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嫣再次摇头,微微叹息:“夫人觉得我好得很,我便好得很吧,哪个做母亲的不想看着儿子娶妻生子?希望借夫人的吉言,我真有那么一天。”

二人谈话间,春桃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呼气,低着头:“二夫人,您在这儿啊,大人在您的院子,差奴婢找您回去。”

“二夫人?谁让你这么叫的?”南宫氏的眸光一凛,语气亦冷沉如铁。

春桃抬头,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道:“奴婢见过夫人!是大人……大人吩咐奴婢们这么叫的。”

铭嫣没有表露出南宫氏想象中的惊恐和不好意思,她只悠悠地错开视线,微喘着道:“一个称呼而已,夫人不必介怀,我不会入族谱的,俊明是心有愧疚,所以想在各个方面努力弥补,但祖宗的规矩不可坏,这个道理,你懂,我懂,老爷和老夫人也懂,夫人且放宽心,我的时日无多,可夫人和俊明的日子还长着,夫人这般计较,损的是你们多年的夫妻之情。”

语毕,拜别了气得浑身发抖的南宫氏,在春桃的搀扶下转过身,往院子的方向而去。

走到一颗榕树下时,碰到了桑玥。

今儿是铭嫣第一次在府里随意走动,除了姚清流和陈氏,她尚未见过府里的其他主子,但她只静静打量了片刻,便微微扬起唇角,声轻如絮道:“是二小姐吧。”

大小姐姚馨予古灵精怪,脾气火爆,二小姐桑玥温婉安静,仪态万方,眼前这位,明显是后者了。

桑玥对她认出自己的身份并不多么奇怪,在市面上跌打滚爬那么多年,用孱弱的妇孺之躯将姚秩抚养成人,光有胆识和能力不够,还得有眼力劲儿。至于,这眼力劲儿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养成的,不得而知了。

“铭嫣。”思来想去,桑玥觉得直呼姓名比较妥当。

大抵久病的缘故,铭嫣说话总是游离如丝,一双眼眸也不怎么晶亮,反而迷离得像蒙了层天然的雾霭,那雾霭下藏着的,并非桑玥熟知的黑色瞳仁,而是一双浅棕色的美丽珠子。

她弱弱地吸了口气,疑惑道:“铭嫣,你不是大周人?”

铭嫣先是一怔,尔后抬起左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缓缓道:“我入府的第一天,便听得洒扫的丫鬟议论二小姐,当时我还在纳闷,这二小姐有什么通天大能,竟让老爷和老夫人如此上心?现在见了,我便也明白了。我是熄族人,七岁时和父母失散,被过往的商队带到了大周,从此开始了浮萍般的生活。”

熄族,是大周和胡国交界的山脉中不臣服任何一国的小民族,因地势极高,常年被冰雪覆盖,那个地方,影响不到两国战局,又不适合两国人民居住,于是反而落得清闲,无论大周还是胡国都对之采取放任不理的态度。

桑玥浅浅一笑,幽静深邃的眸清晰映着铭嫣楚楚动人、柔弱兮兮的脸:“在府里好好日子比什么都强,病会好,心情会好,秩儿的前途也会好。”

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初突兀地闯入姚家夺走了陈氏所有的注意力后,三个哥哥们和姚馨予是什么感觉了。完全是对不速之客……充满了警惕!

铭嫣的素手就是一紧,眸光闪了闪,眼前的少女明明在笑,她却感觉有一股恶寒慢慢爬上了脊背,一直凉到心底,再返回四肢百骸,乃至于一个呼吸的功夫,手心后背已渗出了斑斑冷汗。比起盛怒的南宫氏,这种温柔一刀的架势更叫人心惊胆战。

她定了定神,勉力镇定道:“秩儿是大人的骨血,大人自然会照顾好他,不用我cao心。”在桑玥面前,她居然没有勇气唤俊明的名字。

桑玥的笑弧扩大,声音轻飘飘的,宛若一阵柔和夜风透过纱幔而来,吹到脸上时已几乎感觉不到了,但那种余下的凉意却像两片薄荷,死死地贴住双颊,铭嫣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

“嗯,说的也是,我大舅舅舐犊情深,对儿女是极好的,当初馨予早产,他可是在家守了足足半个月,连早朝都没去,我想,他对失散多年的秩儿,会比对馨予更好,毕竟,夹杂了许多愧疚呢。”

桑玥字字珠玑,铭嫣哑然一笑,不再多言。

铭嫣离去后不久,桑玥也转身回往暖心阁,谁料,刚走了一半,就碰到了姚秩。

姚秩如今可是府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比之她当初入府的受宠程度也不遑多让了,陈氏对他好自不用说,姚晟三兄弟和姚馨予也放下了芥蒂,送去礼物主动亲近他,可惜,他就是个不识好歹的xing子,不仅将所有人的礼物丢到后院一把火烧了,还不许他们踏足他的院子半步。用膳时,若陈氏先给桑玥或者姚晟夹了菜,他便气得放下筷子就走。姚家向来家规森严,姚清流要惩罚他,陈氏却是不让,疏忽管教不是孩子的错,那么多年的陋习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更改。

而姚秩几乎在一天之内就学会了依傍陈氏这座真正的大靠山,烧了哥哥们和姐姐的礼物,姚清流还没苛责两句,他就扑到陈氏的怀里,说哥哥们和姐姐挖苦他穷、没见过世面,他一气之下才犯了浑。

不巧的是,姚馨予的确说了一句“秩儿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用,我可以教你”。

毫不夸张地说,姚秩表现出来的极端心理比之曾经的李萱更为恐怖。

可现在,姚秩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究竟要怎么样?

“你站住。”换上了月牙白华服的少年,已褪去一身寒酸,俊逸的面庞上写满与生俱来的华贵,还掺杂了一分戾气。

桑玥已和他擦肩而过,听了他的话,没有丝毫地停顿,继续前行。

这个府里人人怕他,可那人人里并不包含她桑玥。

姚秩浓眉一蹙,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桑玥的去路,不可一世地道:“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莲珠唯恐姚秩会伤到桑玥,赶紧将桑玥护在了身后:“四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远处的子归打算动手,桑玥给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冲动。

桑玥走到莲珠的身侧,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姚秩的闹剧,姚秩已经把三个哥哥和姚馨予整得焦头烂额了,现在该是把矛头对准她了吧。

姚秩的右唇角一勾,稚气未脱的俊脸上露出一个既冰冷又邪肆的笑:“二表姐,我看上你的丫鬟了,把她送给我。”直接是命令的语气。

莲珠目瞪口呆,一个毛头小子说什么?看上她了?

桑玥清浅的眸光把姚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唇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不满十七,身板儿又瘦,用不着通房丫鬟。”

姚秩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我没说让她做通房!”

桑玥的目光越过姚秩,落在他身后数丈处远远跟着却不敢靠近一步的丫鬟们身上,笑意加深了几分:“你院子里光是喂你吃饭的丫鬟就有四个,打理内院的六个,洒扫的八个,还不算小厮和粗使仆妇,莲珠若是过去了,只怕连睡的地方都没有,你又不让她跟你挤一张床,难不成要把她挂墙上?”

姚秩的脸瞬间转白,揶揄了片刻,仍然不依不饶道:“我赶走一个丫鬟就是了,反正我就是看上她了!你是自己同意把她给我,还是我去向祖母要?”

她算是看出来了,合着姚秩就是来姚府找茬的,他孝敬陈氏未必出于真心,不过是寻得一处庇佑之所罢了。陈氏最是宠她,他心有不甘,想证明他才是陈氏心底最宝贝的人。

桑玥的眸子里漾起似嘲似讥的波光:“你还没断奶,是不是?”

姚秩好不容易变白的脸霎时又涨红了,一双透亮有神的眼此时被怒火充斥得如蒙晚霞:“谁没断奶?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外人,居然羞辱我?”

“一遇事就往你祖母的怀里钻,不是没断奶,是什么?”

姚秩面红耳赤之余,浑身直直发抖:“你……你不要脸!”

桑玥并不气恼,只漫不经心地道:“莲珠是我从南越带过来的丫鬟,隶属于南越的定国公府,外祖母不会有心思去cha手莲珠的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这就是不给了?姚秩气得咬牙切齿,探出手就要去推桑玥,莲珠一挡,姚秩火冒三丈,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好你个不要命的奴婢,竟敢殴打本少爷!”

姚秩信口雌黄地骂了一句,抡起拳头就要砸向倒在一旁的莲珠,可见,他喜欢莲珠是假,想为难桑玥是真。

“住手!”桑玥一声厉喝,姚秩侧目,正好撞上桑玥那双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一股恶寒顺势爬上了脊背,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但也就愣了那么一瞬而已,手上的拳头继续朝着莲珠招呼过去。

“啊——”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姚秩痛得几个踉跄,双脚一绊,摔了个嘴啃泥。

“她让你住手,你是聋子还是傻子?”

慕容拓闲适地踩踏清辉而来,凉薄月光的照射下,他俊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庞泛起了些微淡淡的白,唇色也不若之前的红润,可他那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就足以拂风万里、扬尘千丈的气势一如往昔,波澜壮阔般的恢弘,金戈铁马般的强势,他不动声色,已然是广袤的天地间最华贵的一道风景。

如果说桑玥给姚秩的感觉是阴冷,那么眼前这名高贵的男子给他感觉便是如泰山压顶了。

他的右臂传来阵阵剧痛,痛得他双目血红,紧咬住牙关,硬是不让眼泪掉出来,那血红波光的最底层,闪动着连他都未察觉的惊恐。

慕容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犹如一个王者在审视一个根本入不得眼的猎物,那轻蔑的一瞥,刺痛了姚秩的心,慕容拓不理会他的各种复杂情绪,只冷冷地道:“本王警告你,下次见了桑玥,放尊重点,本王可不管你从前吃了多少苦,姚家人对你多么含糊,你要再出言不逊一句,本王就拔了你的舌头;你要敢动她一根头发,本王就剁了你手;若还是觊觎她身边的人,本王只能挖了你的心拿去喂狗了。”

话音刚落,慕容拓单臂一震,一股劲风打在了姚秩未受伤的左臂上,只听得咔嚓一声,似骨骼断裂的声响。

“啊——”姚秩痛得冷汗直冒,额角的青筋仿佛要爆裂开来,突突地十分吓人。他试图呼救,却发现嗓子完全说不话,他又朝着来时的方向望去,却发现原本跟着他的丫鬟们不知所踪了!

这一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是真的害怕了!

慕容拓一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之上,黑色的步履抵住他光洁的下颚,冷风吹起慕容拓的衣摆,那墨色仿佛嵌入了暗夜中,亦或是他根本是从暗夜里剥离地一般,出现得毫无征兆,做事滴水不漏。

慕容拓并未用力,但姚秩感觉自己已经呼不过气来了,就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慕容拓扬眉一笑,霎那的风华,皎洁如月,偏又邪肆得如暗夜中万魔噬体,姚秩这才发现自己碰到纨绔的鼻祖了。

“听懂本王的意思了,就点个头。”

姚秩忙不迭地像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慕容拓收回脚,大掌一挥,根本没有触碰到姚秩,便听得接连两声“啪啪”之响,赫然是姚秩脱臼的双臂已重新归位。姚秩忍住无穷无尽的惊悚,连滚带爬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桑玥状似担忧地道:“那个……他不会跑回去告状吧?”

慕容拓无奈地耸耸肩:“那我就只好杀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