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梦想幻灭的失望令冷香凝高兴不起来,她撇过脸,想哭。

高尚书上前一步,行了一礼,诚然道:“皇上,如今找到了害惨我大周的罪魁祸首,请皇上为民除害!”

郭修反驳道:“高尚书!你不要危言耸听!那……那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就算在民间,先天不足的胎儿亦有许多!贵妃娘娘痛失胎儿,原本就是受害者!你怎么还能蛊惑皇上,惩治一个饱经丧子之痛的母亲呢?”

郭修的话,一下子就为冷贵妃拉到了不少同情的票数,同时,他的话里也暗讽了冷贵妃的胎是被人害成这样的。

桑玥浓密的睫羽微扇,淡定如一汪平静的湖面,无波无澜,却深不见底,那清冷中透着威压的声调叫人听得心生忐忑:“郭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贵妃娘娘是受害者,请问谁害了她?又怎么害的她?大周的后妃无数,可曾有一人,出现过她那样的状况?”

其实,严格说来,瑶兮公主也是不为世俗所接纳的,但如今人死都死了,尸体也埋了,总不能挖坟把尸体拿出来做例子,好证明冷贵妃不是诞下皇室里诞下怪胎的第一人吧!况且,瑶兮公主尽管雌雄莫辩,到底能用药物维持体征,哪像冷贵妃的胎儿,简直……无药可救!

冷秋葵远远地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心里百感交集。但冷芸也是他的女儿,说不疼是假的。冷风吹着他的风鬟霜鬓和略显佝偻的腰身,自背后望去,竟有种萧瑟的凄凉。他跪在了云傲和冷香凝的面前,隐忍着痛意,道:“请皇后娘娘看在姐妹情分上,网开一面,饶恕贵妃娘娘的无心之失。”

桑玥冷笑,冷秋葵倒是会钻空子,不求云傲,偏求心地善良的冷香凝。当初冷香凝横遭变故,除了荀义朗,全天下的人包括这个生父在内都接受了她的死讯。没多久,冷秋葵就全力支持冷芸,其目的不就是为了维系冷家的数百年兴旺?而今,冷香凝重返后宫,冷秋葵依旧为冷芸求情,一反面是出于父女情分,另一方面,还是顾忌着手握七十万雄兵的冷煜泽。

呵呵,冷煜泽,当真会成为冷家的救星?

冷香凝愣愣地看了冷秋葵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没了记忆,哪里认得冷贵妃和冷秋葵?

寒风呼啸,她打了个冷颤,感受到了她的瑟缩,云傲紧了紧握着她纤手的大掌,声若寒潭道:“不要企图用姐妹情分或父女情分bi迫皇后。”

冷秋葵碰了个钉子,心有不甘,可无法违背圣意,只得低头应下:“老臣遵旨。”

云傲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冷贵妃这回在劫难逃。人惯会拜高踩低,尤其是是那些吃过冷贵妃哑巴亏的人,更是不能放弃这个把她往死里整的机会了。冷秋葵刚刚起身,就有好些官员陈情,要求严惩冷贵妃。

大家既然信“凤抱明珠”一说,自然也会信“妖孽祸国”一说了。

云傲深邃如墨的眼神里流转起几许晦暗难辨的波光,那波光深处,似在隐忍着眸中勾心的怒火。

任谁的妻妾生了个双头四腿的怪物,都会觉得万分惊悚,这不同于任何一种残酷的刑罚,刑罚跟残酷本就是挂钩的,但孩子,多么美好的字眼,饶是云傲那般讨厌冷贵妃,心里对她的孩子也有着几分期待。可到头来,这含了他几分精血的孩子,竟然……竟然是个妖孽!此时的云傲,没有当众暴走已是难得至极。

云傲的血气上涌,头颅一痛,身子晃了晃,冷香凝的面色一凛,另一手扶住了他,满含担忧道:“云……皇上,你怎么了?”

多久没听到这句关切的话了,云傲似又回到了梦中。他紧紧地握住冷香凝的手,心底的悲恸、羞愤和懊恼就在她清澈无瑕的眸光里渐渐淡化了,但他,仍是迟迟没有表态,究竟要如何处置冷贵妃。

桑玥明白云傲在顾忌什么,实际上,她也没打算真的让冷贵妃在冷香凝回来的第一天命丧黄泉,不论如何,这都是杀戮,冷香凝没有铁血手腕,她所能服人的,是仁慈,是纯白的过往。她们的敌人不止冷贵妃一个,冷贵妃若是死在冷香凝回归的当天,那些暗处虎视眈眈的虎狼,明日就会让谣言遍布大江南北。

再者,冷贵妃的背后还有一个苍鹤,只要苍鹤不死,冷贵妃的这条jian命就得留着。但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生不如死,她要冷贵妃即便活着,也是日日活在炼狱之中。否则,如何平息她心底的怒火?囚禁冷香凝,威胁妙芝,哪一样,都是血海深仇!

此时躺在车里奄奄一息的冷贵妃的确生不如死了,当她看到那刚刚成形的巴掌大小的胎儿时,当即就对着痰盂吐了起来。

她知道孩子不健康,却不曾想会是个怪物!一个身子,两个头,四条腿,这……这……究竟是什么?

桑玥睥睨着越来越绚丽的骄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心里计量着,怎么还不来?

“皇上!皇上!姚家四公子求见!说有紧急军情禀报!”就在事情仿佛进入了胶着状态时,荆统领自远处疾步而来,对着云傲郑重地禀报道。

此时,冷贵妃已换了衣衫,在毕女官的搀扶下重返了祭坛,可刚步入众人的视线,就听到了令她心中骇然一跳的消息!姚秩,这个跟青楼女子厮混了一个月的人……有军情禀报?

“娘娘,你没事吧?”毕女官发现冷贵妃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子更是凉得像一个大冰块儿,她心疼地劝慰道:“娘娘,奴婢伺候您在马车歇息吧,您刚刚小产,不能吹风啊!”

冷贵妃的大脑闪过片片白光,浑身无力,瞳孔时而清明时而涣散,毕女官说这话时,她正好因为眩晕而止住了脚步。毕女官以为她改变主意了,谁料,她只抓住毕女官的手臂以支撑身子的重量,淡淡地道:“本宫没事。”

庆阳公主向来恪守礼义,现在见了生母的惨状,竟也顾不得冒犯天子之威,走过去挽住了冷贵妃的胳膊,哽咽道:“母妃。”

冷贵妃倪了她一眼:“本宫还没死,你哭什么哭?存心咒本宫吗?”

庆阳公主赶紧抹了泪,微笑道:“儿臣知错。”

云傲看都懒得看冷贵妃,只对着荆统领沉声道:“宣!”

不多时,姚秩风尘仆仆地来了,他的眉梢眼角悉数堆满倦意,眉宇间又徐徐流转着激动的神采,他不复往日的纨绔嚣张或阴暗,而是谦逊有礼又阳光,在姚家人不可置信的眸光里,他对着云傲恭敬地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草民,要揭穿冷将军的阴谋!”

冷煜泽的阴谋?众人不免面面相觑。

“此次我大周和胡国交战,全因冷将军的蓄意挑拨!冷昭大人过世后,按照大周律法,冷将军当离职三年,回京为其父丁忧,这样一来,手里的兵权就要拱手让给他人。正所谓家礼服从国事,冷将军为了免去丁忧之责,不惜兴起兵祸,将兵权牢牢地拽在手里!草民……草民表面上是去游山玩水,实则是奉了公主之命暗地调查冷将军以各种理由拖延丁忧的真实原因,草民在酒楼里听到了冷将军的部下酒后吐真言,道出了冷将军深夜跨越国界,潜入胡人军营,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仓,并故意掉落了一枚大周军士的令牌的事。”

说着,姚秩从怀里掏出几封书信,“这是他们相互勾结的证据!”

冷贵妃的腿一软,庆阳公主和毕女官的手同时一重,架住了几乎摔倒下去的她。

其实,到底是那些部下酒后吐真言,还是姚秩严刑bi供,不得而知,但桑玥相信一点,只要出示了他们亲笔招认的供词,冷煜泽的罪名就成立了大半!不过,这件事到底是她做得过火了,没有皇帝的命令私自干预朝政,这是违法法纪的。她屈膝一福,语气和缓道:“还是父皇明察秋毫,提前透露了冷将军的异常举动,儿臣才顺藤摸瓜,寻了些证据。”

云傲深深地看了桑玥一眼,道:“这个功课完成得不错。”难怪她当时软磨硬泡要他下一道催促冷煜泽速速归京丁忧的圣旨,原来她算准了冷煜泽的野心,在bi冷煜泽提前兴兵。

“谢父皇夸赞。”

云傲犀利的眸光扫过姚秩稚嫩的、被冻得红扑扑的脸,这名少年也就十六、七岁,曾经因为莽撞,不知连累了姚家多少回。他想过要永除后患,替姚家抹了这个污点,但每一次都被桑玥给巧计化解了。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心狠手辣的女儿为何独独对姚秩“呵护有加”,眼下听了他的禀报,心里不免为女儿那相人的毒辣眼光暗自赞叹。

桑玥走到云傲的身边,拿过书信看了看,还给云傲时,书信里已多了几封另外的东西。她给云傲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云傲被桑玥突如其来的调皮之态弄得惊愕不已,他随意浏览了一遍桑玥给的信,脸上如同彩虹过境一般,闪动起变幻莫测的神色。

她是怎么从冷芸的手里弄来这些密信的?

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从不曾了解这个女儿,她的眼光,她的能力,她的智谋,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看向冷贵妃,恰好此时,冷贵妃也在深深地凝望着他,自从二人的关系崩盘后,整整十五年,她再没流露过任何儿女情长的一面,但眼下,她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殷切、一丝爱意以及一丝委屈。

但云傲再也不会信她了!

他大掌一挥:“把冷煜泽、冯清、朱思和严必武拘捕回京!交由刑部严格审问,秉公办理!”

桑玥秀美绝伦的脸上漾开了一抹欣慰的笑,冷家二房,瓦解了!挑起两国争端,这个罪名一旦成立,冷煜泽纵然有冷家庇佑,也难逃一死!冷煜泽一倒,冷贵妃的后台还剩什么?

“皇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一片群臣的恭维声中,冷贵妃再也支撑不住,xiati一热,鲜血像决了堤的洪水,瞬间侵染了她的长裤和罗裙,烫着她冰凉彻骨的肌肤,几乎要灼伤她的灵魂。她所站立的光洁地面,不多时,就晕开了一层血红。

“母妃!母妃……母妃……”

耳旁的呼声越来越弱,越来越缓慢,越来越不真切……

荀淑妃看着冷贵妃晕厥过去的惨样,唇角勾起了一个既嘲讽又大快人心的弧度,血崩?你也有今天?善恶到头终有报,今天,你就好好尝尝当初我所承受的痛楚!

冷香凝被那腥红的血吓得面色苍白,被云傲握在掌心的手不停地颤抖,云傲叫多福海拿来他的氅衣,亲自给冷香凝披上,随后,面向武百官,冷冰**道:“贵妃冷芸,执掌凤印十五年,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其德行有亏,故而惹怒上苍,降祸于龙嗣之身。即日起,废黜贵妃之位,褫夺封号,赐……”

“皇上!”苍鹤上前一步,打断了云傲的话,“皇上,皇后娘娘回宫,普天同庆,当大赦天下,为皇后娘娘,也为大周子民积德积功!如今,天灾已除,战祸犹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云傲的手倏然一紧,冰冷的气息自眼底毫无保留地透射而出,像一把尖锐的匕首,急速割过所有人的头皮,再缓缓掀开,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血殇。

冷香凝又是一怔,这样的云傲,好……好可怕!

云傲没有察觉到冷香凝的恐惧,他瞟了苍鹤一眼,笑了:“国师,依你之言,凤抱明珠,皇后已归,那明珠便是朕的长女云恬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