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拿了软垫放在圆凳上,又面带笑容地递过一杯热茶,桑玥坐下后捧着茶,却并不往唇边送,眼皮无力地耷拉着,身形有意无意地晃了一下。

倒是桑玄夜忍不住开口了:“二妹,你前日落水了,身子可大好?”

要的就是这句话!

桑玥起身对着桑玄夜一福,勉力道:“多谢大哥的关心,母亲着人送了药过来,我适才喝了一副,感觉挺……”

“好”字还未说完,她的手一松,茶盏摔落在地,砸了个粉碎。而她两眼一黑,向旁侧倒了下去,可怜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正好搭在一片碎瓷之上,顿时鲜血四溢,惨不忍睹。

阖上眼的一霎那,她看到了桑玄夜眸中的惊诧和一闪而过的算计,那么,她便也能安心晕过去了。

若说谁与大夫人最不对盘,当属桑玄夜!

若说谁最喜欢扮公正纯良,当属桑玄夜!

若说谁总是一副兄妹情深,还属桑玄夜!

大姨娘,你抛来的橄榄枝,我接下了……

当桑玥饱饱一眠后,已是翌日的清晨。

莲珠脸色苍白地守在她床边,眼角还挂着尚未风干的泪珠,见她转醒,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小姐,大夫人真是太狠心了,居然在你的药里下迷药!还好老夫人和大少爷心善,不仅留了你在福寿院歇息,还专程请了大夫。”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桑玥并不十分惊讶。她起身走到窗台边,轻轻推开雕花轩窗,晨曦冲破雾霭照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洒下一片淡淡的朦光,看得刚刚步入院子的桑玄夜有了片刻的失神。

莲珠看到了立在风中神游太虚的大少爷,再看看只穿着中衣的小姐,吓得赶紧合上窗,哪怕是兄妹,这样衣冠不整被看到也于理不合。

“更衣,我去谢过祖母。”

莲珠为桑玥换上一件藕色夹袄,内衬浅绿色百褶裙,看上去清新淡。

桑玥打了帘子进去,莲珠还不是正式的一等丫鬟,无权随她一同进入,只能老实得侯在外面。

今儿的女眷算是来齐了:高贵端庄的大夫人韩珍、矫揉造作的大姐桑柔,恬静怯弱的三妹桑秋,还有桑柔的两个跟屁虫——四妹桑莞和五妹桑丽。

再见桑柔,桑玥的心像被尖刀给戳了无数个小洞,每跳动一次都能渗出血来。桑柔静坐大夫人身边,是那么温婉恭顺、美得不可方物。但她明白,这伪善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多么毒辣的心!

她清冽的眸光自桑柔和大夫人的身上逡巡而过,眼底冷意潸然,但转瞬即逝,快到没有人捕捉到它的存在。

“玥儿见过祖母,见过母亲。”桑玥谨小慎微地给滕氏和大夫人行礼,眸中殷殷切切,讨好的成分不少。

自昨日一事,滕氏倒对桑玥亲热了些,这个孙女有事就来找她,可见心中是极敬重这个祖母的。她对桑玥招招手,和颜悦色道:“玥丫头,过来,挨着祖母坐。”

“是。”桑玥又惊又喜,脸上满是感恩戴德的神采,行至滕氏身边坐下了。她明白,滕氏此举并非真的多么疼惜她,不过是给大夫人添堵罢了。

桑柔气得鼻子冒烟,祖母对孙女们从来都是淡淡的,今日却破天荒地待桑玥如此亲近。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竟然敢在她面前瞎蹦跶!

“婆母。”大夫人开口了,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昨儿我已经彻查了玥儿的汤药一事。青儿是府里的家生子,亲娘近日失眠,着人买了些助眠的药材,她同时熬着两种药呢,一不小心就弄岔了。青儿正在院子外候着,要不让她自个儿进来说。”

好个一不小心就弄岔了!桑玥垂眸掩住内心的嘲讽,这么拙劣的借口亏大夫人想得出来。不过她倒是有些小瞧青儿了,被打成那副德行还能下得了床。

果然,滕氏嘴角一歪,白了大夫人一眼:“人是你安排的,说什么话也是你教的。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大夫人若想个精细点的借口,老夫人的面子上过得去,兴许不把话挑得这么明了。

滕氏这一番话,摆明是在晚辈面前拆大夫人的台。

大夫人的眼睑快速眨了几下,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端庄笑容:“婆母既然不想问,那么儿媳便按自己的意思处置她了。来人,将青儿赶出定国公府。”

“母亲。”桑玥起身福了福,俏脸上挂着含羞带怯的笑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青儿只是一时大意,还请母亲饶了她吧。让莲珠顶了她的职,罚她去洒扫也成,反正我的院子里也空着呢。”

前面的话还是颇合大夫人心意的,毕竟青儿是她安cha在棠梨院的眼线,若桑玥亲自开口将她留下,老夫人也不会阻拦。可后面,那丫头说什么?她的院子空着呢?

大夫人的脸色一沉,而滕氏的眉头已经竖了起来,拍桌厉喝道:“刘妈妈,二小姐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况?”

刘妈妈忙拿出帕子拭去被滕氏震洒的茶水,心有不忍道:“二小姐身边有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再加上奶娘钟妈妈,一共是八个下人。”

“什么?”滕氏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大夫人的脚下摔了过去,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惊得大夫人噌地跳了起来,往日形象尽毁,“韩珍!老爷在外行军打仗,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血脉,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八个下人,八个下人!桑柔院子里的三等丫鬟都不只八个吧!你这个嫡母,不是亲生的就使劲儿虐待了,不是?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定国公府?”

桑柔和桑莞惧是一怔,祖母虽脾气不好,但从未在她们面前发过如此大的火。二人倒是想求情,但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下了,只狠狠地瞪着桑玥。

桑玥无视之,恭敬立在滕氏身侧。自作孽,不可活!大夫人,桑柔,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五个女儿里面属桑秋的胆子最小,两眼一红,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大夫人知道婆母素来不喜欢她,但如此疾言厉色尚属首次。偏偏老爷是个孝子,又归家在即,她若是不服软,将事态闹大了,老爷会怎么看她呢?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王妈妈就是一巴掌,王妈妈就势跪了下去,膝盖下正好压了几片碎瓷,痛得她身子猛颤,冷汗直冒。

“王妈妈,前段时间七姨娘小产,所以从二小姐的院子借了几个丫鬟过去服侍,可我不是让你尽快补齐吗?你怎么办事的?”

桑玥冷眼看着狗咬狗,推卸责任一抹黑,复又坐回滕氏身侧,探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抚着滕氏的后背,为她顺气。

王妈妈十分配合大夫人,尽管膝盖被碎渣磨得血肉模糊,仍是磕头道:“奴婢疏忽了,加上事后二小姐也从未提过,奴婢就以为自个儿已经办了。请老夫人责罚!”

又将球踢给她?桑玥眼中划过一抹嘲讽的意味,转瞬即逝,乃至于滕氏侧目看向她时,只有一张委屈到极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