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战功,在大周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姚俊杰立下了赫赫战功,云傲亲封其为护国公,然而,做了大周史上最年轻的护国公又如何?死无全尸,只有一张刻着名字的木牌和姚家玉佩孤零零地返回京都,接受万民敬仰。姚家,百年难遇的将才就这么陨落了。

桑玥似乎可以理解姚清流并不强迫孙子们入朝为官的初衷了,做官又有什么好?

当然,桑玥说这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故意激起姚奇的恨意。当年那场变故,死了那么多英雄好汉,唯独冷家的嫡系没有受到重创,只损失了几个旁系的将军,这说明什么?

姚奇的气息越来越冷,连带着吐出口的话也寒凉得像结成了一层霜:“和冷家的这笔账,我迟早要向他们讨要回来。”

桑玥摸了摸眉毛,她其实也算半个冷家人吧,笑了笑:“三哥,不要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有区别吗?都姓冷,姓冷的就都不是好东西!”

冷香凝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啊,可是这话,姚家人是听不进去的,尤其宫里还出了个姚贤妃。桑玥忽然滋生了一个奇怪的猜测:如果有一天,姚家人知晓了她的身世,会怎么办?继续疼爱她,还是把她当成仇人?

姚奇怒意盎然地说完,发现桑玥笑得有些牵强,以为她在担心他会将她的所做所为泄露出去,于是宽慰道:“你放心吧,你做的好事,除了我,没有其它人会知晓。”

桑玥莞尔一笑,亮晶晶的眸子弯成了两道月牙儿,带着抚平忧伤的温暖,令姚奇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三哥,时机未到,答应我,在我提示你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姚奇古怪地审视了桑玥一番,她在说这句时,嘴角明明是微微上扬的,可眼底的神采是那般肃然,肃然到横生了一股令人不得不遵从的威严,乃至于向来不屑于顺从的他也茫然地点了点头:“好。”

桑玥满意一笑,手心传来温暖而宽厚的触感,愣了愣神,姚奇此刻已恢复戏谑的腔调:“好妹妹,以后这么好玩儿的事,一定得叫上我,不然我会打你屁股的。”

打她屁股?当她是几岁孩童?

“走吧!”姚奇旁若无人地拉着她的手往用膳的大厅走去,桑玥挣开,他又牵上,“我拉我妹妹的手有什么不可以?”

“亲妹妹无所谓,表妹可就不行了。”

天空湛蓝,白云朵朵,桑玥的心平静如一汪没有波澜的湖面,倒映着该倒映着,可这种平静在骤然听到熟悉而爽朗的声音时,被狠狠地打破了!

她的眉心一跳,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这是大周,是冷府,是华阳夫人的寿宴,慕容拓怎么可能会出现呢?

可当她抑制不住那份好奇转过身来时,夕阳的余晖下,那张熟悉而又带了一分陌生的脸像带了魔力一般遽然撞入了她的眼眸,令她如遭雷击,随后,整颗心止不住地颤抖,颤出了六月潮水,越涨越高,越高越澎湃。

七百多个日夜被强行**在灵魂深处的思念在这一瞬冲破了理智的防线,她怔怔地望进那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从中看到自己痴痴傻傻的模样,不禁失笑,原来,她竟是那般思念着他!

“慕容拓……”百感交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慕容拓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见面时桑玥会露出的表情,淡漠?激动?惊喜?可他绝对没想到桑玥会直接惊愕到呆怔,她从不发自内心地流泪,此刻,眼底却有水光闪耀。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副呆怔的模样有多让他欢喜。

她的笑,如沙漠的甘霖,洒在他干涸已久、裂了无数口子的心间,他一步一步,沉重而果决地迈向桑玥……

姚奇想起了大哥查到的关于桑玥和慕容拓的种种谣传,再结合眼前的场景,心里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将桑玥护在身后,目光凛凛地盯着慕容拓:“曦王殿下,这里是大周,不是南越,我劝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南越皇帝的儿子!”

桑玥眯了眯眼,这话细细听来,怎么觉得差了点儿底气?

“闪开。”稀疏平常的语气,无波无澜的脸色,可那双似聚拢了一整片星河的眸子,潋滟生辉的同时,徐徐跳动着幽冷的光芒,那锋芒中含了尖锐的刺,所过之处仿佛能够听见皮肤裂帛的声响。

姚奇不由地头皮一阵发麻,这是一种和强者过招并失败了之后遗留的后遗症,他自诩天资聪颖,武双全,却在三招之内败给了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殿下,更在一刻钟内接连输了三盘棋局,最后比脑筋,他落得一败涂地。

“怎么?还不服?这样,我来猜猜你的心思,猜中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猜不中,我任由你处置。”

猜心思?他天真地认为甭管慕容拓猜什么自己否认便是了,心思又不像物品,谁能给出证据呢?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家伙居然会问……

“我猜猜,你不想和本王搞断袖!”

他如果回答猜中了,就必须答应慕容拓一个条件;而如果他矢口否认,就是承认他有龙阳之癖,对象还是慕容拓!

他败了,不过不是败给了慕容拓的智谋,而是败给了他的无耻!就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强顶着巨大的威压和不适,坚决不闪开。

“条件啊条件啊。”慕容拓笑着提醒道,目光一扫:条件就是不能干涉他和桑玥来往。

姚奇面色一僵,恍然意识到昨晚落入了慕容拓一早设下的圈套。他这几天雪花似的给桑玥发帖子,不就是为了引他们几个过去?

桑玥狐疑地凝眸,他们两个……不像是初次见面啊,而且,敌对意味十分明显。她的瞳仁微动,扯了扯姚奇的袖子,笑容甜美:“三哥,曦王殿下和我在南越是故交,我们说几句话,你先去看看馨予吧,我随后就到。”

姚奇果断回绝:“不行,我才不放心把你这只小白兔留在大灰狼的身边。”

小白兔?慕容拓嘴角扬起一抹戏谑慵懒的笑,桑玥要是小白兔,全天下都只剩萝卜和青菜了。看来,这一年,桑玥掩藏得很好啊。

他笑得闲适优,语气却令人***:“我劝你还是听从你妹妹的建议,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怎么样?”

“这样。”

话音刚落,姚奇眸子一睁,尚未看清对方的动作,浑身已动弹不得。

慕容拓对着身后之人吩咐道:“把姚公子丢到湖里醒醒脑子,也好明白哪些人惹得起,哪些人惹不起。”

“是!”两名随行护卫把姚奇一架,迈步朝着湖边走去。

“慕容拓,放了我三哥。”语气和缓。

慕容拓傲慢地摇头:“是他咎由自取,我不过是给他长长记xing,省得他空有一个状元郎的名号,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言而无信之人。”

对着侍卫冷声喝道:“没吃饭吗?走那么慢!本王眨三下眼,你们还没把他丢下水,本王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慕容拓!你胆子大了是吧?当着我的面也敢胡作非为!我让你放了我三哥!你听见没有?”这厮,故意bi着她现出原形,狡猾!

桑玥一声厉喝,姚奇大吃一惊,他那柔弱似柳的小妹……怎么这么凶?还是对慕容拓这种冷酷殿下!

慕容拓挑眉一笑,打了个响指,侍卫放开姚奇,他走到姚奇的身侧,解开他的穴道,一本正经地说:“看见了吧?我是小白兔,她才是大灰狼。”

语毕,牵起桑玥的手,沿着开满丁香花的小路缓缓前行,只留下满脸错愕的姚奇兀自风中凌乱……

这两年,南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慕容天禅位给慕容宸瑞,慕容宸瑞为保先皇嫡系血脉,立慕容天为太子,然而慕容天xing子软弱、才德欠佳,武百官纷纷上奏折弹劾太子,要求立慕容锦为储,慕容宸瑞最后答应了武百官的提议。

其实慕容宸瑞立慕容天为太子本就是一招缓兵之计,不让追随先皇的人有所诟病,可一旦他根基稳固,暗中除掉了冥顽不灵的老顽固们,立即就会扶持慕容锦为储君,毕竟,像慕容宸瑞这种爱江山如命的人,不会放心把南越交给软弱的慕容天。

对于这件事,冷昭曾出面干涉,奈何云傲颁布了一道旨意,禁止大周权贵cha手南越政务,冷昭只得偃旗息鼓,闭着门生闷气。冷昭此举,当然不是出于所谓的骨血亲情,不过是希望有个侄儿皇帝做靠山,他将来的地位不可限量罢了。

南越并未因慕容宸瑞的登基真正平稳,慕容耀采用极其卑劣的法子骗去了桑楚沐手里的兵符,率兵在临淄一带造反,杀了年贵妃的父兄,占据了西边的五座城池。

慕容锦欲领兵出征,奈何齐淑妃买通了他身旁的宫女,让他服下剧毒,险些丧命,待到悠悠转醒已是半年之后。慕容拓接到慕容锦中毒的消息时,刚好打探到桑玥回了姚家,他的马车就停在姚家大门的门口,看着桑玥挽着陈氏的胳膊,巧笑倩兮,裙裾飘飘跨入大门,他明明跟她隔得那么近那么近……当时,他真的有种冲下马车把她禁锢在怀里的冲动!

他很想问她,那个口口声声保证不会离开他的人,是谁?那个一脸温柔地说他尽管没了母亲可还有她的人,是谁?

她难道不知道,当慕容宸瑞屈尊降贵,亲自和宁国公夫人一同上门提亲,却发现她不翼而飞时的那种诧异和羞恼吗?

她拍拍屁股走人,摄政王府却为了给她掩人耳目、给她善后绞尽了脑汁!

在马车里,脑海中闪过一句又一句质问,但他堪堪忍住了,夜半时分,他偷偷潜入暖心阁,在她床头一坐到天明,临行前发现墙上挂着他亲手做的金弓,一颗不安的心才稍稍沉淀。

他返回南越,代替慕容锦出征,这场内乱,一闹就是整整八个月,好不容易他撇下公务也处理完私事赶过来了,看到的却是她和毫无血亲关系的表哥拉拉扯扯,这简直叫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两眼望天,鼻子哼哼,不理她。

桑玥的心里忽而涌上一阵酸楚,不用想也知道她的突然出走给摄政王府和定国公府带来了多么大的影响,原以为一见面慕容拓会好好地质问一番、埋怨一番……两年时光,经历了那么多事,慕容拓的xing子早不若之前那般幼稚跋扈,从见着他的第一眼起,她就读懂了他压抑许久的痛楚,可他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吃着小醋的轻松样子,是不想她自责啊。

这个男人,真傻!

上前,拉过他温暖的大掌,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厚厚的茧,喉头胀痛得不像话,分开他的双手,贴上自己的面颊:“慕容拓。”

慕容拓心里的那块柔软陡然被触动,这张脸,已变得倾国倾城,陌生得令他如梦如幻,但掌心传来的细滑而冰凉的触感一如从前,他突然,觉得满足了。

敛起满腹思绪,冷冷一哼,没好气地说道:“看吧,我说过,没有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即便你自己也不行,逃,逃到天涯海角我还是要把你追回来。”

桑玥低低笑出了声:“是的呢,我逃不了,怎么办?”

慕容拓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促狭:“那就跟我成亲,我告诉你,庚帖合过了,聘礼也送了,桑楚沐和姚凤兰都点头了,只等着我把你带回南越,就拜堂成亲!”

我会跟你一起报仇,报完仇我们就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