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傲一声令下,多福海作为一介奴才,唯有遵从的份儿,他忍痛给云傲磨好墨,云傲提笔,写下圣旨。

天没亮,大雪飘飘忽忽,纷纷扬扬,荀义朗为冷香凝撑着伞,两刻钟的路程,在他眼里却如白驹过隙,还没走够呢,就已到了尽头。眼看就要跨出荀府,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窝在他温暖的氅衣里、喜不自胜的人儿。

“香凝。”

“嗯?”冷香凝也停住了脚步,举眸,笑着望向他。

荀义朗的唇张合数下,欲言又止,最终,只宠溺地笑了笑:“没什么。”

冷香凝扯了扯他的袖子:“荀义朗。”

“嗯?”这回,换他,怔怔地望着她。

冷香凝的黛眉一蹙:“我好像,有些舍不得你。”

荀义朗心中一喜:“香凝,你……你舍不得我?”

冷香凝眨巴着潋滟生辉的眸子,萌萌地道:“有点。”

荀义朗从没听说过如此开心的消息,不管这个舍不得是出于友谊还是依赖,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天大的惊喜,他满含深情地看着她:“香凝,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乱发脾气,云傲毕竟是皇上,你跟他关着门可以发火,当着外人,你必须尊重他。”

冷香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慕容拓骑着骏马,伫立在华丽的马车旁,见到冷香凝和荀义朗携手而来,瞳仁缩了缩,他翻身下马,冷香凝没有向从前那般扑过去,而是微笑着等他走近。

“拓拓。”

“香凝,你进宫了,就再也不能跟荀义朗见面了,你确定要走?”这话有些夸张,但为了bi出冷香凝的真实想法,他唯有如此。

“再也不能见面了吗?”冷香凝无辜地看向荀义朗,“你不会去看我吗?”

荀义朗到底跟慕容拓不同,他哪怕自己难受死,也绝不愿意让冷香凝受半点儿委屈,他扶了扶她头顶的凤钗,道:“香凝想我了,我就去看香凝。”

冷香凝莞尔一笑,荀义朗的怀里一空,冷香凝已迈步离开,他的心,连痛都来不及,忽而就被抽空了。

冷香凝走了几步,慕地,回过身,扑进了荀义朗的怀里,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这……”这个举动大大出乎荀义朗的意料了,他掬起冷香凝的脸,看着她眸子里的水雾,心一抽一抽的痛,“香凝不哭,乖乖的,我忙完了,就去看你。”

香凝为他落泪了,他今生还有什么遗憾?

不说还好,一说,冷香凝的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我怎么感觉……再也……见不到你了似的?”

荀义朗的眼底流转过一丝复杂之色:“那,香凝留下来,不回宫了,好不好?”

冷香凝的神色一僵,沉吟了良久,纠结了良久,尔后抬眸:“我要回宫。”那里,有云傲,还有玥儿。

比起头一次问她这个类似的问题时她想也不想地脱口拒绝,此时的犹豫就显得十分难能可贵了。荀义朗满足地亲了亲她的脸颊,这一生,怕是再无这样的亲昵。

慕容拓摇摇头,荀义朗追冷香凝,比他当年追桑玥可是困难多了,桑玥那个女人,尽管装出冷冰冰的样子,对自己的心意却十分了解。哪像冷香凝,她的心里究竟是爱云傲,还是爱荀义朗,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和桑玥之间,严格说来,感情是极好的,他们所承受的压力全部来自外界。但荀义朗,冷香凝,云傲,这三人,最终谁成孤影,谁成眷侣,真不好说。

冷香凝在思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荀义朗则是翻身上马,他的身后有着另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冷贵妃既然知道冷香凝和荀义朗在一起,就势必会从荀府到祭坛的途中,派人截杀。为了安全起见,他护送空马车,慕容拓带冷香凝离开。

“这次换我来提要求,照顾好她。”

几年前,在南越的时候,慕容拓为了替桑玥报答桑楚沐的养育之恩,孤身北上,当时慕容拓把点了穴的桑玥交到荀义朗的手中,说了同样的话。

慕容拓郑重其事地点头:“她是我的岳母,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让她有事。”

“我信你。”

语毕,两个男人握了握拳,各自分道扬镳。

果不其然,荀义朗护送的马车刚拐了几个弯,就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遭遇了十二名枭卫的截杀。

飘忽的大雪,冻结了整个街道,为了不让马车打滑,轮子上都刻了深浅不一的凹槽。马蹄嗒嗒地落在冰上,敲出了一种华贵而高亢的乐章。

祭天仪式,京都的官员都要参加,王公子弟和贵妇名媛可从旁观看,因此,今日的京都大街,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川流不息。

通往祭坛的必经之路,有一十字路口,此时,那里人声鼎沸,异常拥堵。原因很简单,郭家的马车,不知怎的,和桑玥的马车撞了。

两辆马车把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过往的行人只能驻足一旁,虽然焦急,但谁也没胆子往桑玥的枪口上撞,除了,这不要命的郭紫仪。

郭紫仪生得浓眉大眼,唇瓣细薄,一看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她原先就对桑玥害死哥哥郭玉衡一事耿耿于怀,今儿倒好,她不惹桑玥,桑玥的马车却把她的撞了个人仰马翻。说来也丢人,同样是马车,她的被撞得四分五裂,桑玥的仍旧完好无损。这……这落在众人的眼里,会怎么说郭家?郭家没钱,连马车都是次品?

尽管这是事实,郭家的经济的确大不如前了。但越是穷,越是怕人道她穷。

“桑玥!你的车夫没长眼睛吗?”

桑玥踩着琉璃玉石做的台阶走下马车,当那台阶一亮出时,所有人,包括郭紫仪在内,都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琉璃玉石在名门望族都是用来做珍贵首饰的,桑玥却破费地做了脚下踩的台阶。姚家,当真是有钱!

“郭小姐,天冷路滑,你的马没吃饱走不快,你就该让道,站在一边,让大家先过。”

桑玥轻描淡写地说完,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了一阵哄笑。郭紫仪气得面色铁青,桑玥转身就走,她一把扯住桑玥:“今天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在她不知死活去扯桑玥的袖子时,人群里爆发出了第二阵倒抽凉气的声音,他们没看错吧?郭紫仪居然敢对桑玥拉拉扯扯?自打云澈的宴会上,单侧妃把桑玥跟瑶兮公主相提并论之后,众人还这就把她看成了大周境内第二个谁都不能惹的煞星。

就在众人以为桑玥会一巴掌拍死郭紫仪时,桑玥却只淡淡一笑,声音清冽,却无多少怒意:“郭小姐要怎样才肯罢休?”

郭紫仪的眼眸一睁大,桑玥也是这么好说话的?她的胆子便又壮大了几分:“那个……那个……我的马车很贵的,你照价赔偿就好。”

桑玥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从宽袖里掏出一万两银票递给了郭紫仪,郭紫仪不用数,光看那厚度就知道桑玥给的赔偿金绝对不少,更重要的是,从桑玥那儿讨到便宜的,她郭紫仪怕是京都第一人!

“你……你不会表面上给我银票,暗地里派人杀了我吧?”

桑玥的余光一扫,自人群里寻觅到了慕容拓的身影,她优一笑:“不会。”

我只会感激你给我帮了个大忙。

一场小变故,有惊无险,郭紫仪再讨厌桑玥,也不能误了去祭天的吉时。古往今来,历代天子都十分重视祭天,绝对不容许出现任何的差池。

所谓祭天,就是要体现“君权神授”的思想,宣扬神权以维护皇权的目的,要求输祭天事条的人员,不得有任何差错,否则要予严惩。如在《大周律法》中明规定:“每逢祭祀,于陈祭器之后,即令御史会同太常寺官遍行巡查,凡陪祀执事各官,如有在坛庙内涕唾、咳嗽、谈笑、喧哗者,无论宗室、觉罗、大臣、官员,即指名题参。”因此,凡随祭人员无一不是诚惶诚恐,胆战心惊的。

小到雩坛祝版上的字、具服台更衣幄次所设的坐褥,大到按规定应悬挂三盏天灯,但凡出现丁点儿差池,皇帝都会大发雷霆。更别说,误了时辰了,一个搞不好,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祭坛在京都以东,三里之外,天色暗沉,路面积雪深厚,众人在行进的途中莫不都是小心翼翼。

慕容拓将五感的敏锐度提到了最高,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寒风吹起他的墨色氅衣,那飞扬横起的弧度,毫无间隙地嵌入了暗黑的夜色之中。马车顶端的六颗硕大夜明珠,照着前方光滑的积雪,也照着他谨慎的神色。

此处,右面是冰冷湖泊,左边是良田万顷,不适合掩藏,便也没有杀机。但是,往前一里就是一处峡谷,隔得老远他都能听见冷风在山涧穿流,发出呜呜的哀鸣。那乱石嶙峋的耸入云霄的山脉,披着积雪,闪动着银色光辉。

慕容拓拔出腰间的宝剑,给身后的八名血卫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调整队形,两前两后,两左两右,将冷香凝的马车合围中间。

祭天的吉时是日出前七刻,为了赶路,现在也就才刚过大半夜而已。周围黑灯瞎火的,只能靠着积雪反射的辉光来判断远处的敌情。这是一种久经沙场之后练就出的直觉,若他想阻击,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么一处有利的地形。

走了大约半刻钟,他们已经抵达了峡谷的入口,慕容拓启声道:“思焉,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和皇后娘娘跑出来,听候我的指示。”

思焉在里面恭敬地应下:“是,奴婢遵命。”她明白,今天就是一场恶战,皇后娘娘若能及时抵达祭坛,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如若不能,误了时辰,后位怕是就被冷贵妃给夺了。届时,一个后宫,两个皇后,娘娘又是心善软弱的,如何争得过冷贵妃?

轰隆隆!

就在慕容拓的即将策马踏入峡谷时,前方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破之音,地面抖了三抖,马匹受惊,发出恐惧的嘶吼,车夫急忙勒紧缰绳,不让马匹四处乱窜。再放眼那漆黑的峡谷深处,飞雪走石,山体滑坡,好好的一条道路,竟是从中被炸得堵住了。

这……叫马车如何前行?

若是弃了马车,冷香凝立刻就会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况且,徒步行走,抵达祭坛时,只怕冷贵妃的奸计已经得逞。

慕容拓眼底的眸光忽然一凉,似冻结过后的冰凌,塞过漫天飞雪的寒,周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指了指身先士卒的一名血卫:“自爆。”

“是!”

那名英俊少年,年方十八,刚硬的面容上除了写满血腥杀伐,还有一丝潜藏在灵魂深处的青涩。他二话不说,腾空而起,一跃至两人高的山石废墟旁,双臂一张,急速催动内力,汇聚于丹田,只听得“砰”的一声剧响,他已形神俱灭,那堵住的道路瞬间被炸出了一条坦途。

慕容拓又指挥另外两名血卫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现场,他已经发现了对方的藏身之处,于是高举右臂,指向窝点:“杀,一个不留!”

三名血卫朝着慕容拓所指的方向策马而去,那是一处凹进白雪中的山洞,外面用了枯枝做掩护,若非方才投掷火药,慕容拓还真难以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

血卫在往前狂奔,慕容拓则是拉弓搭箭,射中一名黑衣人的头颅。

紧接着,十名黑衣人,破洞而出,像鬼魅一般,扬剑对上了慕容拓的三名血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