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霖和姚馨予坐在一旁,看十全妇人给林妙芝梳头,心里感概万千,林妙芝的身子没有多少起色,为了完成出嫁仪式,愣是服用了整整两碗千年人参汤,才勉强有了些力气。她的妆容十分精致,恰到好处地遮掩了恹恹之色,倒是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姚馨予绕到林妙芝的跟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忍住心底的不舍,挤出一个微笑:“六王子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搬回娘家住!”

南宫霖嗔了女儿一眼,鼻子有些发酸:“瞧你说的什么话!大喜日子,谈什么回娘家?不过……”

她顿了顿,也来到林妙芝的身边,十全妇人停止了梳头的动作,她把林妙芝揽入怀中,“妙芝啊,这里就是你的娘家,你嫁得远,三日后无法回门,待会儿离开之前,和六王子一道给长辈们磕个头吧。”

在南宫霖的心里,早把林妙芝当成了亲生女儿,此时林妙芝出嫁在即,她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不舍。

林妙芝的眼眶一红,真的有了种难舍难分的惜别之情,叨扰姚家人多日,她们待她和姚馨予没有差别,她终于明白为何桑玥要拼了命地护着姚家了,要知道,当初在定国公府,桑玥为了打击嫡母嫡姐,可是丝毫不顾及定国公府的名声的。

她笑着道:“好!”

按照习俗,新娘子的脚不能落地,要由兄弟背到花轿上。姚晟已前往南宫府迎亲,府里便还剩姚豫和姚奇。姚奇立在门口,待到林妙芝做足了准备,戴上了盖头,他缓步而入,蹲下身:“妙芝上来,我背你。”

姚豫一把掀翻了他,自己蹲到林妙芝的跟前,哼了哼:“我比你大,应该由我来背妙芝!你少跟我抢,从小到大我处处输你一截,空有一个二哥的名号,今天说什么也不让你了!妙芝上来!”

林妙芝再也忍不住,趴在姚豫的背上无声地落下了泪。

自从镇国侯府被抄家,父母、兄长接连伤亡,姐姐们被发配去了军中为ji,儿子被掳到了胡国,她就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亲情、友情和爱情。得蒙上天垂怜,她遇到了六王子,遇到了桑玥,遇到了姚家人。她本是个罪人,她利用了六王子,利用了姚馨予,伤了桑玥的心,他们为什么不恨她、不讨厌她?反而不计前嫌、全心全意地呵护她。

她一哭,南宫霖和姚馨予也撇过脸,抹起了泪。

姚豫背着林妙芝,没有立刻出府,而是叫上了六王子前往花厅。六王子穿着正红色的喜服,胸前系着明灿灿的红花,他本俊美飘逸,而今更是风华潋滟,那双碧蓝眼眸映着仙宫万花一般的红,一如他此时的心情,激动得快要爆炸一般。这种激动,有娶心爱女子为妻的喜悦,也有即将浴血王庭的呐喊,此番归去,佛挡杀佛,神阻弑神,谁也不能撼动林妙芝的正妻之位。

花厅内,白发苍苍的陈氏已在主位上坐好,姚俊明在坐下首处,南宫霖走到姚俊明身边坐下,等着二人给他们行礼。

林妙芝体虚,基本没什么力气,姚豫没有把她放下,而是背着她跪在了垫子上,正色道:“我替妙芝给祖母磕头。”

六王子也跪了下来,和姚豫一起给陈氏磕了三个响头。

不得不说,人世间许多东西都是讲缘分的,譬如李萱在姚府住了那么多年,就是无法深入姚家人的心,林妙芝哪怕最初的动机不纯,也不曾为姚府做过什么贡献,大家就是不由自主地把她看成了和桑玥一样的亲人。或许,这其间,也有几分桑玥的缘故。

陈氏笑得老泪纵横,给二人派了红包:“好好,六王子,你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妙芝,我听说熄族很冷,妙芝身子弱,你当心她冻着。”

这话,表面是谈论天气,实则是在言喻王庭里复杂多变的局势和变幻莫测的人心,妙芝弱的不仅是身子,还有势力,姚家再护她,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妙芝所能依仗的,除了六王子这个夫君,别无他人。

六王子仰起头,无比虔诚地道:“姚夫人请放心,我会用生命去爱护妙芝的。”

林妙芝明白,大家是在努力营造一种家庭的氛围,让她和普通世家小姐出嫁一般无二,也让她此生再无遗憾。

随后,姚奇代替她给姚俊明磕了头,姚馨予代替她给南宫霖磕了头,她就一直趴在姚豫宽厚的、似承载了她一世坎坷的背上,感受姚家人在她最后的时光里带给她无与伦比的亲情温暖。

“谢谢……谢谢你们……”她泣不成声,南宫霖走过来,掏出帕子,伸入盖头内,给她擦了泪水,“好孩子,别哭,嫁人是喜事,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

林妙芝止住了抽泣,姚豫背着她和六王子一起上了马车,临行前,她左顾右盼,仿佛在等待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等到。

不远处的巷子里,慕容拓拥着浑身颤抖的桑玥,目视前方,语气含了一分感慨:“真的……不去送送她?”

桑玥捏紧手里的书信,深吸一口气,让情绪平复:“等找回了小石榴,我再去见她。”

慕容拓怔怔地望着那满地红绸,眼底有不知名的锋芒闪耀:“那样也好。”

“慕容拓,其实我……”桑玥欲言又止,双颊的胭脂在阳光的映射下分外夺目娇媚,像新春第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粉嫩粉嫩的,格外迷人。

慕容拓看痴了去,都说天天见面,嫦娥西施也会变成庸脂俗粉,他却为何百看不厌,甚至越发喜爱了呢?他的额头抵住她的:“不用羡慕,我们的大婚会比它更隆重。”

怎么扯到大婚上去了?她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好不好?她是想说……

“少主!有密函!”子归从巷子里的另一头走出,双手呈上信件,桑玥拆开一看,眼眸顿时亮了几许,不可思议地看向慕容拓,“你这些天就是在忙这个?”

慕容拓毫不避讳地亲了亲她的脸,眯眼一笑:“嗯,这回说什么也要让那些魑魅魍魉魂归故里。”

林妙芝和六王子走后不久,姚晟就把南宫雪娶进了门,桑玥和慕容拓同堂观礼,分别以大周太女和南越曦王的名义给予了这对新人宝贵的祝福。

姚馨予欢欢喜喜地陪着新嫂嫂回喜房,姚晟一脸笑意地招呼前来庆贺的宾客,他深沉内敛、英俊潇洒,又年轻有为,颇受云傲的器重,嫁给这样一个卓尔不凡的男子,的确是南宫雪的福气。而南宫雪尽管xing格里含了几分自私天xing,倒也不胡乱为非作歹,能娶她,姚晟也不亏。只是,姚晟含笑的眉眼中总时不时流露一丝苦涩,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桑玥和慕容拓的席位,他们二人比肩而坐,谈笑风生,远远望去,再无佳偶如他们这般天成。

姚奇顺着姚晟的方向看了一眼,暗自叹息,事隔那么久,大哥还是没能摒弃不该有的情愫,那么,婚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沐倾城今日也来了,自从南宫府一见,沐倾城已再次名动京都,但凡他所过之处,都有无数的少女争相观看、搔首弄姿,却无一人真的敢对他自荐枕席,原因很简单,他是皇上送给太女殿下的人,谁敢染指?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冷家千金冷芷若和郭家千金郭紫仪的胆子就大得很。

这不,冷芷若和沐倾城一进门就开始眉目传情,气得一旁的冷煜泽恨不得把这个妹妹拖出去千刀万剐,若非念在她还有些利用价值,他大抵真的这么做了。一念至此,他看向沐倾城的眼神里立时就燃起了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每一次的火苗升腾都透着无穷尽的意味深长和胸有成竹。

沐倾城……呵,勾引我妹妹?今晚,你就等着付出代价吧!

沐倾城对冷煜泽这种堪称“炽热”的目光浑然不察,继续和冷芷若抛着媚眼,心里却把桑玥骂了千白遍,勾引谁不好,非要勾引……哼!恶心死了!他们小两口你侬我侬,把他踢出去出卖色相,气人!

自古帝王多情亦风流,太女哪怕是女子,将来继承帝位也会要后宫三千,胡国的乌苏女皇不正是这样?众人心里有了这个概念,对于桑玥和慕容拓、以及沐倾城的“三角”关系也就见怪不怪了。

慕容拓凑近桑玥,众目睽睽之下,几乎要咬到她的耳朵:“给我戴了顶很大的‘帽子’,啊?”

最后一个字的调调七弯八转,听得桑玥脊背发寒,她不动声色地踩了踩他的脚,脸上挂着合宜的笑,语气却是咬牙切齿:“你也是在乎名节的么?几年前,是谁跟碧洛‘朝夕相处,还有了孩子’的?”

慕容拓的俊脸一沉:“我那不是为了除掉她?”

桑玥塞了片果脯到他嘴里,莞尔一笑:“我也是为了除掉他。”

桑玥强调了一个“他”字,慕容拓心下了然,面上却是不悦。

不悦就不悦吧,她可不会因为顾及一点儿毫无用处的颜面就改变这项计划,男人,有时候也不能太惯着了。这么一想,桑玥反而泰然自若,完全问心无愧了。

酒过三巡,沐倾城起身到花园里醒醒酒,众人不知晓他和冷芷若的微妙关系,是以,他离席后不久冷芷若也悄悄离开,大多数人并未发现丝毫的异常。

今日阳光独好,照着洁白的水仙和绯红的君子兰,在雪地里投下变幻莫测的剪影,寒风习习,吹得剪影疏落,似碎了一地银光,又聚了一片雾霭,玲珑剔透,又不失神秘。

这个花园是姚府最偏僻的一个,平时鲜有人走动,也疏于打理,若非突逢喜事,或许它仍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此地,太适合偷情了!

沐倾城一袭银色裘服,头束白玉冠,腰系琉璃玉带,意态闲闲地倚山而立,对付冷芷若这种几乎没有道行的人,他完全不用费心思才是,但奇怪的是,他的脸上挂着只有面对桑玥时才会有的颠倒众生的笑,如春晓之花,似中秋之月,花团锦簇,抵不过他魅惑倾城的万分之一。

老远,冷芷若的魂魄就被吸走了大半,她用一种近乎疯癫的步伐快速靠近了沐倾城。

“沐公子!”冷芷若气喘吁吁地叫着他的名字,美丽的眼眸里写满了温柔和爱意,沐倾城恶心得头皮一阵发麻,俊美的脸上却笑得嫣然,“芷若,这几天过得可好?”

哎呦!叫她的闺名了!冷芷若双手捂住脸,笑得浑身打晃,片刻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挤出一个自认为美不胜收的笑:“我过得很好,就是有些思念你。”

不要脸!沐倾城笑得花枝乱颤:“我也是……想你的。”

冷芷若身子一软,倒入了沐倾城的怀里,借着“晕倒”的名义好生地占了点儿便宜。

沐倾城始终维持着一副享受至极的神色,其实心里早就像吞了一百只苍蝇那么恶心!

他摊开掌心,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我有东西送给你。”

冷芷若依依不舍地直起身子,从沐倾城的手中拿过锦盒,顺带着摸了一把他白皙柔滑的手,沐倾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想一掌拍死她!

盒子里是一个质地通透的玉镯,冷芷若欣喜一笑:“倾城,谢谢你,我很喜欢。”

这时,她想起上回沐倾城送她发簪时,她就承诺会给沐倾城回礼,今儿她正好随身带着。她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递给他,含羞带怯道:“我自己做的,放了些洋甘菊和薰衣草,你上回说睡眠不太好,你佩戴几天试试。”

沐倾城“感激涕零”:“芷若,你真好,比太女殿下对我好多了。”