧游山玩水、不见人影。只是,大抵怕南宫氏和陈氏cao心,他没有再明着触犯过家规,改为偷溜,譬如,昨夜。

可就是这么个疯玩成xing的人,居然高中了状元!

这个哥哥对她是最宠爱的,可戒备心理也是最强的,不然,他不会在所有人都入席用膳时,仍旧悄然尾随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并非毫无警觉,只是,与其一个人瞒着,不如拉个人替她遮掩。

她夸赞了一句:“三哥真聪明,难怪高中状元的不是刻苦勤奋的大哥和二哥,却是你这顽劣的三哥。”

“你怎么也该让我们见见妍儿的。”姚奇弱弱地叹了声,“真是个狡猾的家伙,方才还故意毁我清誉,我什么时候去过ji院?利用人的本事,你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言辞责备,语气却含了一分担忧和后怕,显然,在姚奇看来,她桑玥还不足以单枪匹马挑唆云澈和冷府作对。

“我只说家兄,可没指名道姓说是三哥你呀!”桑玥开了个玩笑,尔后神色一肃,耐心地解答他的疑惑:“实不相瞒,冷浩然虽然拐走了妍儿,但这两年对她应是极好的,所以妍儿和他的感情很深,总哭着要叔叔抱,摆明了昭告这两年冷浩然一直在照顾她,你说,我要把这样一个妍儿送回姚府,外祖母一怒之下会怎么办?”

“真是冷浩然拐走了妍儿,畜生!”姚奇愤怒之余,亦觉得桑玥的担忧不无道理,祖母表面上没有任何表态,总劝慰他们这些子孙别跟冷府的人对着干,说冷瑶当年犯下的错已经得到了惩罚,她主要是想陷害香凝皇后,顺便陷害了姑姑,其实,他们几个心知肚明,祖母是担心他们能力不足,以卵击石,反而遭了冷家人的陷害。祖母的心里,比谁都恨冷家人!如果,再让祖母知晓,宝贝外孙女的失踪也是冷家人干的好事,一定会像当年听闻了姑姑惨死的噩耗那般,气得晕死过去,那一次,她昏迷了整整半年……几年后,又传来二叔的死讯,祖母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着实不宜承受过多的怒火和打击。

他暮然发现,这个妹妹,竟然……是在保护祖母。

“妹妹,你……”

桑玥语重心长道:“姚家原本和冷家、荀家分庭抗礼,冷家却先是出了香凝皇后,再是出了执掌凤印的冷贵妃,加上十多年前的那场变故,冷家脱颖而出变成大周的第一权贵,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希望两家真的走到剑拔弩张的地步,除去姚、荀、冷三大家族,日益崛起的还有陆家、郭家、南宫家和刘家,我们鹬蚌相争,便宜的又是谁呢?”

这话说得极其中肯,句句不含挑衅之心,满是对姚家的思虑。

一提起十多年前的那场变故,姚奇的周身就陡然散发出凌人的冰冷气息,他的二叔姚俊杰冲锋陷阵,被敌军围困在和胡人交兵的祁山山脉,朝廷接到了边关急报,即刻命镇北侯李季远火速前去支援,谁料,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差池,李季远跑错了方向,非但没能支援成功,反而误打误撞地闯入了敌军的一处秘密军事基地,当场被重伤,幸而廖副将拼死突围,拉着他跳入波涛汹涌的汉江,才逃过一劫,勉强保住了xing命,但李季远伤势过度,又救治不及时,不得已落了个终身残疾的下场。

援军覆没后,姚俊杰苦撑了三日,终于粮草耗尽,走上了绝路,姚俊杰不甘心饿死荒野,率领一万伤残军士冲出重围,以一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和敌人同归于尽,结果是,一万大军无一人生还,但生生毁灭了七万胡人!吓得胡人以为大周将士有神灵襄助,否则一群伤残兵怎么能毁灭七倍数量的健康兵士?胡人赶紧退兵三十里,十多年来再不敢有所进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