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公主松手,提起裙摆,往着朝阳宫疾步而去。

“母妃,长平……长平死了!”

冷贵妃捧着的茶盏砰然掉落,长平……死了?

是的,长平公主死了,在悉心听完桑玥循循善诱的“教导”之后,长平疯一般地冲进了落霞公主的府邸,抽出侍卫的宝剑砍伤了落霞公主和姬妾所出却养在她名下的两岁女儿。

驸马在宴会上本就喝多了酒,见妻女双双负伤,当即大怒,壮着胆子一掌拍飞了长平,震得她当场吐血,在返回皇宫的途中气绝身亡。

云傲雷嗔电怒,将伯夷侯府所有人打入了天牢,择日问斩。

驸马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有用多少内力,只是情急之下拍出的一掌,不可能会造成长平公主的死亡。

但经太医验尸,长平公主的确是被震碎了五脏六腑,田女官及公主府的下人皆亲眼目睹了驸马盛怒之下的恶行,于是,铁证如山,伯夷侯府难逃厄运。

一夕之间,谈氏被夷族,伯夷侯府横遭变故,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姚清流和荀义朗联手为伯夷侯府求情,云傲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改为处斩驸马一人,伯夷侯府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部被罢黜,撤回伯夷侯府世袭爵位的权力。

但不论如何,落霞公主成了寡妇,云澈在失去陆鸣心之后,又丢了伯夷侯府这座靠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修生养息、谨慎行事了。

其实,这个结果当真出乎桑玥的意料了,她原本只打算鼓动长平公主跟落霞公主发生争执,让云傲生厌而已,不曾想,长平公主会对一个两岁的孩子下手,更不曾料到,黑心的慕容拓会尾随长平公主的马车,直接补了一掌让她断气。

他的功夫之巧妙,丝毫探不出掌印和破绽,只一股凌然劲风自长平公主的少泽穴bi迫而入,强行打通了任督二脉,并在其五脏六腑穿cha爆破,不死都难。

夏季炎热,京都的官员却过得如履薄冰,整座大都似乎都蔓延了一层灰冷的色彩。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惶恐不已,乐陶陶的大有人在,桑玥一边品着手里的音韵茶,一边欣赏着姚奇和姚豫舞剑比试,简直,惬意无匹。

忽然,子归迈入院子,递过一封信,她拆开一看,两眼放光,鱼儿,终于上钩了!

夏末,天气燥热,头顶一片碧海湛蓝,偶尔飘过几朵松软白云,云卷云舒,带着阳光透过茂密的树荫,筛碎了铺陈落下,如一朵朵明艳的花束,和着暗影打在桑玥的面颊和裙衫上,顿时,这人儿,便多了分神秘的美感。

她穿着湖蓝色束腰百褶裙,袖口和裙裾点缀了洁白的茉莉,莲步轻移,衣袂翩飞,显得清新淡,出尘脱俗。

她的脸上,洋溢着和暖的笑意,仿佛,自从住进了姚家,便会时常露出这种神情。

在她身旁,是裹在粉红色对襟上赏和蜜合色曳地罗裙之中的姚馨予。

姚馨予虽无倾国倾城的容貌,却独有一种天真烂漫的可人气息,她只需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眸子,就能令人感觉到无比的心旷神怡。

现在,她又在眨眸,可惜,眨得有些频繁,频繁得仿若陷入了局促不安之中。

“冷煜安今天不在。”桑玥握住她薄汗粘腻的手,忍住笑意,状似随口说了一句。

姚馨予长吁一口气,紧绷着的身子松了开来,步子亦大了几分,可刚走没两步,就发现桑玥正在掩面偷笑,不由地心中一窘,刚刚褪去的绯色再次爬上了双颊:“玥儿,你又取笑我!我跟他真的没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据慕容拓的护卫禀报,当晚冷煜安救下姚馨予后,的确情非得已之下做了些亲密举止,不过按照当时的情况,冷煜安已尽量恪守礼仪了,只是姚馨予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陌生男子触碰,难为情也是正常的。

而显然,事隔那么久,这种难为情慢慢演变出了一些别样的东西,当局者迷,姚馨予竟是不自知。

况且,即便这二人有意,也很难走到一起,姚馨予和云笙是内定了娃娃亲的,冷家跟姚家又是对立的,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段姻缘艰难万分,如果可以,还是别存在的好。

桑玥试探地问道:“馨予,你对嫁给云笙有什么看法?”

姚馨予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才不要嫁人!”

桑玥的眉梢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唇角稍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嫁人没什么不好啊,女子到了一定年龄都是要嫁人的,像大舅舅和大舅母那样,多好!”

“好什么呀?”姚馨予不悦地嘀咕了一句,尔后,再没了下,只是颊上原先的绯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淡淡的苍白。

桑玥慕地忆起了姚晟的一句话,当时以为他口中的例外是曾曾外祖父,而今看来,或许不尽然。

桑玥和姚馨予自荷塘边姗姗路过,一道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伫立在对岸,悄然打量着这边的风景。

他戴着斗笠,遮住那张俊逸华美的脸,只偶尔微风拂过,牵起面纱的一角,露出光洁的下颚,凝脂般的美,近乎通透,宛若皓月凌空,却隐入了云层,不论如何,那一霎那的风华,直叫满湖碧波金辉黯然失色。

不用侧目,桑玥也知道对岸发着呆的人是裴浩然。

说来也怪,造化弄人,前世的他野心勃勃、疑心泛滥,不论她多么贤惠、多么妩媚、多么能干,换来的都只能是他的虚情假意和背叛。

这一世,她虐他、害他、挖苦他、讽刺他,他却反击得并不十分明显,这令她不由地暗自疑惑,难不成前世,她错看了他?而一夕之间,他知晓了前尘往事,居然下定决心痛改前非,要学着慕容拓那般守护着她,还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而她,永远也不会再信这个男人还有真心。

留着他的命,一是,他如今已无法对她构成威胁,她要他亲自体验那种失去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的不甘;另外,慕容拓说他还有些用处,那便由着他再多活几日。

“师兄,该吃药了。”苍冥从假山后走出,从怀里倒出一粒药丸递到裴浩然的面前。

裴浩然捂住胸口,确定桑玥已彻底走远,才放声咳嗽了一阵,这一咳,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尽数牵扯出来。

苍冥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眸子里跳动着荆棘寒芒:“小师妹就是被她害死了,你也要被她害死吗?”

裴浩然探出苍白的手,如玉般的长指捏起黑色的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地道:“你又换了我的药。”

苍冥愤恨地撇过脸,裴浩然叹道:“因果循环,我欠她的,补给她而已。”

苍冥无可奈何地又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裴浩然再次接过,仰头服下,道:“你又追杀赫连颖了?”

苍冥咬咬牙,愤愤不平:“难道要我看着你死?”

白纱微舞,笑声含了几分炎凉:“那你就别看,回去闭关修炼。”

陆氏自从搬出佛堂,来冷府庆贺的人简直踏破门槛,尽管在世人眼中冷香凝已香消玉殒,可大周一日无新后,陆氏便一日是云傲唯一的岳母,加之云傲还亲自来冷府探望过一回,陆氏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人巴结的对象。

陆氏是陆鸣心的姑姑,可陆鸣心的死并未对陆氏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她该吃的吃,该睡的睡,陆家人人自危,她却兴致勃勃,隔三差五地邀人过府陪她絮话。

两年前,冷昭曾一度与云傲的弟弟瑞王走得亲近,瑞王府因此遭到了云傲的猜忌,双方的关系急速冷淡,乃至于别人都登门拜访陆氏了,瑞王府的人却只敢送些贺礼。

好在,陆氏对瑞王府的贺礼十分看重,差人下了帖子,邀请瑞王妃和武侧妃过府一叙。

瑞王是云傲和瑶兮同母所出的弟弟,打小身子羸弱,不谙世事,所有的皇权落败者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云傲登基后,即刻给他指了门好亲事——娶古家的千金古灵为正妃。

这是一桩尴尬十足的亲事,论关系,古灵是云傲和瑞王的旁系表妹,这可谓亲上加亲了;可论门第么,古家被云傲的父亲整得奄奄一息,颓然退出了十大家族的行列。一个皇权落败者,一个对云家充满了恨意的没落千金,这桩亲事,可真是别有深意。

而古灵这个人,绝对是经过云傲千挑万选的。

冷府有一座避暑凉亭,建在湖中央,四面环山,清风徐徐,凉意阵阵,即便在燥热的盛夏,它亦如暮春般清爽。

桑玥和姚馨予乘坐小船抵达凉亭时,陆氏已然在和古灵谈笑风生。

古灵年方四十,生得珠圆玉润、体态丰腴。

弯弯的柳叶眉轻轻凌驾于一双描了淡紫色眼妆的凤眸之上,眸光微厉,唇角的笑却恭敬讨好,一看,就知是个有脾气的人。

在她身旁,静坐着年仅二十的侧妃武沁。武沁是武国公府的庶长女,生母是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做了腾妾,她的生母诞下一儿一女,奈何没有后台的庶子想要在深宅大院里平安长大几乎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于是武沁的弟弟不到三岁便夭折了,其生母伤心过度,落下了病根,也在两年前离世。

武沁自幼养在国公夫人膝下,跟惜华郡主很是亲厚,正是在惜华郡主的册封礼上,她认识了广平侯嫡三子戚**,二人一见钟情,开始秘密来往。

她虽是国公府的女儿,但庶不配嫡,亘古难变的就是这个道理,当戚**对广平侯言明心意后,遭到了广平侯的严厉反对。

惜华郡主疼惜这个庶姐,亲自到广平侯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了广平侯接受这门亲事。凭心而论,武惜之所以能得云傲的几分赏识被封为惜华郡主,其心胸、胆识和智慧定是高过寻常闺阁女子的。

戚**和武沁大喜过望,对惜华郡主充满了感激。

只是好景不长,广平侯府都准备三媒六聘了,瑶兮公主棒打鸳鸯,强行纳了戚**为三驸马,紧接着,武沁就被一道圣旨指成了瑞王的侧妃。

惜华郡主已是美丽大方,武沁的容貌更在其之上,哪怕眼下她只穿着最素净的藕色对襟上裳和白色碎花襦裙,依旧掩不了那抹可与莲花相媲美的韵和清新。

见到武侧妃,桑玥忽然想起了楚纤纤,那个淡漠的女子,那个心装慕容锦却嫁给了慕容笙的女子,听说眼下,已是一名母亲了。

“见过华阳夫人,瑞王妃,武侧妃。”桑玥和姚馨予拾阶而上,对着三人行了一礼。

陆氏眼神儿一亮,喜不自胜地起身将桑玥扶了起来:“一路上的日头毒着呢,瞧你这身汗,快过来,我给你擦擦。”

尔后对着姚馨予,语气暖暖,“姚小姐也来坐吧。”

姚馨予对陆氏突然表现出的十二热情略有些不适应,但还是依礼坐在了石凳上。

陆氏掏出帕子给桑玥擦了汗,又吩咐丫鬟们换了新鲜的糕点,双眸熠熠中,夹杂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我不知道你和姚小姐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准备了些。”

“多谢华阳夫人。”桑玥礼貌地微笑,拿起一块糕点。

陆氏欲言又止,想要握住她的手,又怕太过亲近惹人议,只能把喉头的哽咽往肚子里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